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徒大会这日，碧云宗的山门比往日热闹了十倍不止。
来自五湖四海的少年男女背着行囊聚在山门前，衣袂被山风卷得猎猎作响，脸上却都带着既紧张又期待的神情。青石铺就的山道两旁站满了碧云宗弟子，他们身着统一的月白道袍，腰间悬着佩剑，目光扫过那些青涩的面孔时，带着几分过来人的从容。
宋清玉站在人群末尾，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枚入门玉佩。玉佩被体温焐得温热，上面刻着的“碧云”二字仿佛带着某种力量，却压不住他此刻乱跳的心。
“别紧张。”司落叶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带着熟悉的温和，“不过是走个过场，你早已是我的弟子，无需在意测灵石的结果。”
宋清玉抬头看向师尊，晨光透过师尊的发梢落在他脸上，将那双眼眸映得愈发清亮。他点了点头，可攥着道袍下摆的手指依旧泛白。这五年来，他虽在碧云宗安身，却始终是“私下收录”的弟子，宗门典籍不能随意借阅，演武场的高阶功法也只能远远看着。今日收徒大会，司落叶力排众议让他参加，便是想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可他怕。怕测灵石毫无反应，怕那些曾经嘲笑他“资质平庸”的声音再次响起，更怕自己配不上师尊的良苦用心。
“下一位，宋清玉。”
随着执事长老的唱名，宋清玉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上测灵台。台中央的测灵石通体莹白，约莫半人高，表面流转着淡淡的灵光，是碧云宗传承千年的宝物，能测出修士的灵根属性与纯度。
台下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这不是清景仙尊身边那个孩子吗？听说他连引气入体都费了好大劲，怎么也来参加收徒大会？”
“我看是仙尊疼他，想给个名分罢了。就他那样，测灵石能亮一下就不错了。”
“嘘……小声点，仙尊在那边呢。”
宋清玉的耳力早已远超常人，那些议论像细针一样扎在心上。他闭上眼，脑海里闪过司落叶昨夜说的话：“清玉，你的价值从不由灵根决定。但今日，我希望你让他们看看，我的弟子，从来不是平庸之辈。”
再睁眼时，他眸中的惶恐已被坚定取代。他伸出手，轻轻按在测灵石上。
指尖触及灵石的刹那，冰凉的触感顺着经脉蔓延开来。台下的议论声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测灵石上——包括站在高台上的司落叶与凌虚真人。
司落叶的指尖微微收紧。这五年来，他虽悉心教导，却也知道宋清玉的经脉异于常人，灵力运转始终滞涩，连他也无法断定其灵根究竟如何。他只希望测灵石能给个中等结果，堵住那些非议的嘴便好。
一息，两息，三息……
测灵石依旧是那副莹白的模样，连一丝微光都未曾亮起。
台下的嘲笑声再也按捺不住。
“我就说吧，果然不行！”
“连灵根都测不出来，怕不是个废柴？”
“清景仙尊怎么会收这种弟子……”
宋清玉的脸颊滚烫，指尖微微颤抖，几乎要从测灵石上移开。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丹田处涌起一股熟悉的寒意——那是五年来被他努力压制的魔气，此刻竟顺着经脉涌向掌心。
他心中一惊，正想强行收回灵力，测灵石却在此时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蓝光！
那蓝光太过耀眼，像是将整个苍穹的冰雪都凝聚在了这块灵石中，瞬间吞噬了台上台下所有的光亮。凛冽的寒气以测灵石为中心扩散开来，台下离得近的弟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甚至有几人脚下凝结出了薄薄的冰晶。
“这……这是……”执事长老瞪大了眼睛，手里的记录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高台上的凌虚真人猛地从座椅上站起身，玄色道袍的衣摆在气流中翻飞。他活了近千年，见过的天才弟子不计其数，却从未见过如此纯粹、如此磅礴的冰灵根！
蓝光持续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缓缓褪去，露出测灵石上清晰的冰纹——那纹路从底部一直蔓延到顶端，密密麻麻，竟无一断点。
