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晨光漫过断魂崖的断壁残垣时，宋清玉终于松开了紧握竹简的手。指腹被竹简边缘勒出深深的红痕，与掌心未干的血迹融为一体，分不清哪处是伤，哪处是痛。
他缓缓站起身，转身看向司落叶的遗体。灰紫色的道袍在晨风中微微起伏，像一面褪色的旗帜，固执地飘扬在染血的岩石上。师尊的眼睛闭着，浅棕色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褪去魔气的脸庞竟恢复了几分昔日清景仙尊的温润，仿佛只是睡着了。
宋清玉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师尊抱起。尸体已经开始僵硬，却依旧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让他想起灵江村初遇时，师尊也是这样轻轻握住他的手，说“跟我走吧”。
那时的师尊，白衣胜雪，周身萦绕着月光般的灵力，是他黑暗生命里唯一的光。
而现在，这束光，灭了。
“我带你回家。”宋清玉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师尊的沉睡，“回我们真正的家。”
他不知道那个“家”在哪里，或许是灵江村那间简陋的柴房，或许是碧云宗后山那间安静的书房，又或许，是某个能让师尊安息的、没有纷争的地方。
夜沧溟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没有催促，也没有多言。暗紫色的晨光落在他玄色的衣袍上，勾勒出冷硬的轮廓，凤眸中那丝复杂的情绪被掩在长睫之下，看不真切。
宋清玉抱着司落叶的遗体，一步一步地走下断魂崖。他的步伐很慢，却异常坚定，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和师尊的血迹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像一串沉重的烙印，刻在这片埋葬了太多恩怨的土地上。
幸存的仙界修士早已逃得无影无踪，断魂崖上只剩下满地的狼藉和尚未散尽的血腥气。暗紫色的魔焰还在零星地燃烧着，舔舐着焦黑的岩石，像是在为死去的人哀悼。
走到崖底时，宋清玉突然停下了脚步。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师尊，又看了看自己布满红色魔纹的手臂，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我跟你回万魔殿。”他对身后的夜沧溟说道，声音里没有任何犹豫，“但我有一个条件。”
夜沧溟挑眉：“你说。”
“我要为师尊立一块墓碑，就在万魔殿里，任何人都不能打扰他。”宋清玉的目光落在师尊苍白的脸上，语气异常郑重，“还有，我要学最强大的魔功，不管是什么代价。”
他需要力量，需要足够强大的力量，强大到能查清真相，能复仇，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不再重蹈师尊的覆辙。
夜沧溟看着他暗紫色的眼眸中那抹燃烧的火焰，缓缓点头：“可以。万魔殿的藏书阁里，有你想要的一切。至于墓碑……我会让人在锁魂宫旁建一座衣冠冢，那里足够安静。”
宋清玉没有异议。他知道夜沧溟不会让师尊的遗体留在万魔殿——一个仙界叛徒的尸体，不配进入魔族圣地。一座衣冠冢，已是夜沧溟能给的最大让步。
“走吧。”宋清玉抱着师尊，转身朝着万魔殿的方向走去。
腕间的魔纹在晨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像一条苏醒的毒蛇，缠绕着他的手臂，提醒着他如今的身份。
他不再是碧云宗那个懵懂的小弟子，也不是那个在正邪之间挣扎的半魔，他是宋清玉，云清仙尊的儿子，清景仙尊的徒弟，一个……为了复仇而选择沉沦魔道的复仇者。
***万魔殿的锁魂宫旁，果然多了一座小小的衣冠冢。
墓碑是用最纯净的黑曜石打造的，没有刻任何字，光滑的石面上能清晰地映照出人的影子。宋清玉知道，这是夜沧溟的意思——一个没有名字的墓碑，既给了他面子，又不承认司落叶的身份。
但他不在乎。
对他来说，这座墓碑下埋葬的，是他的师尊，是那个用生命保护他的人，这就够了。
他每天都会来这里待上一个时辰，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那块光滑的墓碑，像从前在碧云宗书房里陪师尊打坐一样。有时他会想起师尊教他清心诀的样子，有时会想起师尊为他包扎伤口的温柔，有时会想起锁魂宫里师尊那句冰冷的“滚吧”。
每一次想起，心脏都会抽痛，却也会让他更加清醒——他不能沉溺于悲伤，他还有未完成的事。
