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噬心蛊

林墨离开时,脚步踉跄得像风中的残烛。他攥着那支断裂的玉簪,频频回头望向锁魂宫的方向,直到玄黑色的宫墙彻底遮住视线,才跌跌撞撞地消失在万魔殿的阴影里。

宋清玉站在回廊上,目送他远去。暗紫色的月光落在他布满魔纹的侧脸,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像极了他此刻矛盾的心境。

“你就不怕他回去通风报信?”紫魅长老走到他身边,指尖缠绕着一缕紫色的妖气,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莲生仙尊要是知道你在查他,怕是会立刻倾巢而出,踏平万魔殿。”

宋清玉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望着林墨消失的方向:“他不会。”声音平静得近乎笃定,“一个被信仰背叛的人,心里剩下的只有恐惧和怀疑。他不敢再相信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就像曾经的自己,在断魂崖上抱着师尊冰冷的身体时,整个世界都成了黑白默片。

紫魅长老挑了挑眉,没再追问。她指尖的妖气散去,转而望向不远处那座黑曜石墓碑:“陈郎中的葬礼,定在三日后。魔君说,让你也去。”

宋清玉的指尖微微收紧。

陈郎中……那个在灵江村柴房里给过他一颗糖的老人,那个在黑风谷用身体为他挡下致命一击的老人。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全名,只记得他袖口永远沾着草药的清香,记得他笑起来眼角堆起的皱纹像两朵温暖的花。

“好。”宋清玉轻声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至少,要送他最后一程。

三日后,万魔殿后山的忘川河畔。

这里没有繁复的仪式,没有吊唁的人群,只有宋清玉、夜沧溟,还有几个负责安葬的魔族暗卫。

陈郎中的棺木是用千年阴沉木打造的,朴素无华,却异常坚固。棺木缓缓放入早已挖好的墓穴中,暗卫们开始填土,黑色的泥土一点点覆盖住棺木,也掩埋了那段关于灵江村的温暖记忆。

宋清玉站在墓前,手里攥着一束黑色的曼陀罗——这是万魔殿唯一能找到的花,花语是绝望与复仇,与陈郎中的一生格格不入,却又偏偏成了此刻唯一的祭品。

“他叫陈景明。”夜沧溟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沉默,“曾是云清仙尊座下的首席弟子,十年前北境之战后,便销声匿迹,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宋清玉猛地转头看他,眼中充满了震惊:“你说什么?陈郎中……是我父亲的弟子?”

夜沧溟点头,凤眸中闪过一丝复杂:“他当年为了保护你,自毁修为,隐姓埋名在灵江村。这份情谊,云清仙尊若泉下有知,定会感激。”

宋清玉怔在原地,脑海里翻涌着无数画面——陈郎中为他包扎伤口时熟练的手法,他偶尔露出的、与父亲手记中相似的笔迹,他在黑风谷挥动拂尘时那看似生疏却暗藏章法的灵力……

原来那些看似巧合的细节,全都是伏笔。

这个默默守护了他十几年的老人,竟是父亲最信任的弟子。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宋清玉的声音有些颤抖,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他不想让你知道。”夜沧溟看着墓碑,语气平静,“他说,你父亲希望你做个普通人,平安一生。他不想因为过去的恩怨,打扰你的生活。”

宋清玉低下头,看着手中的曼陀罗,花瓣上的露珠滚落,像一滴无声的泪。

平安一生……

多么简单的愿望,却成了他们所有人都无法企及的奢望。

填土的声音停了,一座简陋的石碑立了起来,上面只刻着三个字:陈景明。没有头衔,没有事迹,就像他平凡的一生,却藏着最伟大的守护。

暗卫们退了下去,忘川河畔只剩下宋清玉和夜沧溟。

“《炼心诀》,你该去取了。”夜沧溟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再拖下去,你的心魔只会越来越重。”

宋清玉点了点头,却没有动。他看着墓碑,轻声说道:“我想再待一会儿。”

夜沧溟没有反对,转身离开了忘川河,玄色的衣袍在风中扬起,像一只展翅的孤蝶,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宋清玉独自站在墓前,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转身离开。

他没有回修炼室,而是径直走向了万魔殿的藏书阁。

万魔殿的藏书阁,比碧云宗的藏经楼还要宏伟。

整座楼阁都是用黑曜石砌成的,共分九层,每层都萦绕着不同的魔力波动,越是往上,波动越是狂暴。据说顶层存放着上古魔族的禁术,寻常魔修连靠近的勇气都没有。

宋清玉走到藏书阁门口,守阁的老魔修递给他一枚黑色的玉简:“魔君有令,九层以下,你可随意出入。但九层……”老魔修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忌惮,“那里的魔气太过霸道,连魔君都很少上去,你最好不要轻易尝试。”

宋清玉接过玉简,点了点头:“多谢前辈提醒。”

