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青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王爱仙那一大家子哪个是好惹的?贸然杀上门去,东西要不回来不说,还可能被他们人多势众倒打一耙。
林夏青很会抓重点,一下就听出乔春锦嘴里“朱二”的端倪。
她问:“妈,三轮车是我朱二叔的对吗?”
乔春锦紧张起来,怕女儿多心,支吾地说:“嗯……他上午骑着来看我的,一时忘了骑回去。”
这话一听就站不住脚,八十年代一辆三轮车那得多值钱啊,村里的富户家里可能都不一定有,怎么有人会把这么贵重的东西“忘”在别人家呢。
不过这些不是她关心的,林夏青的脑子在飞速盘算,朱二是个朴实内敛的鳏夫,亡妻病故后一心拉扯两个儿子长大,这么多年没有再娶。这个年代,又是农村,谁家男孩多,谁家的生产力就硬,朱二叔的两个儿子如今也二十出头了,他家是宰猪的,一年到头油荤不愁,两个儿子也发育得比村里那些瘦猴青年们壮实多了。
朱二叔只不过一米六八的个头,但两个儿子生的人高马大,林夏青心想,去林家主宅开响第一炮,朱家三个汉子够撑起场面了。
原身性子害羞娇弱,别说和异性打交道,就连村里的公狗躺地上露出肚皮晒太阳,她都不敢多瞭一眼生殖器。要去朱家请来三个汉子帮把手,还不如叫原身原地投河。
林夏青干销售出身能说会道,嘴巴甜的能把黄连都说成天上地下绝等好蜜,眼下有了主意就立马行动,当即决定杀去朱家抓壮丁!
新皮囊长得和乔春锦如出一辙的我见犹怜,加上热情招呼声音甜,一出手就是男人堆里的王炸,把朱家三个汉子哄得晕头转向。
她一口一个朱大哥,一口一声朱二哥,转头又朝老实巴交的朱二掖着衣角委屈哭诉:“二叔,他们欺人太甚,拿我们娘俩东西也就算了,怎么连您的车都老脸不要地骑走,手也伸的太长了!您瞧着我们该不该去一趟林家,把这事说道说道?”
朱二双目发红,气恼得不行。
去!这要是不去替她们娘俩讨回公道,他们仨还算爷们吗?!何况他们早就看那群鸠占鹊巢的白眼狼不顺眼了,没有林家,哪有那一大家子拖油瓶现在的好日子?谁才是林家名正言顺的血脉?披着羊皮喂不熟的狼,林老汉一走,那老泼妇真当自己是皇太后,扬威耀武抖起来了!
朱家三个男人,脸上表情怒不可遏,他们脑袋被气血冲涌的高涨,瞪圆了眼,撸起袖口,露出粗壮胳膊,拿起扁担棍子就直奔林家主宅去。
路上,朱大哥红着脸,眼神含怒又十分羞涩,宽慰道:“青妹你放心,别说我爸那辆车,就是你们家丢的半剌儿草纸,我们都给你半点不落地拿回来!”
林夏青笑喷,朱大哥真可爱,话虽糙了些,但承诺却很威风。
朱二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青妹,以前你都不搭理我们的,咱们这样朋友似的聊着,真好!”
从小朱家两兄弟就被他们爹告诫,背地里要多护着林家的妹妹。林家妹妹命苦,生来就没爹,妈还是个饱受婆家压迫的病西子,娘俩日子别提多难了。而且乔姨是他们妈生前的手帕交,妈走了之后,哥俩的棉衣棉裤,哪年不是乔姨灯下熬废眼地给他们絮和缝?
两家交往这样好,爹却不许他们明面声张,爹皱着眉头说他们两个毛头小子懂什么,那全是为了维护乔姨和青妹的名声。
青妹以前还和他们很生分,就是走道迎面碰上了,她都会加急脚步从他们身边小跑过去,从来不打一声招呼。或者见路上没人,他们招呼她,她也低着头蚊子似的又“嗯”一声,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
这样妙语连珠、爱说爱笑的青妹,眼睛亮晶晶的,乌黑油亮像浸过猪油,晶莹可爱极了,朱家老大老二再也不眼红旁人家有妹妹了。今天起,他们也有妹子了,比别人家的好,比别人家的俊,重要的是,她不和他们生分了,她请他们为她的委屈做主!
