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魔殿的暗河在黑曜石下流淌,水声潺潺,却带着蚀骨的寒意。
宋清玉坐在石室的窗台上,看着窗外那轮暗紫色的月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已蔓延至小臂的魔纹。那纹路如火焰般跳跃,每当他想起师尊时,便会烫得惊人。
自他开始学习掌控魔力,已过去三月。
夜沧溟教得很耐心,从最基础的魔力运转,到魔界的格斗技巧,甚至连那些晦涩的魔族文字,都一字一句地教给他。可宋清玉总觉得隔着一层,他像个旁观者,看着另一个陌生的自己在魔力中沉浮。
“在想什么?”
夜沧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他特有的冷香。他手中拿着一件玄色的长袍,衣料上绣着暗金色的云纹,正是魔界贵族常穿的样式。
“没什么。”宋清玉转过头,避开他的目光。
夜沧溟将长袍递给他:“换上吧。今日带你去个地方。”
宋清玉接过长袍,指尖触到冰凉的衣料,心中泛起一丝不安:“去哪里?”
“去了便知。”夜沧溟笑得神秘,凤眸中却藏着一丝他看不懂的复杂,“或许,能让你看清些东西。”
万魔殿深处,有一座终年被魔气笼罩的宫殿,名为“锁魂宫”。
这里比宋清玉住的偏殿更加阴森,墙壁上镶嵌着无数骷髅头,眼眶里跳动着幽蓝的鬼火,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
宋清玉忍不住皱紧眉头,下意识地运转起刚学会的护体魔力。自从魔力觉醒后,他对这种阴邪的气息越发敏感。
“别怕,”夜沧溟拍了拍他的肩,“这里是魔界的禁地,关押着最危险的囚徒。”
“囚徒?”宋清玉愣住了,“魔界也有囚徒?”
“自然。”夜沧溟点头,领着他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有背叛魔界的叛徒,也有……从仙界抓来的贵客。”
仙界的贵客?
宋清玉的心猛地一跳,一个荒谬却又让他心惊的念头浮了上来。他快步跟上夜沧溟的脚步,心跳如擂鼓。
走廊的尽头,是一间巨大的石室。石室中央,悬浮着一个由魔气凝结而成的囚笼,笼子里隐约能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
那身影背对着他们,盘膝而坐,素白的道袍上沾着血迹,却依旧挺得笔直。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肩后,几缕被血黏在颈间,透着一股惊心动魄的狼狈。
即使只是一个背影,宋清玉也瞬间认出了他。
“师……师尊?”
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囚笼里的人似乎动了一下,缓缓转过头。
那张脸依旧清俊,却瘦得脱了形,原本温润的眼眸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一层薄霜,嘴角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最让宋清玉心惊的是,他周身萦绕的灵力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厚厚的魔气,像枷锁般将他牢牢困住。
“师尊!”宋清玉失声尖叫,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却被囚笼外的魔气屏障弹了回来,重重摔在地上。
“清玉?”
司落叶终于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盛满月光的眸子此刻布满血丝,看到宋清玉的瞬间,闪过一丝震惊,随即是滔天的怒意和……绝望。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囚笼里的魔气死死按住,口中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师尊!”宋清玉心疼得无以复加,爬起来又想冲上去,却被夜沧溟拉住。
“别冲动。”夜沧溟的声音冰冷,“你现在冲上去,只会让他更痛苦。”
宋清玉转过头,红着眼眶瞪着他:“是你!是你把师尊抓来的?!”
夜沧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道:“他冲击渡劫期失败,灵力溃散,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若不是本君出手,他早就被那些觊觎他修为的长老们挫骨扬灰了。”
“你胡说!”宋清玉嘶吼着,“师尊那么厉害,怎么可能失败?!”
“厉害?”夜沧溟冷笑一声,指了指囚笼里的司落叶,“他为了强行压制心魔,硬生生震碎了自己的金丹,如今就是个废人。你觉得,这样的他,还能护着你吗?”
震碎金丹?
宋清玉如遭雷击,猛地看向司落叶。
司落叶闭上眼,没有反驳,只是肩膀微微颤抖着,那模样像是默认了夜沧溟的话。
宋清玉只觉得天旋地转,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想起自己离开思过崖前,那阵莫名的心悸;想起夜沧溟说“护着你的人,自身难保”;想起这三个月来,夜沧溟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他询问碧云宗的事……
原来,师尊在他离开后,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是因为他吗?
因为他那句“心悦你”,搅乱了师尊的心绪,才让他在冲击渡劫期时心魔滋生,最终震碎金丹?
巨大的愧疚和自责瞬间将宋清玉淹没,他看着囚笼里形容枯槁的师尊,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师尊……对不起……对不起……”
司落叶听到他的哭声,猛地睁开眼,眼中满是疼惜:“清玉,不关你的事。是师尊……是师尊自己没用。”
他挣扎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宋清玉的脸,却被魔气屏障挡住,指尖传来一阵灼烧般的疼痛。
“师尊!”宋清玉也伸出手,隔着冰冷的屏障,与他的指尖相对。
两双手,隔着一道魔气凝成的墙,近在咫尺,却远如天涯。
夜沧溟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他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司落叶,别演戏了。你以为这样,就能让这孩子继续对你死心塌地?”