从那天起，宋清玉彻底消失在了万魔殿的公共区域。他把自己关在修炼室里，没日没夜地修炼夜沧溟给他的魔功。
夜沧溟没有骗他，万魔殿的藏书阁里确实有无数强大的魔功，每一种都霸道异常，威力无穷，却也带着致命的反噬。宋清玉没有选择，他像疯了一样吞噬着这些力量，不管不顾地将它们纳入体内，任由魔气撕裂经脉，再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一点点修复。
他的身体成了魔力和灵力厮杀的战场，红色的魔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很快就覆盖了他的整个后背，像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牢牢困住。暗紫色的魔焰也变得越来越浓郁，越来越稳定，不再像从前那样狂暴失控，却带着一种内敛的、更加恐怖的力量。
夜沧溟偶尔会来看他，有时会带一些疗伤的丹药，有时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他修炼。他从不指点，也从不干涉，仿佛只是在观察一件有趣的事物。
“你这样修炼，不出半年，就会被魔气彻底吞噬，变成没有理智的魔物。”一次，夜沧溟看着宋清玉咳出来的黑色血液，淡淡地说道。
宋清玉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抬起头，暗紫色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波动：“只要能得到足够的力量，变成魔物又何妨？”
他现在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复仇。为了这个目标，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包括自己的理智和性命。
夜沧溟看着他眼中那抹近乎自毁的决绝，凤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你和你父亲，还有你师尊，真是一模一样。”
宋清玉的动作猛地一顿：“你认识我父亲？”
夜沧溟点头：“十年前，我和云清……也就是你父亲，打过几次交道。”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什么，“他是个很有趣的人，明明是仙界大能，却总想着调和仙魔矛盾，真是天真得可笑。”
宋清玉攥紧了拳头：“他不是天真，他是善良。”
“善良？”夜沧溟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善良在这个世界上，是最没用的东西。你父亲的善良，让他送了命，你师尊的善良，也让他落得如此下场。你还要重蹈他们的覆辙吗？”
宋清玉沉默了。
他知道夜沧溟说的是事实，可他无法认同。如果善良是错的，那这个世界，该有多荒谬？
“我和他们不一样。”良久，宋清玉开口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坚定，“我不会再让善良成为我的软肋。”
夜沧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修炼室。
门关上的瞬间，宋清玉猛地喷出一口黑色的血液。他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视线一阵模糊。焚天诀的反噬越来越严重，他能感觉到魔气正在一点点侵蚀他的识海，总有一些混乱的、暴戾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盘旋，诱惑着他彻底沉沦。
他拿出那卷泛黄的竹简，紧紧地攥在手里。竹简上云清仙尊的字迹已经被他的血液染得有些模糊，却依旧能看清“吾儿名唤清玉”那几个字。
父亲，师尊，你们看着吧，我一定会查清真相，为你们复仇。
他咬紧牙关，再次运转起体内的魔力，任由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席卷全身。
几个月后。
万魔殿的议事大厅里，气氛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
十位魔族长老围坐在黑色的圆桌旁，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忧虑和愤怒。
“仙界那帮废物，竟然联合了妖界，在边境囤积了重兵，看样子是想对我们动手了！”一位长着牛角的长老猛地一拍桌子，粗声粗气地吼道，“依我看，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直接荡平他们的老巢！”