林夏青捂嘴乐,她都跟他们告了这么久的状,他们还听不腻呢。
朱家两兄弟长得魁梧凶悍,但比想象中的和蔼可亲多了,朱二叔这些年又当爹又当妈,把两个孩子养的很好,心地善良、为人仗义,原身母女真的太傻了,因为忌惮风言风语,有这样明摆着的靠山却不会打交道。
身正不怕影子斜,朱家人心思单纯一点不歪斜,纯粹是顾念当初两家的交好,况且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管别人说什么,无依无靠的漂萍更应该珍惜来之不易的真情,不应该因为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寒了真正对自己好的人的心。
望着三个门神一样在前面打头阵的朱家男人,林夏青眸中闪烁着感动,她有些惭愧自己内心深处上不了台面的小聪明,她确实利用了朱家人的同情心,但她告诉自己不要紧,这是遍地黄金的八十年代,她有的是机会报这个恩。
锦上添花轻若鸿毛,雪中送炭重如泰山,朱家三个男人这是对自己进行了种子轮风投,日后她的成绩必定让他们衣食无忧!
*
林家主宅。
正在灶台上炒菜的王爱仙,右眼皮狠狠跳了跳。
她高声叫道:“书美、书美,火小些,烧这么旺想熏死你妈啊?”
林书美赶紧从火膛里把柴火钳了一点出来,一不留神,手被火星燎了好大个泡。
王爱仙骂老闺女废物,烧个火都不会烧,一面往水泡上抹菜籽油,一面心中憋火,埋怨道:“强华这次怎么这么久还不来接你?天下夫妻没有不吵架的,你老往娘家跑,你们村的人会说妈没把你教好。”
林书美哼声道:“我哥我嫂子又在背后嘀咕了?当初没我换亲去汪家庄,我哥都娶不上媳妇,我这才回娘家三天,他们两口子好大脸就敢在后面嚼舌根了!”
王爱仙心疼家里的米,这个家是她当家,老大两口子都得往她这交伙食费,闺女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了,逢年过节手上捎着节礼回来一遭就够了,平时来这就讨人嫌了。
王爱仙不吭声,只往不懂事的老闺女手上大泡狠狠捏了一把。
“唉哟!”林书美痛得跳了脚,“妈,你是要痛死我啊!”
林书美:“就没你这么偏心的妈,我哥命好带把你疼他,我妹靠自己本事考上大学你重她,现在她谈了个县里干部家庭的对象,你更加不敢得罪她了!好、好,只有我这个千年万年夹枪老二活该不受待见,我林书美就天生该死,只配一条贱命在这给你当烧火丫头,还得忍受你的白眼!”
