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
下午两点,伴着呜呜作响的汽笛声,火车准时到达凤城站。
苏丽珍深吸了一口久违的来自家乡的空气,一股冷气猛然灌进胸腔,再伴着刮鼻子刮脸的西北风,整个人立时沁了个透心凉。
嗯,这熟悉的、能把人冻哭的大冷天,是她心心念念的家乡没错!
自打那天接到丁大勇失利的消息后,她发觉事情有变,加上电话里师兄的状态特别沮丧,当时真是想即刻就买票赶回来。
但是首都这边好多事情还没做,她不能说走就走。
与其纠结,还不如抓紧时间把这边的事情办妥。
于是,她当天回到家就立马去找了邻居李奶奶,拜托老太太帮忙介绍附近几个可靠的人来给吕新芳做活儿。
李奶奶当即就满口答应下来,然后不出苏丽珍所料,当天晚上就回话说人找齐了。
李奶奶一共帮忙找了五个人,这边跟吕新芳打好招呼后,第二天早上就把人带到了家里。
苏丽珍陪着吕新芳一起简单给几个人面试了一番,发现确实都是些本分、没啥心眼的人,当场就拍板把人全部留下。然后吕新芳又手把手教了几人如何剪裁、怎样走线等步骤问题。
能来应聘的人本来也都是有些基础的,所以吕新芳只教了一遍,她们就能上手了。当天就各自领了材料回去制作,起初的时候有点磕磕绊绊的,等做了一、两个后就渐渐上手,然后速度越来越快。
截止苏丽珍离开时,有那手快的女同志一天已经能做出十二、三个包包了,效率惊人。
吕新芳每个包支付四毛钱的工费,虽然比不上做衣服和裤子拿的钱多,但是这包做起来还算简单,真要细算,可比做别的划算,所以大伙儿都挺愿意干。
因为都想尽量把这差事干长,所以压根不用李奶奶这个中间人敲打,大家就自觉尽心尽力,连着两、三天做出来的几十个成品都没出现任何不合格的情况,叫吕新芳特别满意。
吕新芳这边安排好后,苏丽珍自己也没闲着,先抽出一个上午的时间去看望沈老爷子,陪老人家说了许久的话,把老人家哄得眉开眼笑,中午吃了两大碗饭才放心离开。
之后又购置了许多节礼把相熟的老邻居家都走了一遍。
期间,她还往家里补充了一部分过冬的物资,以免等她走后吕新芳忙起来没时间准备,算是提前给对方做好后勤保障工作。
马不停蹄地用不到三天的时间处理完这些事情,等十五号上午谢芳芳参加完她大爷爷的寿辰宴后,两人就坐上了当天下午四点半开往凤城的火车。
在车上熬了一天一宿,今天终于到家了。
凤城是大站,下车的人特别多。数九寒天,两人硬是挤出了一身热汗,不过还不等她们感慨一句挤火车的艰难,耳边就传来熟悉的喊声。
“珍珍!”
“芳芳!”
两个女孩循声望去,果然见苏卫华夫妻、苏振东和谢妈妈几人正小跑着往这边来。
女孩们这会儿什么都顾不上了,都向着各自的家人狠狠扑了过去!
“妈妈!”
“爸、妈,振东叔!”
离家不足五月,平时的时候不显,等真的再见面,才知道这份对家人的思念有多深切。
原来即使每周一次的通话也并不能抚平这份思念带来的迫切和煎熬。
谢芳芳直接红了眼眶,连一向自持的苏丽珍也鼻子酸酸的。
“好、好,终于回来了!妈的宝贝闺女可回家了!”
李翠英那哄小孩的语气差点把苏丽珍逗笑了。
她吸了吸鼻子,从妈妈怀里直起身,又打量了一遍她爸和振东叔,见两人气色都不错,这才算放心。
苏卫华的心脏病冬天容易复发;苏振东每天忙着食品公司的事,有时候还要捎带上养殖基地那边,经常忙得不可开交。
她是真怕他们两个报喜不报忧。
“爸、妈,振东叔,我苏爷爷和孟姑爷爷怎么样?还有小麦姐、芽芽,大家都好吗?”
苏振东笑眯眯道:“好、都好!就是之前都吵嚷着要来接你,但是天气太冷,都叫你爸妈给拦住了,这会儿在家指不定怎么转圈着急呢!”
