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泠若带上官懿回了尘觅流浅。
他的书房屏障已经撤了。
盛林说,上官懿在走之前就把屏障给撤了,当时他还奇怪。
现在想来,他走时就知道有去无回,特意把书房留给了叶泠若。
他的书房陈设相当简单,只有一排书架,一张书桌,和一张小塌。
落眼看去,书桌上干净整洁,小塌上亦是没有被褥。
只有书架上放着一些东西。
盛林很难接受上官懿死去的事实,脸上的泪渍未干,声音也是沙哑,“帝君经常一个人在这里,但是这里有什么东西,我并不知道。”
叶泠若旋目扫了一眼书架,目光定格在一个抽屉上。
她抬步走了过去,抽屉微掩,不是上官懿故意拉开,就是关上时没有闭严。
她觉得第一种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抽屉里是一卷画卷。
叶泠若目光一皱,拿着画卷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
“我看见过帝君经常看这副画。”盛林在身后抹着泪道。
叶泠若看着画愣了一会儿,双手慢慢拉开画卷。
画卷陈旧,已经微微泛黄,边角也都卷翘起来,可见总是被人打开、放下,再打开,再放下。
如她所想的一样,这画中之人,就是她。
此画题为‘不知’。
上官懿在画上写了三个不知:不知吾身,不知吾名,不知吾处。
与他们当初相识的情景一样,她只知道那时候自己救了一只受伤的小狐狸。
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叫什么,更不知道他从哪里来。
那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竟是上官懿。
叶泠若的泪水滴落到画卷上,浸湿了上面的一个‘不’字,脑海中浮现出的皆是当年与那只小狐狸的过往。
她那时真的不知道它是被人打回了原形,更不知道它一念便念了自己千年。
她还在想,如果当时她向上官懿坦白自己就是叶泠若,是不是也就没有后面的事情发生了。
多么可笑,上官懿想用她的身体复活她自己。
抽屉里除了画卷,还是一封信。
信封写着‘叶泠若亲启’几个字。
她放下画卷,又拿起了信。
这信纸表面崭新,应该是上官懿临走时所写。
她迫不急待地打开信,上面字迹入木三分,写得不多,但一字一句皆是刻在了叶泠若的心里。
“寻觅千年,终是错过,于林兮月,我不会感到愧疚,于叶泠若,我愿以命偿还。待归,不离。”
叶泠若捧着那封信,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上官懿,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
为什么要让她爱上他,又来亲手摧毁她的爱,现在又来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个误会。
她后悔了,上官懿在洞外站了数月,她至少应该给他一个讲话的机会。
可是她就是这么倔强,不属于她的东西,她也不愿去争去抢。
她知道上官懿不爱她,便想抽身而去,不愿受情毒所累。
那毒花丛本是威震九重天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居然阻挡了真相。
“这下你满意了吧,你害死了他,月幽谷没有狐帝,上官家没有继承人,九重天一定会派人来接管月幽。等到上官懿回来,一切都太迟了。”门外,烟萝扶着门框哭嚷。
叶泠若的心思也没在她身上,只是抱着那封信一动不动。
院子外面,走进来一个男子,脚步轻盈,声音却是铿锵有力,“烟萝元君,你既然知道上官懿喜欢的人是叶泠若,为何在魔地洞天时不告诉她。”
烟萝神色一怔,迅速转头。
赵乔还是戴着面具,但面具后面的一双眼锋凌得好像刀刃,“我说的不对吗?你只在意上官懿得来的地位,有没有想过,他或许根本不在意这些,他在意的只有叶泠若。”
烟萝嘴唇颤抖,瞳孔睁大,“不可能,他最在意的当然是他的地位。”
当年她跟着上官懿出生入死,看着他为了争抢狐帝的位子,付出了多少血汗。
她不愿上官懿跟叶泠若有关系,也是不想六界都跟上官懿为敌。
她错了吗?
她觉得自己没有错,但是却害死了上官懿。
赵乔说的不错,她完全可以告诉叶泠若这一切。
完全可以看着他们重归于好。
但她没有,她选择了视若无睹。
赵乔失望地摇了摇头,“烟萝元君,事到如今,我们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他现在反倒是头脑最清楚的那个人,“上官懿一死,如何向九重天交待?”
