上官懿对溪风月的恨意,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溪风月弄断了上官懿的手,他成了半个残废,不恨她才怪。
可是她现在是溪风月,不是叶泠若,如果忽然对上官懿的态度转变,那也是说不过去。
她没有必要完全按照溪风月的人设来,但也不能太过违背她的人设。
让别人怀疑她就不好了。
“姑母?”上官诺见她神情恍惚,只好涩涩地开口唤她。
唤完,还和上官潇与上官暄对视了一眼,各怀心思,又都害怕溪风月不答应他们的要求。
如果溪风月不答应让上官懿去,那就要从他们中间选出一个人来。
现在,他们既是盟友又是敌人。
陆参在她的身侧,一直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叶泠若的眉心一直没有舒展开,倒不像在思量这件事。
上官家的子孙,她想要除掉一个上官懿根本不至于让她费神。
那三个人想自保,叶泠若自然是明白,让他们相互残杀便好。
陆参分明看见她紧蹙的眼中还流露出几分憎恶,看着前面的三个人时,有一种因憎恶而想杀人的戾气。
叶泠若下了决心,“就这么办吧,”她唤了声门外的侍卫,“去把上官懿叫来。”
她想过了,这个剧情不能抹去,这关乎上官懿最后造反溪风月,取得狐帝的位子。
所以这个剧情相当重要。
上官潇三人暗暗吐了口气,再看着彼此的目光都夹杂着默契的阴笑。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叶泠若就看到门外走进来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年,除了穿着黑棉袄这一点没有变化外,他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脸色腊黄,唇色浅浅,瘦骨嶙峋。
好像许久没有吃饭的样子。
叶泠若的目光随着他的走入而愈发凝重。
她的眼眶不由得红了起来,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这个心狠手辣斩杀自己兄弟的男人,这个踏着累累白骨坐上帝位的男人。
最后却是甘愿死在了她的怀里。
那一眼,仿佛过了三生三世。
“姑母找我?”上官懿低垂着头,面色淡然。
叶泠若还在看着他,那张让她心心念念的脸,虽然是小版的,但也足以慰寄她的相思之苦。
他在下面作揖,她在上首端坐,看起来尊卑长幼有序的局面,硬是让叶泠若看出了久别重逢之感。
“女帝?”陆参看不下去了,出言提醒她道。
抬手又揉了揉眼。
为什么叶泠若看上官懿的目光,就好像看见自己许久没回家的太夫一样。
太可笑了,他当真是眼花了。
叶泠若深吸了口气,学着溪风月的样子,颇有女君风范道,“关于历练之事,你的两位兄长和长姐都推荐你去打头阵,我也考虑过了,觉得你可以胜任,那便由你去吧。”
溪风月没有问人家的习惯,叶泠若在月幽谷里读了一些关于记载溪风月的书籍,模仿起来倒是没有困难。
上官懿微微抬起了头,黑黝的目光像夜晚的湖,平静中暗藏着一丝波涛。
他侧首看了眼站在一旁的三个人,心里顿时了然。
从溪风月公布这一消息时,他就有预感,这些人一定不会放过他。
他现在还没有能力反抗溪风月和上官潇他们几个,他是不去也得去。
上官懿放在身体两侧的双手微微握了下,没有一丝波澜地对叶泠若道,“懿儿遵命。”
他同意了?
叶泠若眨了眨眼睛,他当年竟这么痛快的就同意了?
他可知道,被打断手脚丢到深山中,山中的妖魔便会将他当作美味的佳肴。
他能活着回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不止是叶泠若,旁边的三个人也都愣了一下。
大家都以为上官懿会垂死挣扎一番,但他竟欣然答应下来,一点都没有挣扎。
叶泠若记得,上官懿就是因为这次的事情受了极重的伤,左手受损。
这段时间,赶上神魔大战的尾声,溪风月没有时间再历练其他人,便跟九重天的人上了战场。
魔族殒灭后,上官潇便伙同上官暄和上官诺联手对付溪风月,结果却反被她所杀。
在上官家,这三个人都是上官檀的嫡子嫡女,最为突兀,他们死后,月幽的族长有些躁动。
上官懿也就是趁着这个时候一举拿下了月幽谷,有几个不服气的族长还闹腾了一阵子,可最后都被上官懿所杀。
这场帝位的争夺战就此落下序幕。
所以说,上官懿知道,现在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没有用。
他本来就被孤立,根本没有说话的份儿。
他倒是能忍,叶泠若心疼地想。
“看你那个弱不拉几的样子,哪里需要打断你的手脚,你本来就是个废物,”叶泠若必须让自己的语气狠毒起来,“孬种。”
旁边的三个人都是吃吃地低头。
上官懿不言不语,仿佛说的人不是他一样。
叶泠若一挥衣袖,“不用打断他的手脚,我看他也撑不过三天。”
上官诺还在极力怂恿道,“姑母,您不是说,要打断手脚吗?”