司落叶冷冷地看着他:“夜沧溟,你抓我来,到底想做什么?”
“做什么?”夜沧溟笑了,凤眸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本君要你做魔界的刀,替我斩尽仙界的伪君子。”
司落叶瞳孔骤缩:“你做梦!”
“是不是做梦,由不得你。”夜沧溟的目光转向宋清玉,带着一丝威胁,“你若不答应,这孩子体内的魔种,可就没人能压制了。我听说,半魔一旦魔种暴走,可是会六亲不认,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呢。”
“你敢!”司落叶怒喝一声,周身的魔气剧烈翻涌起来,显然动了真怒。
“我有什么不敢的?”夜沧溟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如今就是本君的阶下囚,你的命,还有这孩子的命,都捏在本君手里。你想清楚了,是做仙界的弃子,还是做魔界的功臣。”
司落叶看着他,又看了看一旁脸色苍白的宋清玉,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挣扎。
他知道夜沧溟说得出做得到。清玉体内的魔种本就不稳定,若是真的暴走,后果不堪设想。
可让他背叛仙界,去屠杀那些曾与他并肩作战的同门,他做不到。
他是碧云宗的清景仙尊,是正道修士的表率,他的道,从来都在光明里。
“师尊,别答应他!”宋清玉看出了他的动摇,急忙喊道,“我不怕魔种暴走!大不了一死,我绝不做魔族的帮凶!”
“傻孩子……”司落叶看着他,眼中满是疼惜,“师尊怎么能让你死?”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抬起头,看向夜沧溟,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决绝:“我答应你。”
“师尊!”宋清玉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司落叶没有看他,只是盯着夜沧溟:“但我有条件。”
“你说。”夜沧溟似乎早就料到他会答应,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放清玉走,让他回人间,过普通人的生活。”司落叶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我做你的刀,替你斩尽仙界之人,只求你让他远离这一切。”
宋清玉猛地摇头,眼泪掉得更凶了:“不!师尊,我不走!我要跟你在一起!”
他宁愿死在魔界,也不愿师尊为了他,背负千古骂名,堕入万劫不复之地。
夜沧溟看着他们,忽然笑了:“本君可没说要放他走。他是你的软肋,有他在,本君才放心让你做事,不是吗?”
司落叶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你!”
“别生气啊,仙尊。”夜沧溟笑得越发得意,“只要你乖乖听话,本君保证,会好好‘照顾’他的。”
他特意加重了“照顾”两个字,其中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司落叶看着他,又看了看宋清玉,眼中的痛苦几乎要溢出来。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了。
为了清玉,他只能饮下这杯毒酒,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
“好。”他缓缓闭上眼,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我答应你,做你的刀。但你若敢伤清玉分毫,我便是拼了魂飞魄散,也绝不会放过你。”
夜沧溟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对嘛。仙尊放心,只要你听话,本君自然不会亏待这位小公子。”
他转身看向宋清玉,眼中带着一丝玩味:“小公子,你看,你师尊为了你,可是连自己的道都能舍弃呢。你可得好好‘感激’他啊。”
宋清玉看着囚笼里紧闭双眼的师尊,又看着夜沧溟那张得意的脸,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想嘶吼,想反抗,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他就像个提线木偶,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尊为了他,一步步走向深渊。
原来,夜沧溟说的“看清些东西”,就是让他看清自己的无能,看清师尊为他付出的代价。
锁魂宫的石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宋清玉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外,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师尊那句“我答应你”。
他知道师尊为什么这么做。从灵江村的初遇,到碧云宗的朝夕相处,师尊总是这样,把他护得严严实实,哪怕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可他不要这样的牺牲!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宋清玉蹲在地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痛苦地低喃着。
夜沧溟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崩溃的样子,眼中没有丝毫怜悯:“现在知道了?你所谓的喜欢,所谓的守护,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不过是笑话。若你想保护他,就得变得比谁都强。”
宋清玉猛地抬起头,红着眼眶看着他:“变强?像你一样,用阴谋诡计,用威胁利诱吗?”
“不然呢?”夜沧溟挑眉,“你以为仙界那些所谓的正道,就比我干净?他们不过是披着一层伪善的外衣,干着和我一样的勾当。”
他走到宋清玉面前,俯身,凤眸与他平视:“宋清玉,你父亲是魔界战神,你身上流着一半魔族的血。这是你的宿命,你逃不掉的。与其沉浸在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里,不如接受现实,好好修炼魔力。等你足够强了,才能真正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保护师尊?
