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术,你跟在父亲身边日头久,可知此次父亲传见是为何事?”叶蓁蓁快步走在前头,低声试探身旁跟着的人。
“二姑娘,”白术左右看了看,才压低声音道,“前些日子您拒婚侯府的消息传出去了。”
“什么?”叶蓁蓁大惊,纵然她之前行事叫侯府记恨,可被拒亲伤得不仅是她的颜面,对侯府名声也不见好,论理不该这般传出去才是。
她蹙眉复又问道,“这是何时的事情?是何处传的消息?”
“今个儿大早,老爷上朝时方得了消息,回来时便大怒,这不遣我去寻二姑娘来了,二姑娘回来的巧,没让小的跑空。至于是何处传的,这小的就不知了。”
“知道了,多谢。”
“二姑娘,这折煞小的了,这可使不得!”白术连忙摆手。
几个人话了几句,叶蓁蓁心里有了些底,只是背后内情还得见了叶暄亭才知道。
走了一半,她这才发觉去的地方竟然是蓬莱阁,到了门前,白术引她进去后,便带着青荷一道退下了。
叶蓁蓁看着他们出去,转头便见叶暄亭站在堂前,目光久久地凝望着她母亲的牌位。
叶蓁蓁噤声,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许是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叶暄亭转头过来瞧她,面色冷凝地斥道,“跪下!”
叶蓁蓁怔愣片刻,她父亲膝下只她一个女儿,自幼便十分疼爱于她,从未动过如此责罚,她乖顺地跪下,垂眼看着青石铺就的地面。
突然,一个香囊砸在她眼前,上头明晃晃地绣着一个“蓁”字。她微微一怔,才抬眸望向叶暄亭,“父亲,这是何意?”
“你还有脸说?既然你已经同赵观学私定终身,何故又要退婚?你一个女儿家,怎能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叶暄亭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眼里涌动着失望与怒火。
叶蓁蓁心中涩然,她素白的手拾起那枚香囊,攥的很紧,眼泪在通红的眼眶中回旋却不曾垂落,她动作很轻很慢地站起来,望向叶暄亭的眼神坚定果决。
“父亲,旁人三言两语的挑拨,便能叫你这般疑心自己的亲生女儿吗?”她一字一顿,枫红的眼尾悄然垂落两道晶莹,“女儿是何秉性?父亲怎会不知,若女儿果真对他有意,女儿何必私相授受?又何必行退婚之举?”
她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叶暄亭听的一怔,垂在两侧的手动了动,“那你的香囊缘何会在他那儿?”
“伪造一个香囊何其容易?如此显而易见的栽赃手段,父亲竟也会勘不破?”
“我……”叶暄亭一时语噎,心里后知后觉地涌起一阵悔意。“是为父的错,我不该疑心你,只是你身为女儿家,传出来这样的名声,今后该如何议亲?又如何立足?为父也是心急生乱……”
“不……”叶蓁蓁合拢眼眸,“是因为父亲也看不起女子。”
“这个世道对女子不公平!”叶蓁蓁睁开眼,双眸澄澈,再没有方才的泪水充盈其间,“因为我是女子,所以婚嫁之事成了我唯一的依托!因为我是女子,所以退婚成了大逆不道之举!也因为我是女子!所以在这场虚妄的谣言里,我成了唯一被指责的人!”
叶暄亭被说的愣住,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他一时有些恍惚,仿佛又瞧见了少时初见的顾霜姚也是这般明媚张扬,身上透着明晃晃的光,好像怎么也不会熄灭。
许久,他长长一叹,扭身看向桌上的牌位,“蓁蓁,你变了很多,从前你不会这般逾矩。”
“是吗?”叶蓁蓁低垂的眼睫轻颤,仿若振翅欲飞的蝴蝶,“若是失去自由便是守规矩,若是听天由命便是乖女儿,那我宁愿做个离经叛道的女子。”
“我如何不知女子不易,只是这世道如此,你还能同天斗?”叶暄亭涩然道。
“我不想同谁斗,我只想做自己,其他的一切我不在乎。”叶蓁蓁望向叶暄亭的眼神坚定,好似磐石也不能令她转移。
“蓁蓁,你可知人言便若砒霜,轻而易举便能要了女子的性命。”叶暄亭转身看向她,轻轻一叹,“如今平远侯府仗着这香囊,说是你二人定亲信物,要让你入府为妾,直言你这般不守妇道的女子如何堪配正妻之位?外头如今都在传你的风言风语,天底下哪里还有男子会要你?”
叶蓁蓁呆住,她不曾想平远侯府竟这般无耻,如此断她后路。
“并非父亲不信你,只是这件事无论真假,传出这样的话,你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叶暄亭补上最后一句,心疼得看着他唯一的女儿。
“此事,父亲莫要插手,女儿自会解决。”叶蓁蓁回神说道。
“也罢,随你。”
“只是祖母那边……”叶蓁蓁欲言又止。
“你放心,你祖母那边我去说,这些时日你莫要出门,至于如何处理,你……”
“女儿自有分寸。”
“好,你下去吧。”叶暄亭不再看她。
等身后的脚步声停止,他又凝望着桌上木牌上刻着的爱妻顾霜姚几个字,“霜姚,还好蓁蓁像你,不像我,若是我当初没有这么软弱,我们是不是……”未出口的话便如杳玉流烟,轻飘飘的散了。
“姑娘,如何?可要紧?”见叶蓁蓁出来,青荷忙不迭地迎上来。
“无事,我们回去再说。”叶蓁蓁按下她的手,脸上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来,“白术,我这便回去了,父亲那头你多看顾些。”
“放心吧,二姑娘,老爷这有我呢。”白术拍着胸脯说道。
“嗯。”叶蓁蓁点头,轻轻笑了笑。
回了枫荷院,叶蓁蓁将怀中的香囊掏出递给青荷:“你瞧瞧,这香囊可是我的?”