他们三个人已经在暗地里结党营私,打算反溪风月,所以他们已经利用自己的关系,在九重天打通了关节。
天君会频繁请溪风月出战。
她仗着自己的锦鲤气运,特别爱出风头,天君一美言,她一定会去。
只要她不在,他们才有时间和几个族长暗地勾结。
这段时间是个过渡期,让上官懿当踏脚石最好。
他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叶泠若冷睨着上官诺,“他有手有脚吗?”
哧!
上官诺没忍住笑了出来。
门外站着的侍卫也都笑了出来。
上官诺还高抬着下巴不屑地看了眼上官懿,“姑母说的对。”
不折断他的手脚,他也不能活着回来。
叶泠若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都下去吧,吵得我头疼。”
几人退了下去,上官诺假惺惺地对上官懿道,“懿弟,真是多谢你了,你看姑母多照顾你,如果换作是我们,可能会被打断手脚。”
“是啊,姑母也觉得懿弟太过没用,不过这样也好,这叫因祸得福。”上官暄也跟着取笑他。
只有上官潇觉得不对劲,按理说,溪风月这人虽然狠毒,但不会瞧不起人。
她对他们几个兄弟姐妹,一向一视同仁的。
这次是怎么了?
上官懿不理会他们的嘲讽,径自走回了房。
叶泠若终于得以清静下来,她坐到铜镜前,这才细细地端详着溪风月的容貌。
还别说,她长得真是美。
溪风月是上官檀的父亲捡来的女儿,但因为她的锦鲤气运,上官檀的父亲特别偏爱她。
长大后的溪风月更是美得让人疯狂,桃目软腮,目若含春,一对柳叶眉,春意荡漾。
若不是她一直板着张脸,绝对是个红颜祸水。
但现在,她却是祸害了上官家的几个孩子。
冥想间,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围,差点流鼻血。
溪风月的身材真辣。
陆参在门外站着,不知道叶泠若是不是又要感叹自己的容貌。
她从不炫耀自己的美貌,但女人嘛,有时也会问他,自己到底长得好不好看。
当然好看,不止是好看,简直令是男人趋之若鹜的对象。
陆参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每次看见她都还会忍不住心跳。
这时,外面走进来一个婢女打扮的人,越过陆参,走进了殿中,“女帝,九重天传来消息,说最近魔族有异动,请女帝到九重天共商大计。”
这声音很耳熟。
叶泠若一转头,姜婠那张稚嫩又涩然的脸正好看向她。
淦!
她最讨厌这个女人了。
“回天君,让他们找别人议事吧。”
历书记载,因为溪风月的锦鲤气运,天君总是让她协同作战。
打不打都无所谓,但她一定要跟着去。
事实证明,魔族最后是真的败了。
叶泠若不觉得这件事与溪风月有多大关系,根本不屑溪风月这个女人,更不屑什么锦鲤气运。
打仗必定有赢有输,跟气运有什么关系。
魔族殒灭也是因为当年父君修炼邪术被反噬造成的。
但事实就是这样,溪风月去的时候,神族总能大获全胜,她不去,神族必败。
也是邪了门了。
姜婠愣了下,“可是天君……”
“狐族的将士不是都调拨过去了吗?我这几日还有事要办,你回天君便是。”
溪风月不是神魔大战的主帅,她要去做什么?
