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荷大惊,赶忙错身替她家姑娘挡下了,随着一声闷哼,杯盏紧跟着坠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叶蓁蓁呆愣片刻,忙将青荷扶起,想要查看伤势。
“无碍的,姑娘。”青荷面色苍白,冷汗顺着额角滑落,还不忘安慰她家姑娘。
叶蓁蓁心疼不已,看向祖母的眼神已经染了怒气。
祖母向来便不疼爱她,待她从来没有好颜色,她性子不讨喜,也就不爱往这跑,可如今被这般对待,实在恼恨。
“祖母这是何故?孙女何处叫您不满?竟叫您这般气恼,动此责罚?”
“二姑娘这话真是没个规矩,长辈训责,不乖乖领受,反倒顶撞起来,真是不知道二弟是如何教导的你。”
叶老太太何曾被这般顶撞过,听了这话心中怒火更甚,张口斥道,“如今真是本事大了,为着个丫头便敢同我顶嘴?”
叶蓁蓁怒视方才拱火之人——大伯娘秦玉珍。
这秦玉珍平素便同父亲不对付,叶家门楣一则是她父亲靠着医术撑起来,二则便是娶了她娘。
而秦玉珍原先是想要嫁给她父亲的,却阴差阳错地嫁给了她大伯,自此对她父亲生了怨怼,对她便更是各种挑刺不满,日常在祖母面前煽风点火不过是家常便饭罢了。
至于祖母,惯来不喜欢她母亲,当初她母亲顾霜姚嫁进叶府可是实打实的低嫁,因着这桩事情,她父亲在外头不免被笑是靠着她母亲得势,而祖母惯来觉得儿子能干,在外头听的多了夸说她母亲的话,便更是不喜她母亲,连带着也对她不爱。
“祖母不分青红皂白上来便是杯盏伺候,如今却要怪说是孙女顶撞?孙女便是同窦娥作比,只怕还得冤上几分。”她不卑不亢地看向祖母,字句掷地有声。
叶老太太不满道,“你倒是养的牙尖嘴利,从前装相,如今却是显露出真面目来。”
叶蓁蓁反讥:“祖母此言差矣,孙女是叶家嫡女,只怕当不得祖母这般言辞。”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嫡女,当着老夫人的面便敢大放厥词,怪不得敢拒了侯府的亲事。”秦玉珍掩唇笑着,话中字句都透着狠毒。
终于来了。叶蓁蓁暗道,唇间抿出一抹轻笑,“怨不得坊间都传伯娘生了一双顺风耳,千里之外都能抓得伯父逛青楼呢。”
“你!”秦玉珍恼羞成怒,瞪着她恨不能将她活剥了去。
“住口,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又一个杯子摔过来,直直地落在叶蓁蓁身前,摔裂的瓷片炸起,在她的脸上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这一下叫众人都惊住了,女子的容颜何等要紧,竟就这般破了相,若是留了疤可如何是好。
青荷吓得呆住,发抖的手想要去轻碰她的脸,叶蓁蓁动作很轻地压住她的手。
呆住的众人不曾听见她身后的脚步声,她离得近却听得清楚,她登时落下泪来,清婉的素脸上垂落两道晶莹,“祖母素来不喜孙女,蓁蓁不敢有怨言,可今日平白冲孙女撒火,蓁蓁实在不知到底何处叫祖母不满。”
“你如今还在装样,今晨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你贸然拒亲,置叶家于何地?你果然随了你早死的娘亲,一样的生是非。”叶老太太仍旧兴师问罪的态度,面上见不出半点内疚之意。
“母亲若要怪,不妨先来怪儿子。”这时叶暄亭的声音自门外传进来,片刻功夫他已经进了门,见到狼狈的叶蓁蓁和青荷,他眉心一皱,面色很是难看。
“父亲。”叶蓁蓁福身见礼,特地将伤了的脸露在他眼前,眼尾还带着枫色,更是惹人怜。
“嗯,这脸是怎么回事?”他眉宇蹙着,心疼道。
“青荷你来说。”见叶蓁蓁眉眼闪躲不肯说,他只好换了人问。
青荷砰的跪倒在地,哭诉道,“回老爷,今日老夫人央人找姑娘过来,谁料姑娘方进门,便被摔了一杯子,后头说了几句话又不知何处惹了老夫人生气,竟…”她声音哽咽着说了后半句,“竟又摔了一只杯子,还将姑娘的脸伤了。”
“好了,起来吧,带姑娘回房去,去药堂拿上几只疗伤祛疤的药。”叶暄亭面色冷沉,示意她们离开。
二人见礼告退,才听见隐隐约约的发怒声自后头院子穿出来…
“母亲,您便这般不喜霜姚,连蓁蓁也如此看不惯?”