“我.......”烟萝一下子愣住了。
“你不想告诉九重天?”赵乔看穿了她的心思。
瞒天过海,能瞒多久是多久。
“这件事必须要告诉九重天,否则一旦狐族爆动,没有人镇压,月幽将会万劫不复。”
烟萝不认同道,“如果告诉九重天,狐帝的位子就会有人接管,我不想上官懿努力得来的一切化为尘土。”
三十万年,谁知道三十万年后是个什么样子。
烟萝不想冒这个险。
盛林在一旁也是为难,他既不想把狐帝的位子让出去,更不想看着月幽有事。
他还在想,如果叶泠若肚子里能有一个小狐帝该有多好。
名正言顺,解决了燃眉之急。
可是,这不太可能吧?
赵乔想了下,越过她,走进了书房。
这段时间,他听说了上官懿和叶泠若的事,只是他也是没有想到,林兮月的身体里居然是叶泠若的灵魂。
难怪林兮月整个人都变得,变得有勇有谋,心肠狠硬。
他们当年交手数次,现在倒成了朋友。
叶泠若从痛苦中回过神来,微微侧首,“盛林,你和烟萝先出去,我有话跟赵乔说。”
“帝后......”
“出去吧。”她虚弱地挥了下手。
烟萝不依不饶道,“叶泠若,有什么话不能光明正大地说吗?”
为什么要支走他们。
叶泠若道,“如果你不想上官懿辛苦换来的一切化为尘土,马上给我出去。”
烟萝......
月幽里还是白雪皑皑,叶泠若披了一件白袄,慢慢地走在雪地上。
赵乔在她身边,叹口气道,“你真的要用那个方法。”
叶泠若看着前面一望无际的雪地,轻轻点了下头。
“你可要想好,一旦你改变了历史,上官懿不会再记得你,”他语气寡淡,“就像我和盈玉一样。”
宗书里的一切,潭清和盈玉之间的一切,好像是为她和上官懿量身打造好的。
他们的迹遇是如此相似。
上官懿身死,只有改变这一切,才能让他活过来。
至于其它,叶泠若已经不想再想了。
顺其自然吧,如果到时她和上官懿有缘,自然会有一起。如果无缘,也就不需要再执念了。
这一世,她已经活得糊里糊涂。
从魂穿到林兮月身上开始,她就活得不明白了。
按理说自己当年魂飞魄散,再无转世的可能,怎么会魂魄重新凝聚呢?
“这世间的万事万物,谁又能说的好,谁又能知道明天是怎样的,”她看着赵乔,“你和盈玉也是一样,不见得没有转机。”
“是吗?”他轻轻哼笑,“既然如此,我也不劝你,你已经活了几万年,自己心里会有一个决断。”
“记得要拿到上官懿的三滴眼泪,否则你无法回来。”
叶泠若点点头。
她真的已经活了几万年,不再是冲动的毛头小丫头,不再执着于他是否会记得自己。
他活着便是最好。
*
忘尘珠穿越时光,并不是将人的肉身穿回去,而是魂穿,穿过去后不知道会变成谁。
同样,再穿回来时,因为改变了历史,等于从前的自己已经身死,灵魂也会穿到另外一个人身上。
就像潭清,他已经死了,回来时魂穿到赵乔的身上。
叶泠若也是一样,肉身已经死了,穿到谁的身上都无所谓。
小念和小佩都想要跟她一起去。
叶泠若选择了带着小念。
它是动物,如果能穿到人的身上,还省去了修行的时间。
小佩就算了,好好的一个大活人,何必让自己身死。
叶泠若没有告诉盛林和烟萝,等他们穿过去时,这个时空的一切都会跟着发生改变。
说了等于没说。
临别前,叶泠若将小佩交给了赵乔,如果真的什么意外,也得让小佩留在赤狐族,不要让她再回到尘觅流浅了。
看着叶泠若和小念消失在时空术中,小佩掩面哭了出来,“赵公子,等他们再回来时,我们是不是就不记得他们了。”
赵乔思忖道,“或许,但也不一定,要看叶泠若被时光术送回到什么地方。”
如果相较现在不远,那他们还是会记得。
如果年代久远,那时候林兮月还没出生,他们又怎么可能记得这些事。
“不管怎样,这是她的选择,我们要祝福她。”
赵乔笑着转身走人。
叶泠若今天的选择正是当初他的选择,不管对错,不论好坏,只是凭心而为。
*