姜婠不敢有异疑,只好福身告退。
叶泠若看着她的背影,知道这个女人以后会在月幽犯下无数罪行,伤害无辜的百姓。
不行,她得找个机会把姜婠发配走。
陆参从外面走进来,“女帝,现在是否让上官懿出发?他还等着您的命令了。”
“让他去吧。”
叶泠若放下了梳子,看着铜镜中的这张脸。
突然心生厌恶起来。
可是再一转眸,看到陆参微微有些痴迷的目光,只觉有些无奈。
陆参这个人对溪风月十分忠心,也对她有些爱慕之情。
他最后为了叶泠若惨死上官懿剑下。
叶泠若倒是不讨厌他,只是不喜欢他的眼神。
此时夜已深沉,上官懿应该已经上路了。
叶泠若不知道小念穿过来后在谁的身上,只有单枪匹马行动。
眼下最重要的是拿到上官懿的三滴眼泪。
对于从不流泪的他来讲,真是很有挑战性。
这次他一定会受伤,受伤了不知道能不能流点眼泪。
她换了一件夜行衣,就这么悄摸摸地出了尘觅流浅。
她进了山,开始启动追踪术。
溪风月不可能让他们每个人独自进山历练而不闻不问。
她在每个人身上都下了追踪术,坐在房里就可以观赏到他们在山里的情景。
当年上官懿断了手脚,在山里和妖魔殊死搏斗的画面,想必溪风月是看见了。
她却像看戏般无动于衷,就这么看着上官懿被妖魔撕咬,几乎没命。
也是够变态了。
叶泠若找到上官懿时,正巧遇到他在跟一个大妖对峙。
那妖好像是头白虎,有些修为了,高大得如同一头象,叫声都比一般的虎要响亮,琥珀色的眼眸在黑夜中散发着幽黄的光芒,十分瘆人。
对面的上官懿单薄瘦小,在白虎面前如同一只蝼蚁。
他眼中略略紧张,双手握紧成拳,双腿略弓,向后退了两步,谨慎地盯着眼前的白虎兽。
那白虎兽张开了腥血的大嘴,低低嘶吼了一声,露出了两只尖尖的虎牙。湿润腥红的长舌卷翘着舔了下上唇,看着上官懿时,分明在盯着自己的猎物。
叶泠若躲在一旁,虽然心疼,但她必须得到三滴眼泪。
把心一横,打算视若无睹。
白虎兽两只长长的前腿一弓,目光一暗,飞身向着上官懿就扑了过去。
上官懿侧身一躲,躲过了白虎兽地攻击。
他的身体双手抖动,额头上倒是有汗水渗了出来。
叶泠若看得揪心,手心里都冒出了冷汗,恍惚间,她发现上官懿不见了。
她眯着眼睛四下寻找,竟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难道他还凭空消失了不成?
虽然这种法术很简单,但溪风月下的追踪术都看着呢。
她绝不允许上官懿玩弄法术。
再一抬头,她微微张大了嘴,上官懿居然爬上了树。
真是颠覆了她对上官懿的认知,原来他以前这么苟。
溪风月给的时间是三天,这三天他必须自保,必须活着。
打不过就跑,斗不过就上树。
现在,他跑不过这头白虎兽,唯有上树。
只是白虎兽力气很大,它爬不上树,就用脑袋拱着树干。
没有几下,就把大树拱倒,上官懿从上面跌落。
转身又要跑时,那白虎兽真的动怒了,吼叫声喷出了一阵白色的气雾。
上官懿在气雾中分辨不出方向,但少年除了呼吸沉重颤抖外,面色异常冷静,黑浓的眸深不见底,没有一丝光芒在闪动,仿若一潭黑泉。
他的耳朵一直在动,好像在捕捉周围的动静。
当白虎兽向他扑去时,他反应迅速地侧身。
白虎兽体积大,光是爪子就把上官懿的手臂和脖子都划破。
血管舀舀冒着鲜血。
上官懿背对着白虎兽,单腿跪倒,一动不动。
白虎兽再次纵身扑向他。
叶泠若一惊,生怕他受伤严重,无法还击,还在想着是不是过去帮帮他。
总不能看着他被白虎兽吃掉。
只是她刚想出手时,上官懿拔出了自己的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将剑矢没入了白虎兽的口中。
它的舌头被上官懿切了下来。
白虎兽痛苦地嗷嗷大吼,夹着尾巴逃走了。
叶泠若仿佛自己打了一场硬仗,刚要吐口气时,上官懿也终于体力不支,晕倒在地上。
她见上官懿晕倒了,这才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来不及看他的眼泪,他身上的伤触目惊心,血肉模糊,好像一道道血壑。
她先出手帮他疗了伤,然后才俯下身去看他的眼角。
天太黑,她看不太清楚,只好趴在他身上,双手撑地,又往前凑了凑。
他的脸上有水渍,但好像是汗,不像是泪。
苍白的唇紧抿,长睫还在抖动,眉心也微微蹙起,极不安稳也极为痛苦,
她不死心,又仔细确认了一遍。
真是汗。
白折腾半天,他根本没有哭。
就在叶泠若正欲从他身上起来时,上官懿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叶泠若想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