“暄亭,分明是你养的她目中无人,出言顶撞,性子更是冒失,侯府那样好的亲事,她竟然还...”
“够了!侯府的亲事是霜姚定的,她去前便已经说过,若是蓁蓁不喜,不必为难,您这般待蓁蓁究竟是不喜蓁蓁,还是为着攀侯府的亲?”
“…”
走远后,声音减弱,再听不清,青荷心疼得看向叶蓁蓁,“姑娘,你的脸…”
“不妨事,这都是小伤,倒是你被砸的那下没事吧?”叶蓁蓁关切地问。
青荷笑了笑,“我皮糙肉厚,自然没事,姑娘不必忧心。”
“你啊你,下次不许再挡在我身前了。”叶蓁蓁点了点她的脸。
青荷笑得更开心,傻乎乎地,“我当然要保护姑娘了。”
叶蓁蓁不置可否,心里却是一酸,前世青荷也是这般处处护着她,如今仍旧不曾改。
“这次多亏了姑娘派人去寻老爷,不然我们恐怕很难脱身了。”青荷一脸崇拜地瞧着她家姑娘。
叶蓁蓁淡淡一笑没有应声。
“不过姑娘怎会让琥珀去蓬莱阁寻老爷啊?老爷分明住在文竹院啊?”青荷不解,连声问。
叶蓁蓁不紧不慢地走着,“这也不难猜,平素父亲一早便要去蓬莱阁悼念母亲,今晨因着侯爷登门,误了时辰,后头宫里传召父亲,更是不得脱身,外头门房报了他入府时辰,与我出门的时辰差不离,他必然回府便去蓬莱阁了。”
青荷听得惊诧,“姑娘,你可是神机妙算。”
叶蓁蓁摇头浅笑,等进了院子,关紧房门,她才说道,“把衣裳脱了。”
她又从床底的柜子里翻出来个药箱,从里头取了只膏药出来。
青荷扭捏着脱了衣裳,见姑娘要给给她敷药,她拧着身子要躲,“姑娘,我来吧。”
叶蓁蓁避开她的手,动作很轻地给她上药,过后还轻轻地吹了吹,“不疼吧。”
“早不疼了。”她憨憨一笑,微凉的风吹得她痒痒的,她忍不住缩了缩。
“那就好,这些日子别忘了涂。”叶蓁蓁将药膏递给她。
青荷穿好衣裳,才忙不迭地说,“姑娘脸上的伤还未上药呢。”
等二人解决完,叶蓁蓁的肚子忽然叫了一声,她愣住,青荷这才记起来她家姑娘已经一日不曾进食了,忙吩咐小厨房做好膳食送过来。
用过饭,天色暗下去,这一日动荡不停也随着次第熄灭的烛火沉入了梦乡…
过了好些日子,寻芷才派人递信儿进来,说是已经找着了合适的院子正适合开医馆用。
因着婚事之故,这几日叶蓁蓁不好触霉头,都躲在房中翻看医书未曾出门,今日得了消息,自是寻了由头逃出来。
“姑娘,这边来,小心那处泥泞。”寻芷仔细地提醒她。
今日阴雨不断,跟藕丝似的缠绵不断,连下了好些日子的雨水,青石路板修的不平整处总不免要藏着些污水。
叶蓁蓁小心地避开这些污水坑,才到了院子正门前。这院子修的挺大,约莫有个二进,分了前后堂,正中间是一个大厅堂,里头装潢有些旧,但是进去却带着股淡淡的药香。
“姑娘,这处院子原先也是做的药材生意,只可惜他家主子犯了事,这才连着一道出了手,我想着一应事宜都合意,便托着牙人定下了,前些日子便嘱人打扫过,可要进去瞧瞧?”寻芷推开院门,退后到她身侧,等候示意。
叶蓁蓁在幂篱里头点了点头,进了院子,方揭开纬纱仔细打量,寻芷垂着头不敢多看。
“这处院子不错,辛苦你了,寻芷。”等里外仔细瞧过,她满意的点头,“后头你去联系一下药商,多多进一些药材,之后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的。”寻芷抿唇笑着。
