煦色韶光,百卉含英。
叶蓁蓁坐在马车车厢内,掀了车帘,只见外头各色宝车华盖错落不一。
虽然不知出了什么差错,今生周攸宁回京的速度比前世快了半月有余,但幸好余后发生的一切都如她记忆那般有条不紊进行着。
因为周攸宁大胜归京,致龙心大悦,当场封他为平武侯。碰巧正值暮春时节,百花还未谢尽,圣上特意命他膝下的长公主寻了个由头,借机筹办了这么一场春日宴,一则便是为给他接风洗尘,二则也是借这场宴席探探他的心思。毕竟他如今风头盛,手头握着兵权,圣上自然想要用姻亲之事将他绑住。
叶蓁蓁思绪微乱,这场春日宴邀请的都是未曾婚配的贵女,而前世此时她已经同赵观学定下婚事,自然便不曾去参加。至于圣上试图尚公主的想法都是后来何锦思同她闲话时聊起的。
马车晃悠着,很快便到了长公主府,叶蓁蓁下了马车,官道两侧各家车架按着官阶身份停靠的井然有序,无形之中便将阶级划分鲜明。
长公主自幼便得圣上宠爱,方到及笄之年便许了这偌大的长公主府,如今待嫁年岁,圣上一直属意为她挑个好儿郎,如今周攸宁方立下如此奇功,说是少年将才也不为过,选中他做驸马倒也不稀奇。
只是……前世这事似乎也没成。想到此处,她心里的念头便跟春日经历了雨水滋润的嫩草,风吹便长,一时压不下去。
“蓁蓁!这里!”听见呼喊,叶蓁蓁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声音来处,何锦思今日一席粉色的锦绣罗裙,梳了一个凌云髻,上头装点着几只华丽的金钗,脸上略施粉黛,更显得容貌绮丽。
“阿姐,你来得可早?”叶蓁蓁迎上去,笑着说道,“阿姐今日妆容极为好看。”
“你倒是嘴甜。”何锦思笑着挽了她的手,“也不算我白疼你,特意为你求了帖。”
“是啊,多亏阿姐疼我。”叶蓁蓁也不羞,笑着说道。
因着这些时日的流言,叶蓁蓁原不在受邀之列。但是因着何锦思不日便要嫁给太子,这般宴会她寻两张拜帖倒也不是难事。
“这次事情可办周全了?”验过帖子,二人进了长公主府,何锦思凑到叶蓁蓁耳边低声问道。
“放心吧,阿姐,都准备妥当了。”
“那便好。”
二人相携到了后院,百花园内的八角长亭底下聚了好些个贵女,各个浓妆华服,妆饰艳丽。
许是听见动静,亭内的人纷纷朝她们看过来。
“呦,这不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叶二姑娘吗?”说话这人素指捏着团扇,掩着唇鼻,好似她们是什么脏东西似的。
叶蓁蓁面不改色,反而笑着道:“哪里比得上相府嫡女容貌出挑?倒是难为姐姐记得我。”
谢余意面色难看起来,这话听着好似在夸她,可谁人不知道她自幼容貌欠佳,最烦旁人借此说话。
“这叶二姑娘不是同侯府世子定了亲?怎么还来这赏花宴啊?”谢余意不怀好意地说道。“也是,怪我忘了,叶二姑娘哪里是定亲啊?分明是同人私相授受,人可是只许了妾室之位呢。”
众人听了,纷纷笑起来,瞧着叶蓁蓁的眼神带着鄙夷轻视。
“我倒是不知,各位名门贵女,倒也如市井泼妇一般,最爱嚼舌根,议是非。”叶蓁蓁不紧不慢地反唇相讥,“也是,怨不得旁人都说谢姐姐好灵慧,最是知晓旁人家中事,只是这真假辨不辨倒未可知,便真如那蒙了眼的活菩萨,闭目便知世事了。”
谢余意被她说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脸色难看下来。
“叶二姑娘好生利的嘴,若是身正影直,又何必怕人说呢?”许婉晴轻笑着嘲弄,“怪道都说叶家门风清正,我瞧所言不实,这做下如此不知羞之事,还怕人说嘛?”
“许家姐姐说话最是好听,只是门风不门风的,怎及得上贵府门风好,前些日子才听了侍郎大人救下一可怜无辜的孤女呢?这才真真是门风清正之家呢。”叶蓁蓁莞尔一笑,唇角抿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你!”许婉晴怒视她,双眼的怒火几乎快要烧出来。
工部侍郎许大人前些日子方纳了一房妾室,年纪便如许婉晴一般大小,正是卖身葬父的孤女,这事上京谁人不知?此言一出,在场诸人都变了神色,各个想笑不敢笑,憋屈的紧。
这时,一声通传响进园中:“长公主到!”
为首女子一张鹅蛋脸微圆,云发微艳,臻首娥眉,雪腮带粉,朱唇微红,一身正红的宫装华丽明艳,仿佛连这春日盛景都失了颜色。
众人纷纷噤声行礼:“见过宜嘉公主!”
宜嘉公主慵懒地摆手,柔荑微动,“都起来吧,方才不是说的热闹,如今怎么不吭声了?”