“大哥,姑母让我们其中一人去深山狩猎,还得折断手脚,岂不是让我们去送死。”
“大哥,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二哥,你急什么,我和大哥都商量好了,就让上官懿那个小杂种去。”
“上官懿?他去吗?你看看他那副弱不经风的样子,他会去才怪。”
“只要我们一致推荐他,他不去都难。”
“死了更好,少一个跟我们争夺储君之人。”
叶冷若坐在书房里,思绪有些恍惚,侍卫陆参禀告道,“女君,大殿下二殿下,还有大公主都在外面求见。”
她回过神来,“让他们进来吧。”
低头看了眼自己这身明黄色的君袍,真是哑言失笑。
她怎么穿到溪风月身上来了。
要知道,溪风月为人狠辣,虐得上官家几个孩子都苦不堪言。
尤其是上官懿,溪风月最后可是被上官懿做成了人彘。
想起这些,她不禁寒蝉。
万一到那时她还拿不到上官懿的三颗眼泪,无法穿回去的话,那她岂不是也要被做成人彘。
吞了口唾沫。
不行,她绝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陆参是溪风月的近身侍卫,跟了她多年。
这是第一次,他从她的眼中看到了如此单纯的苦恼和惊慌。
苦恼时她的眉心蹙成了小小的一个花骨朵,惊慌时还微微掩了下唇,面目表情有多丰富有多丰富。
陆参以为自己眼错了,揉了下眼发现,他没看错,叶泠若的确在做这些动作。
他见鬼了不成?
外面,走进来两男一女,男子服饰有青有白,女子浅黄,有胖有瘦,有高有矮。
唯一的共同点,他们走进来时,都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叶泠若分不清他们谁对谁,只好打发道,“什么事?”
高一点瘦一点的男子拱了下手,声音涩然道,“姑母,我们来是答复您下午的问题。”
叶泠若一脸懵。
什么问题?
她怎么知道?
不能开口问,她聪明地顺坡而下,“那么答案呢?”
“我与暄弟和诺儿都觉得,此事还是懿弟去比较合适。”
懿弟?上官懿?
她大概知道这几个人的身份了。
暄弟就是上官家排行老二的上官暄,此人性急无脑。
诺儿便是上官家的大公主上官诺,表面温和,其实一肚子坏水。
而这个说话的人,应该就是长子上官潇。
此人十分睿智、冷静。
听说上官懿当年为了对付他,费了不少力气。
不仅是因为上官潇是摘长子,更因为溪风月当年偏爱这个侄子。
上官暄不免解释道,“姑母不要误会,我们并不是害怕危险所以不敢去,而是我们都觉得此事能锻炼我们的意志,懿弟身体不好,修为最低,我们想着让他先去历练历练。”
叶泠若还是听得一知半解。
去哪里历练?
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好事轮不到上官懿。
上官诺福了福身,对叶冷若莞尔一笑,“姑母,懿弟一直觉得姑母您不疼我们,但诺儿觉得姑母最疼我们了,您让我们成长是为我们好。”
叶泠若看着这个长相秀气的女子,一双无害的眼中尽是温柔与善解人意。
但说出口的话,都坏到了骨子里。
这不是让溪风月恨了上官懿吗?
难怪当年溪风月处处针对他,把他害得这么惨。
也算上官懿福大命大,能活下来坐上狐帝的位子,真是不易,不怪烟萝这么在意,是她太不了解上官懿了。
叶泠若清了清嗓子,对上官潇肃然道,“你们先把我上午的话重复一遍,我看看你们听进去多少。”
上官暄毫不怀疑,朗声道,“姑母下午说,让我们到深山中狩猎,”说完,又无所谓地一笑,“虽说要折断我们的手脚,但没有手脚,我们还有智慧,这正是姑母磨练我们的地方。”
叶泠若心里咯噔一声。
不会吧,她刚穿过来,就开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