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新芳听得一愣,不过她脑子快,马上反应过来:“你是说,让我找人一起做包?”
苏丽珍点头:“这算一种方法,或者你也可以只负责制做的环节,然后雇人帮你售卖。”
这样做,可以最大限度的保住拼布包的设计和制作秘诀不被人窃取。
当然,还是那句老话,以国人的仿制能力,在已经有成品流通的前提下,根本不存在什么设计秘诀。尤其是本质上没有什么技术壁垒的服饰行业,真就是说仿就仿给你看。
吕新芳显然也清楚这件事。
之前没经手这些的时候,苏丽珍就提醒过她仿制的问题,她当时对这件事可能造成的局面只是隐约有个概念,直到自己上手做包、卖包,尤其上周末她看到一个女孩子挎着一个跟她做的拼布包相似的同类型包包时,那一刻心里油然而生的焦虑、郁闷,但更多的是无奈的情绪,让她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版权”这个词汇所代表的意义。
她一度甚至有过放弃这款拼布包,再重新设计、制作新样式包包的想法,但是室友们并不赞成她这么做。
苏丽珍更是直白地告诉她,在社会上版权意识约等于无的大环境下,凭她自己,再多的新样式都是在给别人做免费设计。
与其费尽心思设计出来的作品被人毫无顾忌地窃取、仿制,还不如趁着市场尚未饱和的时候,利用这一款,尽量多地占据市场。
吕新芳也觉得苏丽珍的话有道理,只是光靠她自己,又怎么能占据更多市场呢?
而且她也知道自己底子太薄,几乎没有任何抗风险的能力,所以轻易不敢把步子迈得太大。
但是什么也不做,只眼巴巴看着别人照搬她的设计大卖特卖,她也没法无动于衷。
苏丽珍看她有些心动,于是接着道:“自然,刚开始的时候,我也不建议你投入太多。我们可以托李奶奶他们帮忙,看看兴华胡同这一片有没有家里有缝纫机、日常又比较清闲的人家,挑些好相处的,也不用太多人,三、四个就可以。”
“到时候你负责包工包料,先教她们把布料剪裁好,然后再叫她们带回家做,你只需要按件支付她们工钱,这样就可以省下场地和机器的费用。”
“做好的包包,都由你统一售卖,正好你这段时间摆摊积累的经验也足够了。纺织厂梁主任那里,你多走动些,争取把这个供货渠道抓牢。这样无论是原材料,还是销售都掌握在你自己手里,就算你雇的人起了外心,她们也暂时越不过你。”
吕新芳见苏丽珍方方面面都替她考虑到了,心里不禁十分感动。
好姐妹恨不得把饭碗都端到她嘴边,没道理她还顾虑这个、顾虑那个的。
“珍珍,我都记住了,我会利用这几天好好琢磨琢磨。你也不要总惦记着我的事,没几天考试了,你安心复习。有些路终归要我自己走,你帮我的够多了。”
苏丽珍对她弯了弯唇角。
到达寝室的时间刚好十一点半。
室友们看见拎着香喷喷饺子和卤味的两人,简直像看到从天而降的巨大惊喜一样,乐得不行。
六个人在寝室里吃了一顿热乎乎的新年饺子,过了一个简单又不失美好的元旦,之后就开始静下心复习,为接下来的期末考试做最后冲刺。
每个人都过起了自习室—图书馆—宿舍这样三点一线的生活。
好多人为了节省时间,连吃饭都是以宿舍为单位轮班打饭,一人一次带六个人的饭。
甚至苏丽珍隔壁寝室的一个女孩,认为喝水多了上厕所太浪费时间,每天喝水都定量,实在叫人自叹弗如。
这种你追我赶的紧张氛围下,苏丽珍自然也格外用心,期间除了一次去车站送谢姑姑,其余时间一直留在学校里专心看书,迎接考试。
而时间总是在人们觉得不够用的时候过得飞快,像抻面条一样边考、边复习的魔鬼考试周好像眨眼间就过去了。
一晃儿就到了十一号,下午三点,随着最后一科考试收卷铃声响起,苏丽珍总算松了口气。
漫长的期末考试终于结束了!
虽说大学的第一次考试难免让人生出点紧张情绪,但是这种考试到底不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一般只要不挂科,也就是能及格就可以了。
只不过作为首都大学的学生,仅仅把要求定到不挂科这种程度显然不够,大家还是卯着劲想拿高分。
苏丽珍自觉及格肯定是没问题,个别几个学得好的科目也有信心上九十分,但对最终的名次却没多少把握,甚至都不敢保证自己能进专业前十名。
没办法,身边全是学霸,而且还是特别用功的学霸。就好像你自觉已经爬到了山顶,结果一回头,人家到达的峰顶比你的还要巍峨高耸好几倍。
这种情况下,她也只能尽量稳住心态,确保自己全力以赴不留遗憾就是了,实在没信心一定会超过谁。
总之,顺顺当当考完试就是可喜可贺。
寝室里其他人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之前因为备考,一向爱美的万美君和刘思彤都恨不得整天把自己埋进书本里,忙得脸都顾不上洗,就像两棵被霜打了的蔫吧菜苗。
现在考试一结束,两人立马支棱起来了。
她们俩是外语专业的,今天上午就考完了最后一科,下午寝室其他四人去考试,她们俩就在寝室里忙活开了。
等苏丽珍四人结伴一起回来的时候,一推开寝室门,好家伙,寝室中央的小桌上堆了一堆好吃的!
