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落叶握住宋清玉探向自己胸口的手，指尖传来少年掌心的微凉，那温度里裹着的焦灼与疼惜，像极北之地的冰棱折射出的碎光，明明带着寒意，却灼得他心口发烫。
“真的不碍事。”他放缓了语气，指腹轻轻摩挲着少年手背上的薄茧——那是日复一日练剑磨出的印记，带着让他心安的踏实感，“陈郎中的医术很高明，已替我调理过了。倒是你，”他转而看向宋清玉脸上那道尚未愈合的划伤，眉头微蹙，“这伤是怎么弄的？”
宋清玉下意识地偏了偏头，想躲开他的目光，声音却泄了底：“就是……路过一片乱石林时，被碎石划到的。”
司落叶怎会看不出他在撒谎。那道伤口边缘泛着淡淡的青黑，分明是被带有魔气的妖兽利爪所伤。他没再追问，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小瓶金色的药膏，拧开瓶塞，一股清冽的药香便弥散开来。
“别动。”他轻声道，指尖蘸了药膏，小心翼翼地涂在宋清玉的伤口上。药膏触肤微凉，随即化作一股暖意，缓缓渗入肌理。
宋清玉屏住呼吸，看着师尊近在咫尺的眉眼。晨光落在司落叶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他的动作很轻，带着近乎虔诚的温柔。这一刻，宋清玉忽然觉得，路上所有的艰辛与恐惧，都在这温柔的触碰中烟消云散了。
“师尊，”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像耳语，“弟子以后，再也不任性了。”
司落叶涂药的手顿了顿，抬眸看向他。少年的眼睛亮得惊人，像盛着极北之地的星光，里面翻涌着愧疚与坚定。他心中一软，收回手，用指腹轻轻蹭了蹭宋清玉的脸颊：“知道就好。”
两人结伴返回碧云宗时，日头已升至中天。山门前的弟子们看到他们并肩归来，脸上都露出了欣喜的神色，纷纷上前行礼。宋清玉跟在司落叶身后，听着那些恭敬的问候，心中却不像收徒大会后那般雀跃，只觉得能这样安安稳稳地跟在师尊身边，便已是天大的幸事。
回到清景殿，司落叶先让宋清玉去沐浴更衣，自己则去了丹房。他取出陈郎中给的药材，仔细分拣着，准备炼制调和冰莲的丹药。丹房里弥漫着浓郁的药香，司落叶看着那朵静静躺在玉盒中的冰莲，眉头却微微蹙起。
陈郎中曾说，冰莲性极寒，需以“暖阳草”“火灵子”等阳性药材中和，方能化解其戾气。可他翻遍了药材袋，却发现里面并没有暖阳草。他忽然想起陈郎中辞行时欲言又止的神情，心中顿时明白了——想必是陈郎中那里也没有这味药材，又怕他担心，才没有明说。
“暖阳草……”司落叶喃喃自语。这味药材极为稀有，只生长在南疆的火山深处，那里常年烈焰翻滚，更有熔岩巨兽盘踞，比极北之地还要凶险几分。
他正思忖着该如何是好，门外忽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宋清玉换了一身干净的月白道袍，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莲子羹。
“师尊，您还没吃饭吧？”宋清玉走进来，将莲子羹放在桌上，“弟子让膳房做的，您尝尝。”
司落叶看着他，忽然问道：“清玉，你可知暖阳草？”
宋清玉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弟子在《百草经》上见过，说是能解百寒，是极阳的药材。怎么了，师尊？”
“炼制调和冰莲的丹药，需要这味药材。”司落叶没有隐瞒，“可陈郎中的药材里，偏偏少了它。”
宋清玉的脸色微微一变：“那……我们去哪里找？”
“南疆火山。”司落叶轻声道，“只是那里太过凶险，我本想……”
“弟子去！”宋清玉立刻道，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师尊刚从极北之地回来，不宜再长途跋涉。弟子现在已是筑基修士，有能力去南疆寻找暖阳草！”
司落叶看着他，眉头微蹙：“不行。南疆火山比极北之地还要危险，你不能去。”
“师尊，”宋清玉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弟子知道那里危险，但弟子更不想再让师尊为了我冒险。您为了冰莲已经受了伤，弟子……弟子想为您做点什么。”
他的手很用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司落叶看着他眼中的光芒，忽然想起多年前在灵江村，那个蜷缩在柴堆里的孩子，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带着孤注一掷的信任。
“你可知火山深处的熔岩巨兽有多可怕？”司落叶的声音沉了沉，“它们以火为食，皮糙肉厚，连化神期修士都要退避三舍。你一个筑基修士，去了不过是白白送命。”
“弟子不怕！”宋清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依旧坚定，“弟子可以学，可以练！只要能找到暖阳草，能帮到师尊，弟子什么都不怕！”
司落叶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他知道宋清玉的性子，一旦认定了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他沉默片刻，缓缓道：“罢了，你若执意要去，便先随我修炼半个月的‘避火诀’。若半个月后，你能将避火诀练至小成，我便允你前往。”
宋清玉脸上顿时露出欣喜的笑容：“多谢师尊！弟子一定好好修炼！”
接下来的半个月，宋清玉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修炼避火诀上。避火诀是碧云宗的高阶功法，晦涩难懂，尤其对冰灵根修士而言，更是难上加难。宋清玉常常练得浑身是汗，灵力逆行时，还会吐出几口鲜血，但他从未有过丝毫懈怠。