“极品……极品冰灵根！”有长老失声惊呼，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整个测灵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方才还在嘲笑宋清玉的弟子们，此刻一个个目瞪口呆，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宋清玉看着自己的手掌，又看了看恢复莹白却依旧泛着寒气的测灵石，一时有些发怔。他从没想过，自己竟有灵根，还是传说中万中无一的极品冰灵根。
“清玉。”
司落叶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宋清玉抬头望去，只见师尊正站在台下看着他，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眸中却似有星光流转。那是欣慰，是骄傲，是无需言说的了然。
在那目光的注视下，宋清玉忽然明白了。
五年来，他经脉滞涩，并非因为资质平庸，而是因为这极品冰灵根被魔种的力量压制着。魔种属至阴至邪，冰灵根属至阴至纯，两者看似相冲，却在他体内形成了诡异的平衡。若不是今日测灵石的灵力刺激，恐怕他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潜力。
“宋清玉，灵根属性冰，纯度极品。”执事长老的声音带着颤音，在测灵场上空回荡，“可入内门，由……由清景仙尊亲自教导！”
话音落下，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那些曾经的嘲笑、质疑，此刻都化作了惊叹与敬畏。连一直对宋清玉颇有微词的赵临渊，此刻也脸色复杂地站在人群中，说不出一句话来。
宋清玉走下测灵台时，脚步还有些虚浮。刚走到台下，就被司落叶牵住了手。师尊的掌心依旧温暖，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师尊……”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司落叶打断。
“做得很好。”司落叶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往后，你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我身边了。”
宋清玉的眼眶忽然有些发热。他抬头望着师尊，看着阳光洒在他月白的道袍上，勾勒出温润如玉的轮廓，忽然觉得这五年来的所有委屈、所有努力，都在这一刻有了归宿。
收徒大会结束后，宋清玉成了碧云宗最受瞩目的弟子。
曾经对他避之不及的同门，如今见了面都会恭敬地行礼；库房的执事见他来取典籍，总会殷勤地多递上几本高阶功法；就连之前总爱刁难他的杂役弟子，见了他也会低着头匆匆走过。
变化最大的，是苏幻柏。
这日宋清玉去后山练剑，刚走到竹林旁，就见苏幻柏提着食盒等在那里。她依旧穿着鹅黄衣裙，只是脸上没了往日的骄矜，多了几分局促。
“小师弟。”她走上前，将食盒递过来，“这是我亲手做的桂花糕，你尝尝？”
宋清玉有些意外，但还是接了过来：“多谢师姐。”
“之前……是我不对。”苏幻柏低下头，声音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你资质差，还带着魔气，就……就对你不太友好。现在才知道，小师弟原来是深藏不露的天才。”
宋清玉打开食盒，里面的桂花糕做得精致小巧，散发着甜香。他拿起一块放进嘴里，软糯清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
“师姐不必放在心上。”他轻声道，“我知道师姐本性不坏的。”
苏幻柏没想到他如此坦诚，脸上顿时露出笑容：“那以后，我可以常来给你送点心吗？师尊说你的冰灵根需要温补，甜食能养气。”
宋清玉点了点头。看着苏幻柏雀跃离去的背影，他忽然觉得，原来被人接纳的感觉，是这样温暖。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极品冰灵根的出现，虽让大部分人闭上了嘴，却也引来了更深的忌惮——尤其是那些觊觎司落叶亲传弟子之位的人。
这日宋清玉在藏经阁查阅典籍，刚找到一本《冰魄剑经》，就被人从身后撞了一下。经书掉在地上，书页散开，其中几页被踩上了清晰的脚印。
“不好意思啊，小师弟。”赵临渊的声音带着假惺惺的歉意，他身后跟着几个跟班，个个都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看着宋清玉，“走路太急，没看到你。”