青荷接过仔细瞧了,越瞧心越惊,她赶忙从红木雕花的绘屏风柜中找出来一个一般无二的香囊,对比过绣线样式和纹路,她才迟疑地说道:“姑娘,这香囊样式确实是一样的。只是……”
“只是什么?”叶蓁蓁眉峰微挑。
“姑娘素来不喜妆饰,平日常常便是佩戴香囊,里头都是些自个儿配的药草,用来怡心神的,可是这香囊……”青荷将那枚香囊递到鼻尖轻轻嗅闻,“里头却是香草的味道,这绝不是姑娘惯用的香囊,但……”
“你是想问为何上头会有我的名字?”叶蓁蓁从她手中拿过两只香囊放在眼前仔细端详,香囊长长的流苏垂下,在空中悠悠荡漾。
“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青荷急切问道。
“赵观学便是拿着这香囊在外头传我同他有私情,正要逼我做妾呢。”叶蓁蓁将两个香囊轻飘飘地搁在黄花梨桌面上。
“怎会如此?”青荷赶忙凑上去问询:“姑娘,那现在怎么办?”
“惟今之计唯有等。”叶蓁蓁把玩着桌上的杯盏,不紧不慢的举杯轻轻喝了一口。
“等?等什么?”青荷摇晃着她的手追问道。
“姑娘,何姑娘来了。”琥珀迈着碎步迎进来报信。
叶蓁蓁勾唇一笑:“机会这不就来了?”
还未等她们二人反应过来,叶蓁蓁连忙起身走了出去。青荷两人面面相觑片刻,也赶忙跟了上去。
“锦思,你来了!”叶蓁蓁远远便看见何锦思穿过半月门,笑着招手。
只见来人轻挽云鬓,发间缀着一只雕花玉簪,长长的步摇随着动作碰撞出清灵的响声,脸若圆盘,皎白的肌肤透着恰到好处的杏红,浑圆的杏眼透亮,桃花瓣的唇角微勾,天然便是副笑模样。
“你还有功夫笑呢?我看你是火上眉头了也不着紧。”何锦思走上前来嗔道。
叶蓁蓁轻轻一笑,挽着她的臂膀,二人一道往房里去。“这不是你来了,我正有求于你呢。”
她们二人是挚交密友,常有往来,素常便约在一处话闲。叶蓁蓁自重生来,还未及去同这位昔日的闺房密友见面,这时见了心中感慨尚不言说,不免思及些前世之事。
何锦思身为太傅之女,正好太子势头盛,又十分倚重太傅,连带着在圣上面前也得脸。正巧何锦思稍长她岁余,也到了婚嫁之龄,不日便要做太子侧妃了。只可惜……
叶蓁蓁转头看着何锦思,一时失神,淡淡的忧伤自她身上溢出来,何锦思叫她看得心慌,忙不迭推她一把:“怎么了?这般瞧着我,不过数日不见,便好似隔了多少秋了?”
原是打趣的玩话,见叶蓁蓁被她逗的快要哭了,心里发紧:“好妹妹,到底怎么了?我不说这些玩话了,你别哭啊。”何锦思忙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素锦帕子,上头的秀莲栩栩如生。
叶蓁蓁按下她的手,接过帕子自己擦拭,“没什么,只是有些日头不曾见你,心里想的紧。”
“便这般舍不得我啊?”何锦思被她逗笑,双眸弯弯似初月的月牙。
“是啊,就是舍不得你。”叶蓁蓁直言道,看向她的眼神十足的依恋。
“你倒是难得坦诚,若真这般,来日我出阁,你岂不是先哭死过去?”何锦思斜倚在榻上,双手撑在塌边,两腿在床边摆弄着。
“你便不要出嫁,再多陪我些时日。”
何锦思听得一怔,坐直了身子,见她神色认真,这才正色起来:“可是头昏了?往日不见你这般?说的些什么昏话?女子哪有不嫁人的?”
“我是说真的!”叶蓁蓁忙说道。
“好了,不与你说这些闲话了。”何锦思牵过她的手,神色凝重地问道:“你同赵观学的婚事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左不过就是我前些日子拒婚叫他恼羞成怒,这才想了法子污我名声。”叶蓁蓁无所谓道。
“这赵家真是欺人太甚!女子名声何其要紧,他们这般岂不是逼你去死?”何锦思愤然怒斥。
“也没什么,倒是你如何得知?”
“这……”何锦思迟疑道:“原是今晨爹爹下朝说的,眼下有关你的风言风语只怕已经传遍整个上京了。”
“你莫要怕,不管发生什么,都有我陪你呢。若有什么帮得上的只管同我说。”何锦思见她神色暗淡,忙出口安慰道。
“好,我正有一事要求助姐姐呢。”叶蓁蓁淡淡一笑。
“哦?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