众人垂首不言,宜嘉公主淡淡一笑,“叶二姑娘,不妨你来说说?免得冷了这难得的宴会。”
“宜嘉公主,臣女几人方才不过玩笑,几句玩话怎好在公主尊驾前献丑?”叶蓁蓁垂首躬身,字句斟酌道。
“是吗?”宜嘉公主坐在主位的金丝楠木圈椅上,懒懒地撑了撑额角,雪白的腕子露出衣袖,“左右宴会单单赏花也是无聊,不妨叶二姑娘想个法子取个乐?”
“既然如此,臣女倒确有一个法子或能逗公主一笑。”
“哦?说来听听。”宜嘉公主微微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之前我请了一个戏班子排了一出好戏,要是能正好供诸位一乐,那便不算埋没了。”叶蓁蓁抬首微微一笑,未见半点慌张,反而眼中全是了然的自信。
宜嘉公主看出她的心思,这才坐直了身子,心里真正地生出些许兴趣来。“那便请出来瞧瞧。”
“是,臣女遵命。”叶蓁蓁招手示意远处的青荷上前来,吩咐她去公主府西门请戏班子进来。
等吩咐完,见青荷渐渐走远,叶蓁蓁才回身道,“这戏班子来的晚些,还请公主莫怪。”
“无妨,眼下既是无事,诸位便各自赏花去吧,等叶二姑娘的戏班子到了,咱们再一同听听。”宜嘉公主神色淡淡地道。
众人见状更是不敢触霉头,生怕下一个被点中的是自己,忙不迭地行礼告退。
“等等,叶二姑娘,你留下。”宜嘉公主拦下正欲一同告退的叶蓁蓁。
何锦思蹙眉担忧的看向她,叶蓁蓁安抚地冲她一笑,示意让她先走。
等众人都离开,亭子中就只剩下她们两个人,这处亭子九曲回廊,外头傍着一汪湖水,湖水透着碧色,在阳光的沐浴下泛着粼粼的微波。
宜嘉公主走到围栏边上,斜斜倚靠着坐下,底下人递上来一盒鱼食,她轻轻地撒了一把下去,只见湖光微动,底下游出来好些锦鲤,各个争相夺食。
“公主小心。”叶蓁蓁劝了一句。
宜嘉公主斜睨她一眼,勾唇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你倒是有意思。”
“臣女愚钝,不明白公主此言何意?”
宜嘉公主却不再理会她,专心投喂起鱼来,把叶蓁蓁晾在身侧站着。
叶蓁蓁倒是乐的清闲,不必想着法子应对,反倒在心里默念起《黄帝内经》来。
不知过了多久,叶蓁蓁心道:照着这般喂法,湖里的鱼都该撑死了。
这时,一阵慌张的惊叫声响起来,“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叶蓁蓁心中一惊,顿时顾不得什么礼仪尊卑,忙向宜嘉公主告退,“公主,那边有人落水了,臣女去瞧瞧,这便告退了。”
说完,她也不管宜嘉公主许不许,直接扭头便走,大步流星地冲人群聚集处冲过去,飞扬的裙摆在空中打着旋开出一朵艳丽的花。
扒开人群,见湖中扑腾着的正是方才拌嘴奚落她的谢余意,而与她一道的众人均吓得花容失色,各个六神无主。
“这是怎么回事?”叶蓁蓁连忙问道。
同谢余意结伴的几名贵女相看一眼,一人说道:“原是赏花论诗,可谢姑娘同我们拌了几句嘴,一个人跑这处来,却失足跌湖里去了。”
叶蓁蓁也顾不上什么,左右看了看,见几个小厮远远瞧过来张望着,她忙出声喝退他们,转头便让众贵女围成人墙挡住他们的视线。谢余意好歹是大家闺秀,哪里能叫这些外男看沾了水的身子。
“可有会水的?”
一遍盘问过后,见周遭无人应答,她只好自己先退了繁复的外衫,正打算跳入湖中救人。
见她如此动作,何锦思大惊,忙拉住她,“你疯了?不要命了不成?这湖水那样深,况且她之前还那样对你?”
“人命要紧。”叶蓁蓁神色庄肃,拧眉问道,“阿姐,我岂能见死不救?”
“可是,那边那么多会水的,让他们去便好了。你何必冒这样的风险?”何锦思指着远处观望的小厮们说道。
“谢余意是女子,若真叫他们救了,以后还如何立足?阿姐,你应该明白的,我不也受此所困吗?”叶蓁蓁挣开她,果决地说道。
何锦思怔住,一时松了手,便见她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冲着那动作渐弱的谢余意游过去。
她这一举动叫众人惊住,各个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何锦思心中着急,转头冲身侧那些呆住的几个婢子喝道,“还不快去取些干净衣物来,再熬上几盏姜汤,各个都傻了不成?”
几个婢子听了吩咐连忙下去准备,路上撞见过来探听情况的宜嘉公主,又是慌张的行礼。
宜嘉公主摆手示意她们下去准备,围着的一众贵女回过神来冲她福身行礼。
宜嘉公主远远看着叶蓁蓁将似乎昏迷的谢余意带着一道游回来,目光幽深难辨,见二人身影近前,眼神示意人上去搭手。
几个女子合力将她们二人拉上岸边,叶蓁蓁几乎脱力,毫无形象地坐在岸边喘息。
“蓁蓁,你没事吧?”何锦思拨开人群,上前扶她,关切地问道。
叶蓁蓁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不要紧,就是有些没力气了。”
“这谢姑娘怎么还不醒?来人去请大夫啊!”
“这里隔得远,便是请大夫也得好些时辰,这谢姑娘还能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