宋清玉弯腰捡起经书，看着被弄脏的书页，眉头微微蹙起：“三师兄，请注意分寸。”
“分寸？”赵临渊嗤笑一声，上前一步逼近他，“一个靠魔种遮掩灵根的废物，也配跟我谈分寸？谁知道你这极品冰灵根是真是假，说不定是用了什么魔族的邪术骗来的！”
这话戳中了宋清玉的痛处。他攥紧了拳头，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我没有！”
“没有？”赵临渊伸手就要去扯他的衣领，“让我看看你脖子上的魔纹，是不是又深了些？说不定你早就被魔气侵蚀了心智，故意在测灵场上搞出动静，想趁机……”
他的话没能说完，手腕就被宋清玉死死抓住。宋清玉的眼神冷得像冰，掌心溢出的寒气让赵临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三师兄，”宋清玉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我的事，轮不到你管。”
赵临渊没想到这个一向怯懦的小师弟竟敢反抗，顿时恼羞成怒：“反了你了！”他另一只手凝聚起灵力，就朝宋清玉胸口拍去。
宋清玉侧身躲过，同时松开他的手腕，反手一掌拍在赵临渊的肩膀上。这一掌看似轻飘飘的，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赵临渊只觉肩膀一麻，竟一时抬不起手来。
“你！”赵临渊又惊又怒，他没想到宋清玉的修为竟进步如此之快。
“藏经阁乃清净之地，吵什么？”
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司落叶不知何时已站在阁门口。他目光扫过赵临渊，最后落在宋清玉身上：“清玉，跟我来。”
宋清玉低着头，跟在司落叶身后走出藏经阁。直到远离了人群，司落叶才停下脚步。
“他欺负你了？”司落叶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宋清玉摇了摇头：“没有，只是一点小摩擦。”
司落叶却看向他紧握的拳头，那里因用力而泛白。他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揉了揉宋清玉的头发：“清玉，你不必事事忍让。你的冰灵根虽强，却也需要锋芒。”
宋清玉抬起头，对上师尊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责备，只有理解与心疼。
“可是……”他咬了咬唇，“我怕给您惹麻烦。”
“有我在，不怕。”司落叶的声音温和却坚定，“你是我的弟子，是碧云宗的内门天才，无需看任何人的脸色。”
那一刻，宋清玉忽然觉得，心里那块因魔种而始终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知道，无论自己是资质平庸的少年，还是身怀魔种的异类，亦或是如今的极品冰灵根天才，师尊对他的护佑，从来都没有变过。
从那以后，宋清玉像是变了个人。
他不再躲在角落里默默练功，而是每日清晨准时出现在演武场，一招一式都练得极为认真。他的冰系法术进步神速，有时指尖轻弹，就能让整座演武场覆上一层薄冰；他的剑法也愈发凌厉，《冰魄剑经》中的招式被他演绎得淋漓尽致，带着冰裂般的决绝。
司落叶看在眼里，欣慰之余，却也多了几分担忧。他发现，宋清玉在动用冰灵根时，脖颈处的魔纹总会隐隐浮现，虽然转瞬即逝，却足以说明冰灵根与魔种之间的平衡正在被打破。
这日深夜，司落叶正在书房查阅古籍，希望能找到化解之法。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他抬头望去，只见宋清玉站在窗边，月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少年日渐挺拔的轮廓。
“师尊还没睡？”宋清玉走进来，手里端着一杯热茶。
司落叶接过茶盏，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在看些典籍。你怎么也还没休息？”
“睡不着。”宋清玉坐在他对面，目光落在书页上，“师尊在看什么？”
“关于灵根与魔种共存的记载。”司落叶没有隐瞒，“你的冰灵根与魔种属性相冲，长期动用灵力，我担心会有问题，而且你的冰灵根一直被魔种压制着。”
宋清玉的眼神暗了暗：“那……我是不是不能再练剑了？”
“不是不能，是要找到方法调和。”司落叶看着他，“我在古籍中看到，极北之地有一种‘冰莲’，能中和至阴至邪之气，或许能化解你体内的冲突。”