王爱仙其实也不敢彻底得罪老二林书美的。
老婆子精得很,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老实木讷受儿媳摆布。儿媳是个笑面虎,面甜心苦,光长一张好嘴,妈、妈叫得亲热,其实十指不沾阳春水,一点脏活累活不肯干,指望他们两口子给自己养老送终,那自己就得终日低人一等,看儿媳妇脸色过日子了。
老三林书蓉,是三个儿女里头最出息的,也是她改嫁后的底气。老大老二是前夫那边带过来的,只有老三是这家屋主林老汉的血脉,有了这个女儿,王爱仙才真正算融入了这个家,从此以后打断骨头连着筋,就算林老头不在了,谁也没理由让她收拾包袱滚出林家。老三有本事,会读书,是清河村第二个考上大学的大学生,头一个考上大学的则是林老汉和前妻生的独子林书山,这样光耀门楣的金贵大学生,她目不识丁的王爱仙也生了一个,别提多得意了。
林书蓉如今刚分配上好工作,在县供电局上班,电老虎烟大王,多肥的差啊,又有县领导家的公子火热追求着,眼瞧着就要飞上枝头成金凤凰,王爱仙对这女儿再宠爱欢喜不过了。
王爱仙掂掂自己的骨头,还是知道几两重的。既然幺女要第二次投胎去那样的人家,王爱仙也只能死要面子活受罪,不敢妄想那样天上身份的女婿给自己养老,她哪敢开那个口呀?王爱仙准备放长线钓大鱼,既然自己不能去县里跟着女儿享福,那书蓉就得拉扯娘家兄弟,把她哥哥和侄儿侄女们弄去县城,也算她孝敬自己了。
各人有各人的命,龙生九子各不同,一个娘胎肚子里出来的,造化全凭各人本事。也只有老二书美了,老二虽然脾气大了些,但心却软,嫁得也近,王爱仙心底里认定她是日后替自己擦屎端尿的那个。
林书美想起以前自己回娘家好歹有口热乎饭,从来不用亲自动手烧柴、洗碗,妈只要眼睛一瞪,那俩受气包母女就把家里收拾得利利索索。
现在可倒好,回娘家是越来越受累了,跟骡子一样不是在灶房转,就是在院子里扫扫洗洗,连歇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林书美不由怨毒地说:“妈,你就是傻,原来那两个拖油瓶多好使,烧火的烧火,劈柴的劈柴,大冬天也不用你亲自去河边洗衣服冻手,你非得嫌她们碍眼赶出去,留着当烧柴丫头不好吗?俩母女瘦得跟鸡崽子似的,给口狗饭就糊弄过去了。”
王爱仙有自己的打算,各中自有自己的取舍:“你大侄子二十五了还没说上媳妇,都成了村里的老笑话,你在这年纪都是两个孩子的妈了。养只狗还要垒个狗窝呢,小贱人娘俩命再贱,终究是要占一间屋的,她们不走,难不成让你侄子在他爹妈屋里闹洞房?”
林书美没敢提议把妹妹那间空屋腾给侄子当新房,她知道妈不会同意的。
同样都是女儿,同样都要出嫁,她出嫁第二天,闺房就彻底腾给大侄女了,而妹妹林书蓉出去上大学那么多年,家里闺房常年空置着,妈却看得跟眼珠子似的,碰都不让人碰。大侄子二十好几了,都还和哥哥嫂子隔着帘子挤一间屋,妈连心肝大孙子都心硬不让碰那屋,林书美自然不会去亲妈面前讨没趣。
“也不知道我嫂子和大侄儿把那小贱人送到哪了,卖了换点钱也好,算她报答咱们这些年养着她的恩情了。”
林夏青见林家院门大敞,便大摇大摆地带着朱家三汉子进了来。
在灶房外听见林书美这一番言论,林夏青简直又好气又好笑。
王爱仙这一家人对原身有什么恩?原身和母亲又不白吃白用,没被赶出去前,日日鸡不叫就起来干活,浆洗、烧柴、做饭、喂鸡鸭,一天下来没个喘口气的时候,活脱脱这家的免费长工。
这林书美好大脸啊,一口一句偿还恩情,这恩从哪来?
恩是他们一家子吃新下的大白米,她们娘俩只配喝掺着砂石的麸皮稀粥;恩是他们一家子过年吃大肉,原身只不过饿得快昏死过去,用开水冲一碗他们吃剩下空碗里的油花水饱饱腹,就年三十晚上被大伯林书亮虐待暴打十天下不了炕。
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这样的“恩情”,未免也太比天大了吧?!
谁知王爱仙更加无耻地说:“赔钱货,送去卖还搭进去几张车票呢!一来一回,去仨人,回来俩。”
五个手指头狠狠一抻,神情无比心痛,简直两眼一黑快晕厥过去了:“5张!5张车票!!”
门外。
朱二再也听不下去了,直接一脚踹开灶房的门,整个人怒发冲冠,原本就黑的皮肤因气血腾腾翻涌,成了一张惹不得半分的豹子皮,暴吼道:“你王爱仙真是对她们母女好大的恩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