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出逃

天光微亮时,周凌终于餍足。

他披衣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锦被中的女子:“顾舟的命,朕留着了。”

芳如没有抬头,只听见房门开合的声响。

一滴泪无声地渗入绣着金线的枕面。

半年后。

上京城最热议的话题莫过于年轻帝王对沈家女的痴迷。

“听说昨日陛下又赐了十斛南海明珠给宸妃娘娘……”

“嘘!小声些!太常寺卿家的林小姐不就是因为背后议论这事,今早被发现舌头被割了吊在自家府门上!”

“老天爷啊!我昨儿还看见林小姐在赏花宴上……”

流言蜚语中,芳如端坐在紫宸殿的梳妆台前,任由宫女为她梳妆。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周凌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爱妃。”他俯身从背后环住她,修长手指抚过她唇瓣,“那个乱嚼舌根的贱人,朕已经处置了。”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她不是夸你‘狐媚惑主’么?朕让她这辈子都说不出话了。”

芳如浑身一颤,铜镜中映出周凌雪狼的眼神。

他执起梳妆台上的金剪,慢条斯理地绞碎她一缕青丝:“你的名声、你的发丝,哪怕一根汗毛都是朕的。”碎发从他指间簌簌落下,“这些闲言碎语,朕一个字都不想再听见。”

大宫女突然扑通跪下:“陛、陛下,太常寺卿在宫门外跪着……”

“让他跪着。”周凌冷笑,“传旨,太常寺卿教女无方,革职查办。其女尸首悬挂朱雀门三日,以儆效尤。”

芳如指尖发冷。

她与林月瑶的嫌隙由来已久,半年前璇玑宴上,林月瑶就曾当众讥讽她“不过是顾舟的退而求其次”;昨日赏梅宴上,又因一句“以色侍人”起了争执。

可芳如万万没想到,今晨竟听闻林月瑶被赐死的消息。

“怎么?爱妃觉得朕处置不当?”周凌的手指突然收紧,捏得她下巴生疼。

芳如垂下眼睫,掩去眼中的惊惶:“臣妾只是……觉得陛下不必为这等小事动怒。”

周凌冷笑一声:“这后宫上下,没有比爱妃更紧要的事。”

他忽然贴近她耳畔,温热的呼吸激起一阵战栗,“朕倒要看看,往后谁还敢对你说半个不字。”

殿外传来压抑的啜泣声,想必是太常寺卿的家眷。

芳如攥紧了衣袖,想起林月瑶最爱的那支翡翠簪子,昨日赏梅时还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爱妃走神了。”周凌不悦地扳过她的脸,“看来是朕昨夜不够尽力?”

芳如强忍哽咽,勉强扯出一丝笑意:“陛下说笑了。”

她目光掠过周凌刀锋般的眼角,忽然觉得这满殿的金玉堆砌,都透着一股血腥气。

殿外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芳如透过珠帘,看见年迈的太常寺卿昏倒在丹墀下,额角渗出的鲜血染红了汉白玉台阶。

周凌却笑着捂住她眼睛:“脏,别看了。”

她下意识拢紧衣领,那里还留着昨夜周凌亲吻时留下的红痕。

然而,只有贴身侍女知道,那华服下掩藏着多少青紫。

昨夜周凌疯了一般在她腰间掐出朵朵淤痕,就因为她梦中无意识喊了顾舟的名字。

“陛下,该上朝了。”大太监在门外轻声提醒。

周凌充耳不闻,反而将芳如打横抱起:“今日罢朝。朕要亲自为爱妃画一幅踏雪寻梅图。”他踹开试图劝阻的太监,“传朕旨意,即日起紫宸殿用度比照中宫,宸妃见君不跪,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赞拜不名。”

这般恩宠,本朝开国以来闻所未闻。

芳如靠在他怀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知道,这不过是暴君精心打造的黄金囚笼,而总有一天,她会带着顾舟,从这牢笼中逃走。

机会终于来临。

周凌出巡在即,芳如倚在龙案旁,手指轻轻拨弄着案上的奏折,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慵懒的试探。

“陛下此去半月,臣妾在宫中难免无趣。”她声音轻软,指尖却有意无意地划过他的手背,“不如赐臣妾一块令牌,也好让臣妾偶尔出宫散心?”

周凌眸光一沉,捏住她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却足以让她动弹不得。

他似笑非笑:“爱妃这是嫌宫里闷了?”