苏丽珍闻言不禁笑了起来。
大人们主动接过行李,簇拥着两个孩子一起往外走。
在穿过月台通往出站口的地下通道时,苏丽珍一眼就看见两侧墙壁上一溜醒目的“珍珍卤味”宣传海报,立马惊喜地走上前。
虽然这些海报印制好后,苏振东就第一时间给她邮寄了实物样品,但是那种感觉跟这完全不一样!
就好比一个是初出茅庐、心思稚嫩的毛头小子,一个是久经沙场锤炼出一身胆气的喋血汉子,后者才更令人感到震撼。
几个大人也随着她的脚步一起在海报墙前驻足欣赏。
谢妈妈含笑道:“珍珍和振东同志真是能干,现在你们的‘珍珍’可算是咱们凤城的名牌了,好多外地人过来都会特地买一些当做是咱们凤城的特产。”
听到这话,苏丽珍还罢了,苏振东却是不好意思居功。
“主要还是珍珍的想法好,她才是公司进步发展的关键。”
不等苏丽珍说话,旁边的苏卫华忙道:“想法再好落实不到实处也是白搭,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振东,要是没你在旁边全力支持,她可没法这么轻松,你是有大功劳的。”
苏丽珍也笑眯眯地朝苏振东竖起大拇指:“我爸说的对,振东叔就是我们公司的定海神针,有您在,我万事不愁。”
众人都笑了起来。
谢妈妈看着态度沉稳、始终不骄不躁的苏丽珍,真是满心满眼的欣赏。
她家老谢可是说了,就凭这孩子的脑瓜和手腕,只要不贪功冒进,稳稳当当的,未来必然前途无量。
等再看一眼自家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什么都摆在脸上的女儿,心里不由叹气。
她的芳芳要是能有人家一半精明稳妥,她都要谢天谢地了。
一有点空闲就巴巴地往人家身边凑,天天一块儿待着,这孩子怎么就学不来人家身上一星半点儿的长处呢?真叫人发愁。
谢芳芳这会儿可不知道自家老妈正在心里暗戳戳嫌弃她呢,她跟苏丽珍一起兴致勃勃地看了一会儿海报后就有些站不住了。
家里什么都好,就是冬天实在太冷了。
她站在这两面透风的地下通道没一会儿就觉得脚指头发麻,顿时没了耐心,忍不住开始催促苏丽珍:“咱们赶紧回去吧!你要是想吃、想看你们家的卤味,咱们就应该立马回家,等到了你家还不是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光站这儿看这些海报也看不出朵花来,我合计你们自家的东西,你也不至于要‘望梅止渴’吧!”
谢妈妈听得直扶额。
苏丽珍忍着笑安抚对方:“好好好,我不站在这儿‘望梅止渴’了,咱们这就赶紧回去!”
一行人走出车站,苏振东是开着公司的小汽车来的,谢家也有人开车来接。
天气实在冷,两家简单说了几句话,约好有空相互拜访后就各自分开了。
一上了车,苏丽珍先简单问过家里人的情况后没多耽搁,很快就问起苏卫华夫妻关于建筑公司的事。
那天电话里丁大勇自责于没能完成对苏丽珍的保证,直说这事没办成,责任全在他,具体什么情况其实并没说清楚。
苏丽珍感觉他当时状态不好,又怕他过分苛责自己,便什么都没问,反过来劝解了他许久。
她很担心师兄,更不想他因为这事受打击,所以趁着眼下人不在,刚好提前了解下情况。
丁大勇不到十五岁就进厂接班,这些年苏卫华相当于他的半个父亲,他从以前遇事就习惯来找苏卫华夫妻商量。
后来有苏丽珍拿主意,开了建筑公司后,又三不五时来找苏丽珍碰头。
哪怕苏丽珍上学离家了,他也总喜欢往火锅店跑,苏家几乎就成了他半个家一样。
所以苏卫华夫妻对建筑公司的大事小情不说了如指掌,也是七七八八。
师兄妹两个计划揽下一部分长途客运站的施工项目,这么大的事,他们自然从头到尾都十分清楚。
所以一听女儿问,两人就把事情前因后果都解释了一遍。
原来这事一开始确实如丁大勇跟苏丽珍电话里说的那样,一度十分顺利。
不说丁大勇,就连薛有粮也认为这事是“手拿把掐”,因为不光是省里那个规划处的领导,就是元旦时薛老爷子在请一个相熟的老朋友喝酒时,也从对方口中听到了确切的口信。
省里对他们“筑梦”公司十分满意,虽说资质和履历方面单薄了点,但他们公司有态度、有技术,口碑也不错,这些还是很打动人的。
而长途客运站的工程虽然大,但主要施工方是第四建筑公司,他们只是过来做些零散小活儿,既不会抢第四建筑的风头,又能给他们打配合,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了。
