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光阴于天界不过弹指，于人间却是沧海桑田。宋清玉站在南天门的云海边缘，看着手中界域罗盘泛起的冰蓝光晕，上面清晰地标注着天河的方位。这百年来，他以三界巡使的身份穿梭于六界之间，肃清残余的魔气，平定零星的叛乱，却始终在每月十五这天，准时出现在南天门——因为司落叶说过，天河的桃花会在满月时开得最盛。
“将军，该启程了。”身后传来副将林砚的声音。这位曾在青云门之战中被宋清玉救下的少年，如今已是天界最年轻的金甲将军，手中捧着的玄铁匣里，装着刚从魔界收缴的《万魔秘录》。
宋清玉点点头，将界域罗盘收入袖中。金色灵力在周身流转，比起百年前多了几分沉稳，却依旧在提及某个名字时泛起温柔的涟漪：“先去天河。”
林砚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明智地没有多问。整个天界都知道，这位行事果决的三界巡使，每月必有一日要独自前往天河，谁也不知他在那里做什么，只看到他归来时，袖中总会沾染着淡淡的桃花香。
天河的水流比记忆中更加清澈，泛着细碎的银光，像是揉碎了的星辰。岸边果然种满了桃树，此刻正值花期，粉色的花瓣簌簌飘落，在水面上漾起一圈圈涟漪。宋清玉沿着河岸缓缓行走，金色灵力在指尖凝结成一只纸船，纸船上放着一壶桃花酒，正是百年前他与司落叶约定的那坛。
“又来给司命星君送酒？”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桃林中传来，拄着拐杖的河伯从树后走出，雪白的胡须上还沾着花瓣，“这百年来，你风雨无阻，倒是比我们这些老骨头还有情。”
宋清玉笑着拱手：“河伯说笑了。”他将纸船放入天河，看着它顺着水流漂向远处的星桥，“不知……他近来可好？”
河伯叹了口气：“还能怎样？每日除了整理星图，就是对着这满岸桃花发呆。前日我见他咳得厉害，星图的光芒都黯淡了几分，想是守河的戾气又伤了仙身。”
宋清玉的指尖微微收紧，金色灵力泛起波动。他知道司落叶当年为了救他，仙骨早已受损，这百年天河的戾气侵蚀，恐怕早已让他积重难返。
“快了。”他低声道，像是在安慰河伯，又像是在安慰自己，“再过三日，他的刑期就满了。”
河伯摇摇头，转身没入桃林：“有些债，不是时间能还清的。”
三日后，天界的钟声响彻云霄。宋清玉站在星桥的尽头，看着那个白衣胜雪的身影一步步走来。司落叶比记忆中清瘦了许多，原本乌黑的发丝间竟染上了几缕霜白，唯有那双流转着星光的眼眸，在看到他时依旧亮得惊人。
“清玉。”司落叶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依旧温润如玉。他走到宋清玉面前，星图在掌心流转出淡金色的光晕，轻轻覆上他的手腕，“看来这百年，你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宋清玉握住他的手，金色灵力顺着掌心缓缓渡过去：“先回漳漯山，我为你疗伤。”
司落叶摇摇头，星图突然指向天界的紫微垣：“陛下召我们去凌霄宝殿。”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恐怕不止是官复原职那么简单。”
凌霄宝殿上，天帝的金光比百年前更加柔和。他看着并肩而立的两人，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百年期满，落叶可愿重回司命府？”
司落叶躬身行礼：“臣遵旨。”
“清玉。”天帝的目光转向宋清玉，“这百年你肃清六界有功，朕欲升你为天界兵马大元帅，统领三界天兵，你可愿意？”
宋清玉却摇了摇头：“臣不愿。”
满殿仙官哗然。天界兵马大元帅之位，是多少仙者梦寐以求的荣耀，这位三界巡使竟当众拒绝？
天帝却没有动怒，只是淡淡问道：“为何？”
“臣想与司命星君一同，重铸轮回盘。”宋清玉的声音平静却坚定，“焚心殿的轮回盘虽已归位，但根基已损，若不重新淬炼，百年后恐再生祸端。”