芳如迎着他的目光,不躲不闪,唇边噙着一抹娇嗔的笑意:“陛下若是不放心,大可派几个暗卫跟着。”她微微倾身,“还是说……陛下怕臣妾跑了?”

周凌低笑一声,忽而松手,从腰间解下一枚玄铁令牌,丢进她掌心:“朕倒要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

三日后,刑部大牢外。

芳如一身华服,身后跟着二十名宫婢、十名侍卫,排场之大,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宸妃娘娘驾到!”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沉寂。

刑部侍郎匆匆迎出,额头沁出冷汗:“娘娘,此处污秽,您千金之躯,怎可驾临?”

芳如淡淡扫他一眼:“本宫奉陛下口谕,提审叛逆顾舟。”

“这……”侍郎迟疑。

她冷笑,指尖轻敲令牌:“怎么,要本宫请陛下亲自来跟你说?”

侍郎腿一软,当即跪地:“臣不敢!臣这就去提人!”

牢门开启。

顾舟被带出来时,形容枯槁,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清亮如昔。

他抬头,在看到芳如的瞬间,瞳孔骤缩。

芳如强压下翻涌的情绪,面上依旧倨傲:“带走。”

宫门外。

马车早已备好,芳如亲自将顾舟扶上车。

车帘落下,芳如迅速褪去华贵的宫装,换上一身粗布衣裳。她指尖微颤地系好最后一根衣带,望向角落里那个形销骨立的男子。

“顾舟,我们走。”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

芳如攥紧衣袖,直到京城的轮廓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才敢松一口气。

寒风卷着尘土扑进车厢,她下意识拢了拢衣襟,几日前,她还穿着鲛绡纱裁制的宫装,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直闯御书房。

当时周凌正在与兵部尚书议事,她连通报都不等,提着繁复的裙摆径直闯入,在尚书惊骇的目光中,质问他。

“陛下答应过臣妾,不会对顾舟用刑!”她的声音在肃穆的御书房里如碎玉般清亮。

兵部尚书已经吓得面如土色,周凌却只是抬手示意他退下。

书房只剩他们二人后,周凌一把攥住她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皱眉。“爱妃好大的胆子。”他的拇指摩挲着她腕间跳动的血脉,语气危险又玩味,“为了个叛徒,连朕的朝政都敢搅乱?”

她昂着头:“陛下若真当臣妾是玩物,不如现在就杀了臣妾!”话音未落,周凌突然大笑,竟亲手扶正她歪斜的簪子:“朕就爱你这性子。”他咬着她耳垂低语,“不过顾舟的命,得看爱妃今晚的表现……”

此刻,马车突然一个颠簸,将芳如从回忆中惊醒。

顾舟虚弱地靠在车壁上,久违的阳光透过车帘缝隙洒在他脸上,映出一张苍白如纸的面容。

半年的地牢生活在他身上留下了太多痕迹,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深陷在眼窝里,布满血丝。

他艰难地抬起手,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芳如……”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惊雷般碾碎了马车内的宁静。

芳如的心猛地一沉。

她掀开车帘的手微微发抖,只见远处尘土飞扬,一队黑甲骑兵如乌云压境般疾驰而来。

那面绣着金色龙纹的玄色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是御林军!

“别怕,”她强自镇定地放下车帘,转身握住顾舟颤抖的手,声音轻柔却坚定,“前面不远就有家客栈,我们先躲一躲。”

顾舟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山间客栈破旧的门楣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芳如松了口气,却在下一刻听到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她的心猛地揪紧,拉着顾舟加快脚步。

“快进去!”她推开门,一股霉味夹杂着劣质酒气扑面而来。

客栈里只有零星几个客人,掌柜是个满脸皱纹的老者,正打着瞌睡。

“一间房,要最里面的。”芳如压低声音,从袖中摸出一块碎银放在柜台上。

老掌柜浑浊的眼睛在看到银子时亮了一下,随即又恢复那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慢吞吞地取下一把钥匙。

楼梯吱呀作响,芳如扶着顾舟上楼,感觉到他身体的重量越来越依靠在她身上。

进入房间后,顾舟终于支撑不住,踉跄着倒在简陋的木床上。

“让我看看你的伤。”芳如急切地凑近,手指颤抖着解开顾舟的衣襟。

胸膛上纵横交错的鞭痕和烙印出现时,她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

“别哭……”顾舟抬手想擦去她的泪水,却在半途无力地垂下,“不值得。”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刺进芳如心里。