司落叶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知道宋清玉是想证明自己，想快点长大，快点变强，能为自己分担一些。可他更怕，怕这个孩子太过急躁，会伤及自身。
每日深夜，宋清玉修炼结束后，司落叶都会亲自为他疗伤。他坐在宋清玉身后，双手抵在他的后心，温和的灵力缓缓涌入，梳理着他紊乱的经脉。宋清玉能清晰地闻到师尊身上的冷香，那味道让他觉得安心，原本疲惫的身体也仿佛注入了新的力量。
“师尊，”这日疗伤结束后，宋清玉忽然开口，“您说，弟子真的能练会避火诀吗？”
司落叶收回手，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轻声道：“避火诀虽难，但你的冰灵根纯净至极，若能做到水火相济，未必不能练成。只是切记，不可急于求成。”
宋清玉点点头，忽然转过身，看着司落叶：“师尊，您是不是不希望弟子去南疆？”
司落叶沉默片刻，缓缓道：“我只是不想你出事。”
宋清玉的眼眶忽然有些发红：“弟子知道师尊担心我，可弟子更不想再像个累赘一样，什么都做不了。当年在灵江村，是师尊救了我；在碧云宗，是师尊护着我；在极北之地，还是师尊……”他的声音哽咽了，“弟子也想保护师尊，哪怕只有一次。”
司落叶看着他，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宋清玉的头发：“傻孩子，你从来都不是累赘。”
半个月后，宋清玉果然将避火诀练至了小成。虽然还不能完全抵御烈焰，但已能在高温环境中自如行走。司落叶看着他指尖萦绕的淡淡灵光，心中既欣慰又担忧。
出发前一夜，司落叶将一枚玉佩交给宋清玉。那玉佩通体赤红，上面刻着繁复的符文，正是碧云宗的护身玉佩“赤焰符”。
“这枚玉佩你且收好，能抵挡熔岩巨兽的攻击。”司落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若事不可为，立刻返回，切莫逞强。”
宋清玉接过玉佩，紧紧攥在手心：“弟子知道了。师尊放心，弟子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第二日天未亮，宋清玉便出发了。司落叶没有去送他，只是站在清景殿的屋顶上，看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晨曦中，直到再也看不见，才缓缓收回目光。
宋清玉一路向南，越往南走，气温便越高。起初还能看到郁郁葱葱的森林，到后来，只剩下光秃秃的石山和滚烫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硫磺的味道，呛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半个月后，他终于抵达了南疆火山。那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山顶覆盖着厚厚的火山灰，不时有滚烫的岩浆顺着山体流下，在地面上形成一条条炽热的河流。
宋清玉深吸一口气，运转起避火诀，小心翼翼地走进了火山口。火山内部比外面更加炎热，周围的岩石都被烧得通红，空气中的热浪几乎要将人融化。宋清玉咬着牙，按照《百草经》上的记载，朝着暖阳草生长的方向走去。
走了约莫半日，他忽然听到一阵低沉的嘶吼声。他警惕地停下脚步，只见一头巨大的熔岩巨兽从岩浆中钻了出来。那巨兽通体漆黑，身上覆盖着厚厚的鳞片，眼睛是炽热的红色，口中不断喷出熊熊烈火。
宋清玉心中一紧，握紧了手中的凝霜剑。他知道，这便是司落叶所说的熔岩巨兽，实力堪比金丹期修士。
“吼！”熔岩巨兽咆哮一声，朝着宋清玉喷出一道火柱。宋清玉不敢大意，立刻运转避火诀，同时身形一晃，险险躲过火柱。火柱落在他身后的岩石上，瞬间将岩石融化成了岩浆。
“凝霜！”宋清玉低喝一声，手中的凝霜剑化作一道流光，直刺熔岩巨兽的眼睛。熔岩巨兽显然没想到这个看似弱小的人类竟敢主动攻击，一时不备，被剑刃刺中了眼睛。
“吼！”熔岩巨兽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疯狂地挥舞着爪子，朝着宋清玉拍来。宋清玉躲闪不及，被爪子边缘扫中，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岩壁上，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他挣扎着站起来，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熔岩巨兽步步紧逼，眼中闪烁着疯狂的怒火。宋清玉知道，自己不是它的对手，再拖下去，只会丧命于此。
他咬了咬牙，从袖中取出司落叶给的赤焰符，注入灵力。赤焰符瞬间爆发出耀眼的红光，形成一道防护罩，将他护在里面。熔岩巨兽的爪子拍在防护罩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防护罩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却没有破裂。
宋清玉趁着这个机会，转身就跑。他不敢回头，只是拼尽全力，朝着暖阳草生长的方向狂奔。身后传来熔岩巨兽愤怒的嘶吼声，却始终没有追上来——显然，赤焰符的威力让它有所忌惮。
不知跑了多久，宋清玉终于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着周围越来越陌生的环境，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暖阳草究竟在何方。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的岩石缝隙中，生长着一株通体金黄的小草。那小草在炽热的环境中，散发着淡淡的暖意，正是他苦苦寻找的暖阳草！