花生、瓜子、苹果、橘子、汽水、爆米花,还有巧克力和槽子糕,这是要开联欢会的节奏啊。
别说,今年元旦管明月原来也想组织大家开一次联欢会的,但是那会儿所有人都一门心思扑在接下来的期末考试上,普遍反应不太积极。
管明月也担心大家没心思,勉强凑合反倒浪费时间精力,只得遗憾作罢。想着等明年,大家有了考试经验后,也许就不会像今年这么束手束脚了。
这会儿看刘思彤和万美君准备了这么多东西,加上考完试难得放松,大家自然不能辜负了两人这番美意,都高兴地坐在了桌边,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一直闹到外头天擦黑才结束。
晚上,所有人都开始整理行李。
管明月和苏丽珍东西不多,只简单收拾一下就成;
吕新芳从明天起就要搬到苏丽珍家,怕给苏丽珍添麻烦,能带的都带去了;
其他三人则是打点行囊,准备坐明早的火车回家。
陈红梅是海市人,刘思彤家在连城,万美君的老家则是杭城,三人刚好能坐一趟车。
因为刚刚那一场小庆祝极大缓解了考试带来的焦虑和疲乏,现在彻底闲下来了,众人也开始归心似箭。
姐妹六人闲话起各自的寒假计划。
陈红梅家里有个制药厂,原本是不需要她做什么的,但是大约是受了吕新芳的影响,她打算这次回家后也进厂做点事。哪怕什么都不会,只是从最基础的小工做起也行,主要是想锻炼锻炼自己。
刘思彤家里亲戚特别多,她又是家里最小的,大家都惦记她,这次回家光走亲戚就得花费一段时光了。剩下的时间,她打算发动亲戚朋友,帮忙找一份家教工作,这样一边给别人上课,一边自己看书复习,也就不那么枯燥了。
万美君对化妆、服饰搭配之类的特别感兴趣,之前为了应付高考,家里人不让她碰这些,认为是“玩物丧志”。现在她终于考上了大学,家里对她放松了许多,她决定把这些小爱好重新捡起来。
管明月也说自己想找点事儿做。只是她坐不住,实在不适合干教书育人的活儿,倒是因为经常帮左邻右舍修自行车练出了一门好手艺,眼下正考虑弄个修自行车的摊子摆摆。
可大家听了都觉得眼下这个时节在外头给人修车实在太遭罪了,还不如去棉纺厂进点口罩、袜子出来卖。
管明月却十分苦恼道:“你们别说了,其实我之前真想到这茬了。只是我们那一片已经有好几个人在干这个了。我爸妈说,我要是也干这个,回头出来进去的,人家看见保不齐生出点想法。都是邻里邻居的,为了这仨瓜俩枣的,闹了误会就不好看了。”
这也有点道理。虽说好多人都嫌干个体不体面,但大家也都知道眼下工作不好找,待业青年特别多,所以谁家难得找到一个能挣钱的营生都忍不住掖着、藏着,那真是防贼一样怕人跟着学。
这时一直沉默的吕新芳忽然开口道:“明月,你看你愿不愿意来帮我的忙?”
苏丽珍心里一动,其他人也下意识看向吕新芳。
大家反应很快,管明月立时问道:“芳姐,你这是准备要扩大规模了?”
吕新芳抿嘴直笑:“还达不到那种程度。之前珍珍建议我,可以尝试雇佣几个人帮我做包,我负责包工包料,她们负责出机器、出人力,把材料带回家做成成品,我按件数支付她们报酬。”
“我已经想好了,打算利用假期时间来试一试。只是以我的能力,初期肯定不能把步子迈太大,估计做工的人不会超过五个,我自己这边也不会停工,所以我觉得最好还是再找一个销售人员。”
说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看向管明月:“所以,明月,我想邀请你来做这个销售人员,我会同样按照计件提成的方式支付你报酬。虽然我这儿没有基本工资,但你的时间比较自由。如果最终销售业绩好,我还会再支付你一笔奖金。”
“另外,明月,咱们必须事先说好,如果你同意,我希望你是基于对我要做的事有一定信心,或者确实想锻炼一下这些为前提,而不是仅仅因为我们的关系,你明白吗?”