“不可。”另一位穿着紫色长袍的女长老摇了摇头，声音阴冷，“妖界的狐帝狡猾得很，这次突然和仙界联手，恐怕没那么简单。我们还是先派人去查探一下，摸清他们的底细再说。”
“查什么查？”牛角长老不耐烦地说道，“当年若不是司落叶那个叛徒……”
“住口！”
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牛角长老的话。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宋清玉不知何时站在了议事大厅的门口。
三个月不见，他的变化很大。原本苍白的脸庞变得更加清瘦，却也更加冷硬，暗紫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温度，周身萦绕的魔气浓郁得几乎化不开，比一般的魔族长老还要恐怖。红色的魔纹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脖颈，在苍白的皮肤下若隐若现，平添了几分妖异。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魔纹长袍，是夜沧溟特意为他准备的，据说能压制体内过于狂暴的魔力。
牛角长老显然没把这个毛头小子放在眼里，不满地哼了一声：“一个刚入魔的小娃娃，也敢在这里插嘴？”
宋清玉没有理他，只是将目光投向主位上的夜沧溟：“仙界和妖界联手了？”
夜沧溟点头，语气平静：“消息刚传来，他们在断魂崖以北的黑风谷布下了结界，看样子是想封锁我们的退路。”
宋清玉的手指微微收紧：“他们的目标是万魔殿？”
“或许吧。”夜沧溟轻笑一声，“也可能，是冲着你来的。毕竟，能在三个月内将焚天诀练至大成，还斩杀了碧云宗大长老的半魔，可是个不小的威胁。”
议事大厅里的长老们纷纷露出惊讶的神色。他们只知道夜沧溟带回了一个仙界来的少年，却没想到这少年竟有如此天赋和手段。
牛角长老也收敛了几分轻视，重新打量起宋清玉，眼中闪过一丝探究。
宋清玉的目光落在议事大厅中央的地图上，黑风谷的位置被用红色的魔纹标记出来，离万魔殿不过百里之遥。
“我去。”宋清玉开口说道，语气异常坚定，“我去黑风谷看看。”
“不行！”一位白发长老立刻反对，“黑风谷地势险要，又是仙界和妖界联手布下的结界，你去了就是送死！”
“送死？”宋清玉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暗紫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光，“我这条命，早就该在断魂崖上没了。现在多活一天，都是赚的。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他需要战斗，需要用敌人的鲜血来淬炼自己的魔力，需要用杀戮来压制体内那股随时可能爆发的暴戾。更重要的是，他想看看，仙界和妖界这次联手，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不是和十年前的事有关。
夜沧溟看着他眼中那抹熟悉的执拗，想起了司落叶，也想起了云清仙尊。这对师徒，这对父子，骨子里都有着同样的决绝和疯狂。
“可以。”夜沧溟缓缓点头，“但你不能一个人去。”他看向那位穿着紫色长袍的女长老，“紫魅，你陪他一起去。”
紫魅长老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魔君。”她看向宋清玉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好奇和警惕。
宋清玉没有反对。他知道自己虽然魔力大增，但对魔族的行事方式和仙界、妖界的伎俩还不够了解，有紫魅长老同行，确实更稳妥。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宋清玉问道。
“今夜三更。”夜沧溟站起身，玄色的衣袍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黑风谷的结界在夜间力量最弱，你们正好趁机潜入。记住，不要打草惊蛇，摸清他们的兵力部署和真实目的即可。”
“是。”宋清玉和紫魅长老同时应道。
离开议事大厅时，宋清玉特意绕到了锁魂宫旁的衣冠冢。
月光不知何时变成了银白色，温柔地洒在黑曜石墓碑上，映出他布满魔纹的脸庞。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光滑的碑面，仿佛在触摸师尊的脸颊。
“师尊，我要去黑风谷了。”他低声说道，像是在和师尊汇报行程，“仙界和妖界联手了，我去看看他们想耍什么花样。你放心，我不会冲动，我会保护好自己，等查清真相，为你和父亲复仇。”