宋清玉心中一喜，挣扎着爬过去，小心翼翼地将暖阳草连根拔起。暖阳草入手温热，仿佛握着一团小小的火焰，瞬间驱散了他身上的疲惫与寒冷。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宋清玉喃喃自语，眼泪忽然毫无预兆地滚落。这一路的艰辛与恐惧，在找到暖阳草的这一刻，终于化作了难以言喻的激动。
他将暖阳草小心翼翼地收好，转身准备离开。可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周围的岩浆翻滚得越来越厉害，空气中的温度也骤然升高。
“不好！火山要喷发了！”宋清玉心中一惊，转身就往火山口跑去。
可已经来不及了。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整座火山剧烈地喷发起来。滚烫的岩浆像喷泉一样喷涌而出，朝着四周蔓延开来。宋清玉被气浪掀飞，重重地撞在岩壁上，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在他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紧紧攥着怀中的暖阳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师尊，弟子找到暖阳草了……
不知过了多久，宋清玉悠悠转醒。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鼻尖萦绕着一股熟悉的冷香。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司落叶正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块手帕，轻轻擦拭着他的脸颊。
“师尊……”宋清玉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司落叶看到他醒了，眼中顿时露出欣喜的光芒：“清玉，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宋清玉摇了摇头，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司落叶按住了：“别动，你伤得很重，还需要静养。”
“暖阳草……”宋清玉忽然想起正事，急忙道，“弟子找到暖阳草了，就在……”
“我知道。”司落叶温柔地笑了笑，“我已经找到了。你放心，丹药很快就能炼制好。”
宋清玉看着他，忽然问道：“师尊，您怎么会在这儿？”
“我放心不下你，便跟了过来。”司落叶的声音带着一丝愧疚，“对不起，清玉，是师尊不好，不该让你独自冒险。”
宋清玉的眼眶瞬间红了。他伸出手，紧紧握住司落叶的手：“不怪师尊，是弟子自己要去的。能为师尊做点什么，弟子很高兴。”
司落叶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他轻轻拍了拍宋清玉的手：“傻孩子，快好好休息吧。等你好了，我们就回碧云宗。”
宋清玉点点头，在司落叶温柔的目光中，缓缓闭上了眼睛。这一次，他睡得很安稳，因为他知道，师尊就在身边，再也不会离开了。
司落叶看着宋清玉沉睡的脸庞，眼中充满了疼惜与后怕。他永远都忘不了，当他赶到南疆火山时，看到的是那个浑身是伤、昏迷不醒的少年，紧紧攥着怀中的暖阳草，像握着全世界最重要的宝贝。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这个孩子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他庇护的幼鹿，而是已经长成了能为他遮风挡雨的大树。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宋清玉的头发，心中暗暗发誓：从今往后，无论遇到什么危险，他都不会再让这个孩子独自面对。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温暖而静谧。丹房里，那朵洁白的冰莲与金黄的暖阳草静静躺在玉盘中，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这段跨越万水千山的师徒情深。
半个月后，宋清玉的伤势终于痊愈了。司落叶也成功炼制出了调和冰莲的丹药。当宋清玉服下丹药的那一刻，他感觉到体内的冰灵根与魔种仿佛被一股温和的力量包裹着，原本激烈的冲突渐渐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和。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的魔纹正在缓缓消退，最终化作一道浅浅的印记，几乎看不见了。
“师尊，谢谢您。”宋清玉看着司落叶，眼中闪烁着感激的光芒。
司落叶笑了笑：“傻孩子，跟我说什么谢。”
从那以后，宋清玉的修为更是一日千里。他的冰灵根彻底摆脱了魔种的压制，发挥出了前所未有的威力。而那枚赤焰符，他一直贴身戴着，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师尊的体温与守护。
碧云宗的日子依旧平静而温暖。每日清晨，演武场上总会出现两道身影，一道挺拔温润，一道日渐挺拔，一招一式，一教一学，构成了碧云宗最美的风景。
只是宋清玉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悄悄改变了。他对师尊的感情，早已超越了师徒之谊，变成了深埋心底的执念。而司落叶看着那个日渐长成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