薛老爷子的老朋友还告诉他,估摸元旦过后,最多一个礼拜的时间,就会有人过来跟他们接洽了。
前后几个人背书,还有了确切时间,任谁都会觉得这事十拿九稳。
薛老爷子甚至因为太高兴,多喝了两杯酒,出了一身热汗,回到家不知怎么就着了凉,当天夜里就发起了高烧。
赶巧是过节期间,薛奶奶带着孩子去探亲,等第二天回来的时候,老爷子都烧迷糊了。
幸好就医比较及时,要不然人就交代了。
老爷子到底年纪大了,这一病可不轻,正应了那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直到大前天才出院,医生叮嘱至少还要卧床休息十天半个月才行。
而丁大勇呢,因为听了薛老爷子的话,过节后就安心在家等着,想着最多一周就会有好消息上门。
谁知左等右等没有半点消息,丁大勇坐不住了,跟苏卫华夫妻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主动去看看。
哪成想等他去找原先那个跟他要公司资料的规划处二把手时,对方却面露难色,委婉地告诉他这事恐怕是不成了。
丁大勇简直如晴天霹雳,当时就懵了,下意识就追问对方是什么原因。
对方只是含糊地说是第四建筑公司有能力独自承揽项目,不需要再另外找人协助,所以上头就决定还是把工程全部交给第四建筑完成。
丁大勇却觉得这个理由是套话,并不是真正的原因,可无论他怎么问,对方始终坚持是这个理由。
到最后被问得烦了,对方甚至开始避而不见。
丁大勇着急又上火,偏偏这时候薛老爷子又病了,老爷子这次病得凶,都烧成肺炎了,他不敢这时候去打扰老人养病,更怕老爷子听了这个坏消息病情加重,只能自己想办法。
无计可施之下,他只好转而去找那些之前帮着干过活儿的其他部门的人,可搭了不少人情后,这些人打听回来的说法也跟之前那个二把手的话没啥区别。
有人看他这么一趟趟跑不是办法,还劝他这次先算了,以后再找别的机会,这几年省里、市里的大型项目很多,别急于一时,要不然这么一趟趟地跑下去,闹得动静大了,说不好要得罪人了。
苏卫华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珍珍啊,我看大勇这次是真的尽力了,就是咱运气不好……他那个朋友说的也有道理,不行咱们这次就算了,你们也别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
苏丽珍坐在父母中间,闻言握了握两个人的手,温言道:“你们别担心,我心里有数。这世上没有谁能永远一帆风顺,我都明白的。”
听到女儿这么说,夫妻俩也就不再多言了。
他们对自家闺女有信心,偶尔一次失利不会对她造成太大影响。
倒是家里那个傻徒弟,好像钻了牛角尖,怎么也想不明白,才几天的工夫,就把自己磨得瘦了一圈。
还好闺女这个时候回来了,有闺女劝着,他也能快点转过这个弯儿。
说话间,车子到了饭店门口。
隔着车窗,苏丽珍老远就看见早早在门前等着的苏厚德和苏小麦等人。
苏丽珍一下车,众人立时纷纷迎上前。老人们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小的则扑上来狠狠把人抱住,大家好一顿亲香。
等进了屋,苏丽珍立即打开行李,给大家分礼物。
这次带回来的东西可不少,除了沈老爷子那份,大头还有临上车前吕新芳送的。也因为东西太多,她自己这次反而没买什么。
沈老爷子准备了很多首都特产和一些名贵的滋补品;吕新芳给家里人买了羊毛围巾、手套,还有她亲手做的兔毛护膝和真丝绣花手绢。
等热热闹闹分完了礼物,天色也有些发暗了。
苏厚德张罗着今天要亲自下厨,给苏丽珍整治一桌好菜,庆祝孩子回家。
这边冬天天黑的早,下午三点半一过就陆续有客人上门了,今天还有一个新客想办会员卡,于是苏卫华夫妻和苏小麦就先过去忙了。
苏振东也把芽芽暂时哄走。
这会儿二楼的客厅里就只剩下苏丽珍和丁大勇。
苏丽珍看了眼坐在沙发边缘,始终蔫头耷脑,半天也没敢跟自己说一句话的丁大勇,叹了口气:“大勇哥,事情经过我都听我爸他们说过了。”
“你要一直这么沮丧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