司落叶猛地抬头看他，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光芒。重铸轮回盘需要以仙骨为引，以命盘为火，日夜淬炼九九八十一年，期间不能动用丝毫灵力，稍有不慎便会仙身尽毁。
“清玉，不可！”司落叶上前一步，星图在掌心剧烈波动，“轮回盘有天界仙匠打理即可，不必你我亲自动手！”
“只有你我二人的灵力，能与轮回盘共鸣。”宋清玉握住他的手，金色灵力与星图光芒交织，“当年是我们扰乱了轮回，如今自然该由我们亲手修复。”
天帝沉默良久，最终缓缓点头：“准奏。朕会命仙匠将轮回盘移送漳漯山，你们可在那里安心淬炼。”
漳漯山的冰殿中，轮回盘被安置在千年寒玉台上，周身笼罩着宋清玉与司落叶共同布下的结界。宋清玉以仙骨为凿，司落叶以命盘为火，每日从清晨到日暮，指尖的灵力在盘上流淌，修复着那些细微的裂痕。
寒玉台下的冰池中，浸泡着从万魔殿寻来的镇魂草，散发出淡淡的清香。这是魔主遗骸临行前交给宋清玉的，说此物能缓解淬炼轮回盘时的灵力反噬。
“今日就到这里吧。”司落叶看着宋清玉手腕上渗出的血珠，星图轻轻覆上他的伤口，“你的仙骨已经开始发烫了。”
宋清玉摇摇头，金色灵力在轮回盘上勾勒出最后一道纹路：“还差最后一笔。”他指尖落下的瞬间，轮回盘突然爆发出璀璨的光芒，盘上的命格纷纷亮起，在空中拼凑出一幅完整的六界众生相。
“成了！”司落叶眼中闪过惊喜，却在下一刻脸色骤变——宋清玉的手腕上，突然裂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黑色的魔气从伤口中涌出，与金色灵力纠缠在一起。
“是当年融合血脉的反噬！”司落叶连忙将星图贴在他的伤口上，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开，“怎么会这样？《血誓录》上说融合后绝不会再有反噬！”
宋清玉强忍着剧痛，从怀中取出一枚黑色的玉简，正是当年从万魔殿带出来的《血誓录》。玉简在金光中缓缓展开，最后一页上的字迹渐渐浮现，却是之前从未见过的：“仙魔同源，万法归一，欲融其血，必承其劫，百年之后，魔气噬心，唯司命星力可解，然解劫者，需耗千年修为……”
“原来如此。”司落叶的声音带着绝望，星图在掌心凝聚出最璀璨的光芒，“他早就知道会有今日。”
“别傻了。”宋清玉按住他的手，黑色的魔气已经蔓延到他的心口，“千年修为，你耗不起。”
“耗不起也要耗！”司落叶的眼中泛起泪光，星图猛地刺入宋清玉的伤口，“当年我能为你挡下诛仙雷，今日就能为你耗去千年修为！”
金色的星力与黑色的魔气在伤口处剧烈碰撞，发出滋滋的声响。宋清玉看着司落叶的发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雪白，星图的光芒越来越黯淡，心中涌起撕心裂肺的疼痛。
“住手！”他猛地推开司落叶，金色灵力在掌心凝结成一把冰刃，就要刺向自己的心口，“与其让你为我牺牲，不如我自行了断！”
“你敢！”司落叶抱住他，星图死死缠住他的手腕，“你若死了，我守这百年还有什么意义？你以为重铸轮回盘，真的只是为了修复它吗？”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星图在两人之间旋转出无数画面——那是他在天河岸边，对着桃花诉说的思念；是他偷偷用星力推演宋清玉的安危，哪怕因此遭戾气反噬；是他得知宋清玉拒绝元帅之位，选择陪他淬炼轮回盘时，心中的欣慰与不安。
“我早就知道会有今日。”司落叶的额头抵着他的，泪水落在宋清玉的伤口上，竟奇迹般地压制住了魔气的蔓延，“《血誓录》的最后一页，是我当年篡改命盘时，无意中看到的。这百年守在天河，我一直在修炼解劫之法，哪怕要耗去千年修为，哪怕会仙身倒退，我都心甘情愿。”
宋清玉的眼眶瞬间湿润，黑色的魔气在泪水中渐渐消退，露出底下淡金色的仙骨。他反手抱住司落叶，声音哽咽：“傻子……你这个傻子……”
司落叶笑了起来，星图在掌心流转出柔和的光芒，轻轻覆上他的心口：“能为你做个傻子，我很开心。”