他拿着玉简,走进了藏书阁。

一层到八层,存放的多是魔族的功法、阵法和历史典籍。宋清玉没有停留,径直走向通往九层的阶梯。

老魔修的警告并非危言耸听。刚踏上第一级台阶,就有一股狂暴的魔气扑面而来,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撕扯着他的经脉,试图将他拖入无尽的黑暗。

宋清玉运转体内的魔力,暗紫色的魔焰在体表形成一道屏障,抵御着魔气的侵蚀。他一步一步地往上走,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石阶,而是烧红的烙铁。

红色的魔纹在他身上疯狂闪烁,识海深处的杀戮画面再次翻涌——黑风谷的鲜血,灵江村的火光,断魂崖上师尊倒下的身影……

“滚开!”宋清玉低吼一声,强行压下心头的躁动,体内的魔力骤然爆发,将那些狂暴的魔气震开。

他知道,这是九层禁术散发的魔气在引动他的心魔。只要他稍有动摇,就会被彻底吞噬。

但他不能停。

他要找的《炼心诀》,很可能就在第九层。

更重要的是,他隐隐觉得,九层藏着的,或许不止是功法那么简单。

夜沧溟既然允许他进入九层,必然有他的用意。

宋清玉咬紧牙关,继续往上走。他的速度越来越慢,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黑色的血液,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一步一步,绝不后退,绝不后悔。

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踏上了第九层的地面。

与前八层的整齐不同,第九层更像是一个废弃的阁楼。灰尘覆盖的书架东倒西歪,散落的竹简和兽皮卷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与狂暴的魔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味道。

宋清玉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阁楼中央的石台上。

石台上,放着一个黑色的木盒,盒盖上雕刻着与《炼心诀》相关的魔纹,显然里面存放的就是他要找的功法。

宋清玉走上前,打开木盒。

里面果然放着一卷泛黄的兽皮卷,上面用古老的魔族文字写着“炼心诀”三个字。

但除此之外,木盒里还有一样东西——一本破旧的蓝色封皮笔记本。

笔记本的封皮上,绣着一朵白色的莲花,与师尊本命灵力的图腾一模一样。

宋清玉的心脏猛地一跳,连忙拿起笔记本。

笔记本的纸张已经泛黄发脆,显然有些年头了。他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是一行熟悉的字迹——温润而有力,与云清仙尊的手记如出一辙,却又多了几分洒脱。

是师尊的字迹!

宋清玉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连忙往下翻。

笔记本里记录的,不是功法,也不是秘闻,而是师尊的日常随笔。

“庚子年三月初七,灵江村。今日捡到一个小家伙,眉眼像极了云清师兄。他怕生,躲在柴堆里,像只受惊的小猫。给他糖,他不敢接,真是个傻孩子。”

“庚子年五月十五,碧云宗。小家伙正式拜师,赐名清玉。他学剑很刻苦,就是性子太倔,摔倒了也不肯哭。云清师兄,你看,我把他照顾得很好。”

“辛丑年正月初三,北境旧址。十年了,这里还是一片荒芜。当年的真相,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查清?清玉越来越像你了,一样的固执,一样的心怀苍生。真怕他将来,也会走上你的老路。”

“壬寅年七月廿九,锁魂宫。魔气又加重了。清玉今天来看我,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眼神里满是担忧。傻孩子,等我查清真相,就带你回灵江村,再也不回来了。”

……

一行行,一页页,记录着师尊从灵江村遇到他开始,到被囚禁在锁魂宫的点点滴滴。没有惊天动地的誓言,没有慷慨激昂的壮志,只有平淡琐碎的日常,却像一把把温柔的刀,割得宋清玉心口生疼。

原来,师尊从一开始就认出了他是云清仙尊的儿子。

原来,师尊带他回碧云宗,不是为了利用他,而是为了完成对云清仙尊的承诺。

原来,师尊每次对他发脾气,每次说那些绝情的话,都是为了保护他,怕他卷入这场纷争。

原来……他一直都被深深地爱着,却愚蠢地怀疑了那么久。

“师尊……对不起……对不起……”宋清玉捂住脸,压抑的呜咽声在空旷的阁楼里回荡,泪水透过指缝涌出,打湿了泛黄的纸页,晕开了上面的字迹。

他想起了锁魂宫那次,师尊对他说“滚吧,我没有你这样的徒弟”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苦;想起了断魂崖上,师尊最后看他的那一眼,里面包含的不舍与温柔;想起了师尊为了保护他,独自承受大长老的致命一击时,那灰紫色的决绝背影……

所有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刺在他的心上。

他错得太离谱了。

宋清玉颤抖着继续往下翻,想要看更多关于师尊的记录,却发现笔记本的最后几页,已经被人撕掉了。

只剩下一张夹在里面的残页。

残页上的字迹潦草而急促,显然是在极度慌乱的情况下写下的:

“莲生果然动手了!他知道我找到了云清师兄的手记……清玉不能有事!必须让他知道真相……云赤剑鞘……”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一个字的墨痕拖得很长,像是笔尖突然掉落,又像是被什么人强行打断。

莲生!

宋清玉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果然是他!莲生仙尊!

师尊在最后时刻,还在想着告诉他真相!