“极北之地？”宋清玉皱起眉，他听说过那个地方，常年冰封万里，更有无数凶兽盘踞，是修仙者的禁地。
“你不必担心。”司落叶看穿了他的心思，“等你修为再稳固些，我便带你去一趟。”
宋清玉看着师尊，忽然轻声道：“师尊，是不是我给您添了太多麻烦？从灵江村到碧云宗，从资质平庸到极品灵根，好像我走到哪里，麻烦就跟到哪里。”
司落叶放下茶盏，伸手握住他的手。少年的手已不再是当年那般冰凉，而是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温度，只是指尖因常年练剑，结了层薄薄的茧。
“清玉，”他的声音温和而认真，“你从来都不是麻烦。”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映在书页上，重叠在一起，仿佛再也分不开。宋清玉看着师尊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映出的自己，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这五年来，他对师尊的感情早已超越了师徒之谊。是依赖，是敬重，是想要永远留在他身边的执念。只是这份心思太过隐秘，他只能藏在心底，藏在那些偷偷画下的画像里，藏在每个深夜想起他时的悸动里。
“师尊，”他鼓起勇气，轻声问道，“如果……如果有一天，我的魔种真的控制不住了，你会……”
他的话没能说完，就被司落叶打断。师尊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掌心的温度烫得他心头一颤。
“不会有那么一天。”司落叶的眼神无比坚定，“就算真的到了那一步，我也不会像当年对师父立誓那样对你。清玉，你记住，你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宋清玉的眼眶瞬间红了。他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师尊的眼睛，怕自己会忍不住说出那些不该说的话。
司落叶看着他泛红的耳根，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轻轻收回手，端起茶盏掩饰过去：“夜深了，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练功。”
宋清玉点点头，起身离去。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背对着司落叶轻声道：“师尊，谢谢你。”
谢谢你，从灵江村牵起我的手。
谢谢你，在所有人都质疑我时护着我。
谢谢你，让我知道，我也可以是被人珍视的存在。
司落叶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月色中，才缓缓放下茶盏。茶已凉透，正如他此刻的心情，带着一丝连自己都看不懂的怅然。
他知道宋清玉对自己的心思，也知道自己对这个弟子的在意早已越界。只是仙途漫漫，正邪殊途，他不敢回应，也不能回应。他能做的，只有护他周全，护他不被魔种吞噬，护他能在正道上安稳走下去。
窗外的月光依旧皎洁，照着碧云宗的飞檐斗拱，照着山间的清泉竹林，也照着两个各怀心事的人。
收徒大会后的日子，宋清玉的修为突飞猛进。不过半年时间，他便突破了筑基期，成为碧云宗百年内最年轻的筑基修士。凌虚真人亲自为他举行了晋升大典，赐他佩剑“凝霜”，允他自由出入藏经阁最高层。
一时间，宋清玉成了碧云宗的传奇。曾经的“魔种少年”，如今成了“冰灵天才”，无数赞誉涌向他，让他几乎忘了自己身上还有魔种这回事。
只有在夜深人静时，当他感觉到体内那股蠢蠢欲动的魔气，当他看到脖颈处若隐若现的暗纹，才会想起自己终究是个异类。
这日，他正在练剑，忽然感觉到丹田处一阵剧痛。魔气不受控制地翻涌起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狂暴。他手中的凝霜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蜷缩在地，浑身被冷汗浸透。
“清玉！”
司落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下一刻，他就被人紧紧抱在怀里。熟悉的冷香包裹着他，温和的灵力顺着经脉涌入，一点点压制住那股狂暴的魔气。
“师尊……”他艰难地开口，声音里带着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