墓碑静静地立在那里，没有任何回应。
宋清玉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温柔，随即被更深的冰冷覆盖。他转身离开，黑色的魔纹长袍在月光下扬起，像一只展开翅膀的蝙蝠，消失在万魔殿的阴影里。
三更时分，万魔殿的大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条缝隙。
宋清玉和紫魅长老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溜了出去，融入了浓重的夜色中。
紫魅长老擅长隐匿气息和幻术，只见她指尖弹出几点紫色的粉末，两人周身便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迷雾，连魔力波动都被完美地隐藏起来。
“跟着我，别乱碰东西。”紫魅长老的声音像蚊子一样嗡嗡作响，带着一丝魅惑的磁性，“黑风谷布了‘锁灵阵’，一旦触动阵法，我们就会被发现。”
宋清玉点头，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穿过茂密的森林，朝着黑风谷的方向走去。
夜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偶尔有几只夜行的魔兽发出低沉的咆哮，为这片寂静的森林增添了几分诡异。宋清玉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他能听到百米之外的虫鸣，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能感觉到隐藏在暗处的、属于仙界和妖界的灵力波动。
三个月的疯狂修炼，不仅让他的魔力大增，也让他的五感变得远超常人，这或许就是魔功的副作用，却也成了他此刻最好的武器。
走到黑风谷谷口时，紫魅长老突然停下了脚步。她指了指前方一道若隐若现的透明屏障，压低声音说道：“那就是锁灵阵的结界，上面布满了仙界的灵力和妖界的妖气，很难破解。”
宋清玉仔细观察着那道屏障。屏障上流转着淡淡的白光和绿光，分别代表着仙界的灵力和妖界的妖气，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相互交织，形成了一张复杂的网，将整个黑风谷牢牢罩住。
“我试试。”宋清玉说道。
他伸出手，暗紫色的魔焰在指尖凝聚成一根细长的针。他小心翼翼地将魔焰针朝着屏障刺去，试图找到两种力量的缝隙。
魔焰针刚一接触到屏障，就发出了“滋滋”的声响，屏障上的白光和绿光瞬间变得狂暴起来，朝着魔焰针反扑而去。
“不好！”紫魅长老脸色一变，“这阵法能感应到魔力，快收回！”
宋清玉却没有收回魔焰针。他能感觉到，两种力量在反扑的同时，也出现了一丝细微的紊乱。就像两股相互缠绕的绳子，遇到外力时，总会暴露出一些破绽。
他集中精神，操控着魔焰针顺着那丝紊乱的缝隙，一点点地往里钻。黑色的魔焰与白色的灵力、绿色的妖气不断碰撞、湮灭，发出刺眼的光芒，也让他的指尖传来阵阵灼痛。
“你疯了！”紫魅长老低声惊呼，“再这样下去，我们会被发现的！”
宋清玉没有理会她。他的眼中只有那道屏障，只有那丝不断变化的缝隙。他想起了师尊教他的“以柔克刚”，想起了云赤剑剑鞘上的机关，想起了魔力与灵力本质上的相似——都是一种能量，只是表现形式不同。
或许，不必强行破坏，而是可以……引导。
他尝试着放缓魔焰的攻击性，让它变得更加柔和，像水一样顺着缝隙流淌。果然，屏障上的白光和绿光不再那么狂暴，反而像是被魔焰吸引，开始缓缓地流动起来。
“就是现在！”宋清玉低喝一声，对紫魅长老说道，“跟紧我！”
他率先穿过那道被魔焰暂时引导开的缝隙，进入了黑风谷。紫魅长老犹豫了一下，也立刻跟了上去。
两人刚一进入谷内，身后的缝隙就瞬间闭合，屏障恢复了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你……”紫魅长老惊讶地看着宋清玉，显然没想到他能以这种方式穿过锁灵阵。
宋清玉没有解释。他只是警惕地打量着四周，暗紫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
黑风谷里异常安静，只能听到风吹过山谷的呜咽声。两侧的悬崖上布满了洞穴，隐约能看到洞口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显然藏着人。
“他们把兵力藏在了洞穴里。”紫魅长老压低声音，“看样子是想引我们深入，然后瓮中捉鳖。”
宋清玉点头，目光落在山谷深处那座最大的洞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