宋清玉紧紧攥着那张残页,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纸张被他捏得褶皱不堪。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夜沧溟会允许他进入第九层。

这位魔君,恐怕早就知道这本笔记本的存在,甚至可能……就是他把笔记本放在木盒里的。

他在提醒自己,莲生仙尊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莲生……”宋清玉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暗紫色的眸子里翻涌着滔天的恨意,红色的魔纹在他脸上疯狂游走,“我一定会找到你,为我父亲,为我师尊,报仇!”

狂暴的魔气再次从他体内爆发,将周围散落的竹简和兽皮卷震得漫天飞舞。识海深处的心魔也趁机作祟,杀戮的画面与师尊温柔的笑容交织在一起,让他头痛欲裂。

就在这时,那卷《炼心诀》突然散发出淡淡的白光,白光中蕴含着一股温和的力量,缓缓涌入宋清玉的识海,像一道清泉,暂时压制住了狂暴的心魔。

宋清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

莲生仙尊能在碧云宗隐藏十年,地位尊崇,实力深不可测,绝非轻易就能撼动。他必须尽快练成《炼心诀》,控制住心魔,提升实力,才有机会报仇。

宋清玉小心翼翼地将笔记本和残页收好,贴身藏好,然后拿起那卷《炼心诀》,转身离开了第九层。

走下阶梯时,他的脚步比上来时沉稳了许多。

红色的魔纹依旧在皮肤下闪烁,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清明,没有了之前的迷茫和挣扎,只剩下坚定的复仇信念。

他知道,前路依旧布满荆棘,但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父亲的手记,师尊的笔记本,陈郎中的牺牲……这些都将成为支撑他走下去的力量。

他要做的,就是带着这些力量,一步一步,走到莲生仙尊面前,亲手揭开他伪善的面具,让十年前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回到修炼室时,天已经黑了。

宋清玉没有立刻修炼《炼心诀》,而是拿出了那本笔记本,一遍又一遍地翻看。

师尊的字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柔,那些平淡的日常,此刻都成了最珍贵的宝藏。他仿佛能透过字迹,看到师尊在灯下写这些文字时的样子——或许是带着温柔的笑意,或许是带着深深的忧虑。

不知看了多久,宋清玉的目光落在了笔记本最后那页空白的地方。

他犹豫了一下,从怀中拿出一支笔,蘸了点自己的血,在空白处写下了一行字:

“师尊,等我。”

字迹还很稚嫩,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放下笔记本,宋清玉拿起了《炼心诀》。

兽皮卷上的古老文字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光,仿佛有生命一般。宋清玉深吸一口气,开始按照上面的记载,运转体内的魔力。

《炼心诀》的修炼方式与焚天诀截然不同。焚天诀霸道直接,追求的是力量的极致;而《炼心诀》则温和内敛,讲究的是与魔力的和谐共生,以心御魔,而非被魔所控。

刚一开始修炼,宋清玉就遇到了麻烦。

他的魔力因为常年修炼焚天诀,早已变得狂暴嗜血,与《炼心诀》要求的温和截然不同。两种力量在体内相互冲突,让他疼得几乎晕厥过去,识海深处的心魔也再次蠢蠢欲动。

“嗡——!”

就在宋清玉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贴身藏着的笔记本突然散发出淡淡的白光,白光中仿佛有一道灰紫色的身影,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像极了师尊从前的动作。

一股温和的力量从笔记本中涌出,融入他的体内,安抚着狂暴的魔力,也压制住了蠢蠢欲动的心魔。

宋清玉心中一暖,仿佛又感受到了师尊的守护。

他咬紧牙关,借着这股力量,继续运转《炼心诀》。

这一次,魔力虽然依旧抗拒,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狂暴。两种力量在他的引导下,开始缓慢地融合,像冰与火的交融,虽然痛苦,却孕育着新的可能。

窗外的月光渐渐西斜,修炼室里的灯光却依旧明亮。

宋清玉盘膝坐在石床上,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白光和暗紫色的魔焰,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相互缠绕,形成一道奇异的光环。他的脸上,红色的魔纹时隐时现,眼神却异常平静,仿佛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的境界。

属于他的修炼之路,才刚刚开始。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沉浸修炼的时候,锁魂宫的最高处,夜沧溟正凭栏而立,遥望着修炼室的方向。

他手中把玩着一枚黑色的玉佩,玉佩上雕刻着一朵白色的莲花,与司落叶笔记本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清景,你果然没看错人。”夜沧溟轻声自语,凤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你的徒弟,和你一样,都是个傻子。”

他顿了顿,抬头望向碧云宗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不过,这个傻子,或许真的能做到我们都没做到的事。”

夜风吹过,玄色的衣袍猎猎作响,像一个无声的誓言。

一场关于十年前真相的追逐,一场横跨仙魔两界的复仇,才刚刚拉开序幕。而身处风暴中心的宋清玉,正一步一步,朝着那个最终的目标,艰难而坚定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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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我把师尊□□了
连载中沈青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