她知道顾舟指的是什么,这半年来,她作为周凌的宠妃,锦衣玉食,而他却在地牢里受尽折磨。

“我去打些热水。”芳如匆匆转身,怕他看到自己崩溃的表情。

厨房里,她一边烧水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马蹄声似乎远去了,但她不敢放松警惕。周凌的御林军无孔不入,尤其是那个李佐,出了名的狠辣无情。

水汽氤氲中,半年前那场噩梦般的审判又浮现在眼前。

阴暗的刑堂里,顾舟被铁链锁着跪在地上,身上的囚衣血迹斑斑。

周凌高坐在龙椅上,突然一把将她拽到腿上。

她至今记得顾舟骤然抬头的模样,那双总是温柔注视她的眼睛布满血丝,青筋暴起的脖颈上还带着枷锁的勒痕。

“芳如!”

顾舟嘶哑的喊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当时她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也不敢哭出声,生怕自己的眼泪会成为刺向顾舟的又一把刀。

“姑娘,水开了。”老掌柜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芳如闭了闭眼,将那些画面强行压下。

现在不是回忆的时候,顾舟还需要她。

芳如谢过老人,端着热水回到房间。顾舟已经半坐起来,靠在墙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

“我帮你清理伤口。”芳如浸湿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他身上的伤。每一道疤痕都让她心如刀绞。

房间里只有布巾摩擦皮肤的声音和水滴落入盆中的轻响。

芳如能感觉到顾舟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目光里有太多她读不懂的情绪。

“你变漂亮了。”顾舟突然说。

芳如的手顿了一下。

她知道自己的变化,华服珠宝,精致的妆容,这些都是周凌强加给她的。她厌恶这些改变,却不得不接受,只为等待今天这样的机会。

“别说这些。”她轻声回答,继续手上的动作。

顾舟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他碰过你多少次?”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眼睛里燃着她从未见过的怒火。

芳如的心跳漏了一拍。“顾舟,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回答我!”他猛地提高音量,随即因牵动伤口而痛苦地弓起身子。

“你疯了吗?外面可能有追兵!”芳如压低声音急道,试图挣脱他的手。

顾舟却像没听见一样,执拗地盯着她:“我的未婚妻被那个暴君睡了半年,难道我没有权利知道吗?”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甩在芳如脸上。

她感到一阵眩晕,所有的委屈、恐惧和这半年来的屈辱一起涌上心头。

“你以为我愿意吗?”她的声音颤抖着,“我每一天都在想着怎么救你出来,我……”

“所以你就用身体取悦他?”顾舟冷笑,“真是个好计划。”

芳如再也忍不住,扬手给了他一耳光。

清脆的响声在狭小的房间里格外刺耳。顾舟的脸偏向一边,嘴角渗出血丝。

“你以为这半年我好过吗?”芳如的眼泪夺眶而出,“每次他碰我,我都想死!但我不能,因为我知道你还活着,我要救你出来!”

顾舟抬手擦去嘴角的血,眼神复杂地看着她:“那你为什么不跟他同归于尽?为什么还要活着受这种屈辱?”

“因为我想见你!”芳如几乎是喊出来的,随即惊恐地捂住嘴。但已经晚了。

楼下传来一阵骚动,然后是沉重的脚步声。

芳如的脸色瞬间惨白,有人上来了。

顾舟也意识到了危险,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伤势过重而跌回床上。

芳如飞快地环顾四周,房间小得无处可藏,唯一的窗户外面是陡峭的山崖。

“躲到床下去!”顾舟急促地说。

可芳如刚俯下身,房门就被猛地踹开。

几个身着御林军服饰的壮汉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李佐,周凌最信任的爪牙,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冷酷男人。

“果然在这里。”李佐冷笑道,目光在芳如和顾舟之间来回扫视,“宸妃娘娘,陛下待您不薄,您就这样回报他?”

芳如挺直腰背,挡在顾舟前面:“李统领,放我们走,我可以给你足够的金银……”

李佐大笑起来:“娘娘说笑了。您觉得我会背叛陛下吗?”他的笑容突然消失,眼神变得阴鸷,“拿下他们!”