“不必送了,今日时辰不够宽裕,我这便回去了。”叶蓁蓁让他停步,自己带着青荷往回走。
这处院子处在偏闹市,巷子外头有一家茶楼,里头十分热闹,围坐的人群挤挤挨挨,听着中间说书先生滔滔不绝。
“姑娘,这茶楼里面好热闹啊!咱们也去瞧瞧?”青荷一脸好奇地看着里头,脚停住不动了。
叶蓁蓁笑她孩子心性,却也顺着她的意进了茶楼,她终归是女儿家,进去便要了间雅间。
底下说书人说的兴起,却是前些日子方才大胜北汉的周小将军的英雄事迹。
“话说这周小将军周攸宁出身将门,周家无不英勇善战,周老将军当年也是勇武难当,可这位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年纪虽轻,却靠着一身虎胆敢直闯北汗大营,生擒北汉主帅,可谓是英雄出少年啊。”
“不过——”这说书人口才极好,很会吊人胃口,话锋一转,又说起平武侯的风流韵事来,“这周小将军二十又二却仍未娶妻,京中多少世家闺秀对他芳心暗许,他却不为所动,这些年更是不近女色,京中都传言他——”
话到此处,他停顿着拉长尾音,故意不说,引着听客去催,等大伙被他勾起好奇心,他才不紧不慢地抚须压低声音:“都传言他不举啊——”
楼上雅间,青荷听得有趣,也跟着摇头晃脑地学那说书人的动作给她家姑娘瞧,说着后头几个字,她也故意拖长了尾音,学的那叫个活灵活现。
叶蓁蓁被她动作逗乐,一时笑得停不下来。
学了半晌,青荷口干的很,忙取了桌上的茶盏润润嗓子,“姑娘,你说这周小将军真的不举吗?”
叶蓁蓁被她问得一怔,她仔细想了想,前世这周小将军的事情她也听过些许,此次回京这位少年将军便要受封为平武侯了,因功受爵,何等荣耀,多少媒人都快要踏破将军府的门槛,可好像确实不曾听闻他有娶妻。
她迟疑道:“或许吧…”
“那也太可惜了吧,这小将军真可怜。”青荷忍不住叹息。
叶蓁蓁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好了,听也听够了,该回去了吧?”
“好嘛,这就走。”青荷撇嘴起身。
——
马车走的很快,不多时便回到了叶府,叶蓁蓁搭着青荷的手下了马车,还未迈步子,便听见一声尖酸的话音传来。
“二姑娘真是好兴致,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出府呢?”秦玉珍上次没从她那讨着便宜,这会儿撞见,不免又要酸上两句。
叶蓁蓁见是她,温温柔柔的笑着:“还是不及伯娘好兴致,昨个儿听说大伯父又宿在了柳姨娘院里了。”
秦玉珍面色一寒,转念不知想到何处,又笑起来:“二姑娘这会儿还有心思心疼伯娘,我要是你,只怕恨不能一绳子吊死呢。”
她便如战胜的公鸡似的,斜睨了叶蓁蓁一眼,便昂首挺胸地进去了。
“姑娘,她这是何意啊?”青荷忧心地看着叶蓁蓁,面色有些焦虑。
叶蓁蓁一时也想不通,但还是冷静地安抚着青荷:“无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来之则安之。”
进了府门,二人便往枫荷院去,行至一半便撞上了叶暄亭的贴身小厮,见了她忙迎了上来,“二姑娘,你可回来了,快随我去文竹院,老爷有事寻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