千年修为的星力缓缓注入宋清玉体内，黑色的魔气如同遇到阳光的冰雪般消融。司落叶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星图的光芒也越来越黯淡，直到最后一缕魔气消散，他才软软地倒在宋清玉怀中，陷入沉睡。
再次醒来时，司落叶发现自己躺在漳漯山的桃花林中，身上盖着宋清玉的银甲。宋清玉正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着指尖的星尘，金色的灵力在他掌心流转，温柔得像是在呵护稀世珍宝。
“我睡了多久？”司落叶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三个月。”宋清玉握住他的手，眼中满是后怕，“你的仙身倒退了千年，需要好好调养。”他从袖中取出一枚莲子，递到司落叶嘴边，“这是瑶池的千年莲心，能补回你损耗的修为。”
司落叶却摇了摇头，星图在掌心凝聚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不重要了。”他看着宋清玉心口那朵冰蓝色的莲花印记，那是他用星力留下的守护符，“只要你没事就好。”
宋清玉将莲心喂到他口中，金色灵力顺着他的喉咙缓缓流入：“以后不许再做傻事。”他低头吻上司落叶的唇，桃花瓣落在两人的发间，带着淡淡的清香，“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重铸轮回盘的第八十一年，漳漯山的桃花开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繁盛。宋清玉与司落叶并肩站在寒玉台前，看着轮回盘上流转的光芒，眼中满是欣慰。经过八十一年的淬炼，轮回盘的光芒比当年更加温润，那些曾经的裂痕处，如今流转着金色与星光交织的灵力，像是两道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总算完成了。”司落叶伸了个懒腰，星图在掌心打了个哈欠，“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漫长的梦。”
宋清玉握住他的手，金色灵力与星图光芒同时亮起，在轮回盘上交织成一个巨大的六芒星阵：“不是梦。”他低头在司落叶的额间印下一吻，“是我们一起走过的路。”
当天界的仙官们来到漳漯山，准备将轮回盘迎回焚心殿时，却发现寒玉台上只剩下一枚冰蓝色的玉佩和一张淡金色的星图，两者相互依偎，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而漳漯山的桃花林中，再也找不到那两个白衣与银甲的身影。
只有每年桃花盛开时，天河岸边会出现两只并肩飞行的仙鹤，一只羽毛雪白，翅尖带着淡淡的星光；一只羽毛金红，尾羽泛着冰蓝的光晕。它们会在桃花树下停留片刻，然后一同飞向远方，消失在云海深处。
有人说，他们去了人间，化作一对普通的书生，在桃花树下教书育人；有人说，他们回了魔界，用金色的灵力净化着最后的戾气，让那里也开满了桃花；还有人说，他们住进了轮回盘里，化作了上面最亮的两颗星，永远守护着三界的安宁。
而在人间的某个小镇，有个说书先生总爱讲起这样一个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位仙魔混血的修士，和一位掌管星命的星君，他们跨越了仙魔的界限，穿越了轮回的阻隔，用爱与守护，换来了三界的和平。故事的最后，说书先生总会捻着胡须笑道：“不信？你看那夜空中最亮的两颗星，它们总是依偎在一起，那就是修士和星君啊。”
台下的孩童们便会睁大眼睛，看着天上的星辰，叽叽喳喳地问：“那他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说书先生会笑着点头：“会的，永远都会。”
就像天河岸边永不凋零的桃花，就像轮回盘上永恒流转的星图，就像他们心中那从未改变的承诺——
此爱翻山海，山海皆可平。
此心向星月，星月皆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