宋清玉愣住了。
他想起自己在思过崖的无力,想起刚才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尊被囚禁的绝望,想起夜沧溟那句“你若不答应,这孩子体内的魔种可就没人能压制了”。
是啊,他太弱了。
弱到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别说保护师尊了。
如果他足够强,是不是就能在思过崖揭穿霜凌云的阴谋?是不是就能阻止夜沧溟抓走师尊?是不是就不用让师尊为了他,委曲求全做魔界的刀?
夜沧溟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某个尘封的角落。
或许,他真的错了。
错在以为只要守着师尊的教导,守着那点可笑的正道尊严,就能活下去。错在以为魔力是邪恶的,却忘了,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的力量,才是最有用的。
宋清玉缓缓站起身,眼中的迷茫和痛苦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
他看着夜沧溟,一字一句地说道:“教我。教我所有的魔力功法,教我魔界的一切。我要变强,我要救师尊。”
夜沧溟看着他眼中的光芒,满意地笑了:“这才对。从今日起,你不再是碧云宗的宋清玉,而是魔界战神之子,燕延的继承人。”
锁魂宫内,司落叶盘膝坐在囚笼里,闭目调息。
夜沧溟没有骗他,在他答应做魔界的刀后,便撤去了囚笼里压制他神魂的禁制,甚至还送来了疗伤的魔药。
可司落叶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能感觉到,那些魔药正在一点点侵蚀他的灵力,将他的仙骨染上魔气。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彻底变成一个魔修,再也回不了头。
他伸出手,看着自己白皙的指尖。这双手,曾握着凝霜剑,斩妖除魔,守护碧云宗;也曾轻轻抚摸过清玉的头,为他拭去眼泪。
而从今往后,这双手,将沾满鲜血,成为屠戮仙界的凶器。
心口传来一阵剧痛,不是因为伤势,而是因为那份深入骨髓的绝望。
他对不起师门,对不起那些信任他的正道修士,更对不起……清玉。
他曾想让清玉平安长大,修炼成仙,远离世间疾苦。可到头来,却是他亲手将清玉拖入了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清玉……”司落叶低喃着,眼中流下两行清泪,落在冰冷的黑曜石地面上,瞬间凝结成霜。
他知道,夜沧溟让清玉留下,就是为了用清玉牵制他。他每杀一个仙界之人,就等于在清玉心上划一刀,让他彻底看清所谓的正道,彻底投向魔界。
夜沧溟想让清玉成为真正的魔族,而他,就是那把最锋利的刀,斩断清玉与仙界最后的联系。
好狠的算计。
司落叶缓缓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
可他别无选择。
只要能让清玉活着,哪怕让他堕入地狱,哪怕让他背负千古骂名,他也心甘情愿。
他抬起头,看向囚笼外那片暗紫色的天空,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仙界……对不起了。
清玉,等我。
等我了结了这一切,便会去陪你。哪怕是在地狱,我也会护着你。
日子一天天过去,万魔殿的魔气越来越浓郁,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宋清玉变了。
他不再抗拒魔力,反而修炼得异常刻苦,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他的眼神越来越冷,周身的气息也越发凌厉,偶尔流露出的魔气,连夜沧溟都有些心惊。
他很少再去锁魂宫看望司落叶,只是偶尔会站在远处,看着那座被魔气笼罩的宫殿,一站就是几个时辰。
夜沧溟对此很满意,他知道,宋清玉正在一步步接受自己的身份,正在变成他想要的样子。
而司落叶,也开始履行他的承诺。
他凭借着残存的神魂力量,加上夜沧溟提供的魔药,修为恢复得很快,只是气息却越来越阴冷,周身萦绕的不再是清冽的灵力,而是浓郁的魔气。
他开始为夜沧溟出谋划策,制定攻打仙界的计划,甚至亲自出手,斩杀了几个试图潜入魔界探查的仙界密探。
消息传到仙界,一片哗然。
谁也没想到,曾经被誉为正道楷模的清景仙尊,竟然会堕入魔道,成为魔界的爪牙。
一时间,骂声四起,人人都道司落叶狼心狗肺,背叛师门,背叛正道。
这些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宋清玉的耳朵里。
每当听到那些恶毒的诅咒,宋清玉就会更加疯狂地修炼魔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压下心中的痛苦和愧疚。
他知道,师尊是为了他,才承受了这一切。
他也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变强,才能早日救出师尊,才能让这一切结束。
这日,宋清玉正在修炼场练习夜沧溟教他的魔功,忽然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从锁魂宫的方向传来。
那气息很微弱,却带着一丝他无比熟悉的清冽。
是师尊的灵力!
宋清玉心中一动,立刻停下修炼,朝着锁魂宫跑去。
他赶到锁魂宫门口时,正看到夜沧溟从里面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冷笑。
“你来了。”夜沧溟看着他,语气平淡,“正好,有件事要告诉你。”
宋清玉的心猛地一沉:“师尊怎么了?”
“没什么。”夜沧溟淡淡道,“只是他不肯配合,本君只好废了他最后一点灵力。从今往后,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魔修了。”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