听她这样郑重其事,管明月也严肃了起来,她认真想了一下,最终点头道:“芳姐,我想好了,我决定接受你的邀请。我接收这份工作,一方面是觉得你的东西非常有潜力。哪怕市面上有了仿制品,但我认为短时间内他们还影响不到你,而且以你现在的成本来看,即使出现竞争者需要让利,你的利润空间还是很大,所以这个市场还是有奔头的。”
“另一反面,你是我信任的室友,我相信你的人品,你不会让我吃亏,也不会让自己吃亏,这就足够了。”
管明月说完,屋里安静了一瞬,苏丽珍忽然伸手用力地“啪啪”鼓起掌来。
陈红梅三个反应过来,也跟着拍起了手。
万美君第一个嚷嚷起来:“我的天,你们两个刚刚气势好足啊,就像势均力敌的谈判双方那样,也太帅了吧!”
陈红梅也感叹:“芳姐也罢了,今天明月可是给我上了一课,这就是他们说的粗中有细,胸有丘壑吧!”
管明月被大家打趣得不好意思,难得闹了个大红脸。
分别前的团聚时光总是十分珍贵,姐妹六人一直聊天说话,直到后半夜才各自睡下。
翌日清早,苏丽珍、吕新芳和管明月一起把陈红梅、刘思彤、万美君送上了南下的火车。
看着结了一层厚厚冰霜的车窗后影影绰绰透出的三人努力挥舞手臂的身影,苏丽珍三人的鼻子都酸酸的。
连一向粗枝大叶的管明月也忍不住喃喃道:“之前一直盼着放假,没想到真的放假,要跟你们分别了,我反而更难受。”
苏丽珍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声地安慰对方。
从车站出来的时候,吕新芳情绪越发低落,她看着苏丽珍歉意道:“珍珍,原本你也应该今天回家的,都是因为我,还要害你耽搁几天。”
苏丽珍笑道:“芳姐,你别乱想。就算没有你的事,我干爷爷这边很多亲朋故旧我也都要走一趟,不可能说走就走的。”
她也不是单纯安慰吕新芳,虽说她确实坚持要帮吕新芳把雇人的事办妥,但是吕新芳雇的人少,她找曾在街道当了三十多年老干部的李奶奶帮忙,这事估计用不上两天就能解决。所以,这并不是什么麻烦事。
她决定晚些回去,另一方面还是想在走之前拜访一下首都相熟的人家,毕竟她这一走,再回来就是年后了。
自打她来上学,兴华胡同的街坊邻居一直对她照顾有加,所以哪怕不提苏爷爷和这些老邻居们的感情,单从她自己这里,她也想向大家表示感谢。
所以她准备再利用这两天时间提前购置一些礼品,跟相熟的人家走一走,算是提前拜个早年。
尤其是沈爷爷那里,元旦之前,她匆匆去看望了一次,因为时间紧,也没留下吃饭,老爷子当时很失落,所以她计划抽出半天时间去看望一下老人。
这些事情忙完,吕新芳这边估计也能顺利上手,她也就放心了。
看着吕新芳明显不信的样子,她只好继续解释道:“而且我还没跟你说,我那个芳芳今天才考完最后一科,我们是约好要一起走的。”
谢芳芳今天考完试,明天放假,但她大爷爷十五号过生日,所以她要等给老爷子过完寿辰再走。她们俩前后差不了多少时间,刚好能一起回去。
吕新芳也是认识谢芳芳的。
因为每逢周末,吕新芳都要来苏丽珍家里借用缝纫机,苏丽珍怕她自己一个人不自在,大多时间都陪她一起在家,自然就推了好几次谢芳芳的邀约。
谢芳芳小脾气上来,有两次自己跑过来,看见吕新芳就酸溜溜地说苏丽珍是“有了新芳忘旧芳”,可把吕新芳逗得不行。
吕新芳想起古灵精怪的谢芳芳,不由就想起她那句“新芳、旧芳”的宣言,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至此,总算释怀了一些。
从车站出来,苏丽珍要给家里打电话。因为邮电大楼要排队,加上吕新芳还带着行李,她就让对方和管明月先回她家。
到了邮电大楼,她先往饭店打了个电话。
也许是猜到她今天正式放假,电话刚转接过去就有人接了。
“闺女!”
是她爸苏卫华!
苏丽珍告诉她爸,她这边还有点事要处理,可能要晚几天回去。
电话那头的苏卫华忙乐呵呵道:“没事,闺女,你忙你的!我们都挺好的,也不差这两天。”
临挂电话之际,她还听见苏卫华兴奋的大嗓门:“咱家珍珍要回来了!”
苏丽珍不由弯起了唇角。
之后,她又往建筑公司拨了个电话。
十天没联系了,也不知道师兄这边正式消息下来了没有。
她可没忘上次通话时,师兄那一副信心十足,隔着电话都恨不得把胸脯拍得震天响的样子。
希望这次能收到确切的好消息吧!
电话照例打到丁大勇办公室,只是这响了半天却没人接,苏丽珍正觉奇怪,刚要挂掉,电话忽然接通了。
“大勇哥?”
“珍珍?”
电话那头丁大勇的声音略显沙哑,苏丽珍不禁眉头一跳,有一种不太妙的直觉,可还没等她出声,就听另一端的人低落道:“珍珍,对不起,是我没用。”
“……长途客运站的工程,咱们接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