两名士兵上前,芳如奋力挣扎,却被轻易制住。顾舟怒吼一声扑向李佐,却被对方一脚踹在胸口,重重撞在墙上。

“顾舟!”芳如尖叫着,看到他嘴角溢出鲜血。

李佐拔出佩刀:“陛下只说带娘娘回去,可没说怎么处置你这个叛贼。”

顾舟艰难地站起来,眼神中是不屈的火焰:“来啊,杀了我!但放她走!”

“顾舟,不要!”芳如哭喊着,却被士兵牢牢按住。

李佐狞笑着举起刀:“真是感人。可惜……”

刀光闪过,芳如的世界在那一刻静止了。

她看到顾舟的瞳孔放大,看到他缓缓倒下,看到他胸前绽开的血花染红了粗布衣衫。

“不!”她的尖叫声撕心裂肺,挣扎着想要扑向顾舟,却被粗暴地拽回。

李佐甩去刀上的血迹,冷漠地吩咐:“把娘娘带走,尸体扔下山崖。”

芳如被拖出房间,她最后看到的是顾舟微微睁着的眼睛,那里面还残留着对她的眷恋。

她的意识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自己破碎的啜泣和窗外呼啸的风声。

不多时,芳如被塞进车厢。

挣扎间,腕上那串紫玉佛珠突然崩断,晶莹的珠子滚落在猩红的地毯上,像一串带血的泪滴。

车帘猛地被掀起,夹杂着雪花的寒风灌入车厢。

周凌骑着玄黑色战马拦在车前,龙纹大氅上落满碎雪。

他俯身靠近车窗。

“爱妃何必为了个负心人寻死觅活?”低沉的声音裹挟着热气拂过她耳畔,修长的手指突然捏住她的下巴,“顾舟早在外头养了外室,连孩子都会跑了。”

芳如猛地别过脸:“你胡说!”她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周凌不怒反笑,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掏出一封泛黄的信笺,扔进她怀里:“好好看看,你心心念念的情郎是个什么货色。”

信纸展开的瞬间,芳如的呼吸凝滞了。

那确实是顾舟的笔迹,字里行间满是对“阿沅”的柔情蜜意,末尾还画着个稚拙的小人,旁边写着“我们的孩儿”。墨迹晕染处,依稀可见被泪水打湿的痕迹。

“这不可能……”她浑身发抖,突然抓起一颗滚落在座椅下的佛珠。

紫玉珠子沾了她的唇脂,在指尖泛着妖异的粉光。

周凌瞳孔骤缩,还未来得及阻止,就见她仰头将佛珠吞了下去。

“芳如!”暴君的嘶吼震落了车檐的积雪。

他几乎是从马背上飞扑进车厢,铁甲撞得车厢剧烈摇晃。

滚烫的手掌强行撬开她的牙关,指节在她喉间粗暴地翻搅:“吐出来!朕命令你吐出来!”

喉间传来剧痛,芳如却笑了。

终于……终于可以……

“姑娘?姑娘?”

一道清亮的女声将她惊醒。芳如猛地睁眼,发现自己竟站在府尹府的玉阶前。

身旁的侍女正疑惑地看着她:“姑娘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耳边是此起彼伏的丝竹声。

芳如低头看向自己,淡青色织锦襦裙上绣着初春的杏花,腕间那串紫玉佛珠完好无损地泛着奇异的光泽。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听说今晚陛下会亲临璇玑宴,不知哪位姐妹能有这个福分……”

四周衣香鬓影,各府贵女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

有人紧张地整理着钗环,有人小声议论着圣颜,还有人在偷偷往袖中藏绣了闺名的香囊。

芳如怔怔地看着这一切,指尖不自觉地抚上腕间那串紫玉佛珠,温润的触感提醒她,这不是梦。

“沈姑娘怎么还在这儿?”身后传来礼官催促的声音,“宴席就要开始了。”

芳如深吸一口气,抬眸望向灯火通明的殿内。透过晃动的珠帘,她隐约看见龙椅上那道熟悉的身影。

是周凌!她的心猛地一跳,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就是在这场夜宴后,她被迫入宫为妃!

她竟然回到了半年前那个改变命运的夜晚!

远处朱红院门大开,灯火将夜色照得恍如白昼。

“这一世,我绝不会让悲剧重演。”芳如攥紧衣袖,在踏入殿门时,目光坚定地望向了周凌所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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