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的几天时间里,高茼觉得自己断断续续没有意识,饭也没怎么吃。除了迷迷糊糊记得自己搬了一次屋子,剩下发生过的事情全然不记得。
高茼彻彻底底清醒过来是大概一周以后的早晨。
其实他并没有想醒过来,只不过...有个东西一直在他脸旁边蹭,蹭的他有些不耐烦。
他缓缓睁开眼睛,只见一个肉乎乎的鼻子他在脸旁边嗅着,随后一团灰糊糊的东西蹭过来,停在他的脸旁边不动了。
高茼一直都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在恐惧面前云淡风轻。不过,这或许是第一次感受到突如其来的压迫感,他猛地闭上眼睛,下意识把脸缩进被子里。
那团灰糊糊的东西似乎发现了他的动作,于是又开始蹭他露在外边的头发,企图往被子里钻。
远处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毛毛,你怎么跑这来了?”高茼感觉自己头顶上那一块东西被拎走了。“对不起啊,这还没成年呢,不懂事。”陈澋把猫抱在怀里,任凭那只猫张牙舞爪。
“喵——”
高茼慢慢把头从被子里伸出来,看着对方怀里的那只猫。那是一直通体灰色的猫,正如陈澋所说的,那只猫还很小。当然,除了脑袋大一点之外。
“没...没关系。”他盯着那只猫,足足愣了好几秒钟才哑声说道。
“你害怕猫啊?”
“没有,就是...刚才没反应过来。”高茼慢慢坐起来,环视着周围的环境。
这间屋子很简洁,主体是白灰色调,屋顶没有吊灯,只有床边摆着的两个雕琢精致的百合花小灯。靠近阳光的一面有巨大的落地窗,阳光透过白色的纱帘照进来,墙上的斑斑点点若隐若现。
而且,高茼不得不承认,这间屋子里的床和被子很软,仿佛躺下就能让人陷进去一样。
“那个...小孩,你看这间屋子行不行?”陈澋把猫放在地上,那猫咬了一口拖鞋之后气冲冲地跑出了屋子。“出门右转卫生间,左转衣帽间,衣服我让这个房子里的老管家帮你置办的。外边有一个茶水间,想喝水的话去那里,但是现在你不能喝酒。还有,隔壁的房间,没有我的允许不要随意去。”
“谢谢,不过...非常抱歉,我选择这里只是个意外,我付不起很长时间的房租。”高茼垂下头,“我会尽快离开,并且会尽快交清房租。陈先生可以收利息。”
陈澋一时愣住,他压根忘了房租这回事,定价两万...似乎肯来的人才是勇士。
“你...要不你先住着?”陈澋试探着问了一句。
“陈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住就算了,我还要谢您的救命之恩。”
“小孩,你帮我个忙行不行?”
高茼不再垂着头摆弄自己的手指,转过头看着他,眼神中带着几丝疑惑。
“这个月我放假,我妈想来我这住。我跟她说我这有人租房不方便,她不来我就可以不用相亲了。不收你房租,你就在这住一个月,行不行?”陈澋露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那笑里透着苦涩,一看便是常年被“相亲”支配的人。“我可以帮你,不过,为了防止我失去对活着的信念,这六十万元的房租我还是还上的好,只不过可能时间会有点长。”
高茼动了动手腕。经过一周的修养,他身上显而易见的伤好了大半。不过换种思路想,自己能有今天早已出乎意料,以后的日子,为了六十万的房租钱奋斗,倒也还不错。
“也行吧,你60年之内还清,就不收利息。”陈澋刚想接着说些什么,口袋里传出手机震动的声音。“等一下我接个电话。”
陈澋走出房间,转而推门闪进了二楼另一间屋子,从容按下接听键。
“我放假了,别找我。”陈澋说着把电话从耳边拿下来,企图挂掉电话。
“出事了。”对方只说了三个字。
对于陈澋来说,放假只是他不想理那些琐碎又无脑工作的借口,一旦事态紧急且重大的时候,对于自己职业责任意识的那一面还是能上线的。
陈澋重新走到门口,将门锁上,坐到中药柜前的红木长椅上。
“说吧。”
“你科室走了要职人员,需要补人。”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感情。
“走了?调哪去了?”陈澋一只空闲的手摸了摸口袋,发现那把通体漆黑的刀,就手拿出来一边把玩着一边听电话。
“管档案那个,去地府报道了。”
陈澋手中旋转的刀刃猛地停下了。
“艸...怎么死的?”
“车祸。查过了,命绝于此,没什么问题。”电话里传来对方的叹气声。
“可惜了。”陈澋把刀随手放在桌子上,也跟着叹了口气。
换做之前,对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个观点,陈澋其实是不很认同的,因为自己的白头发比父母还多。自从来到医鉴科以后,看着一些人在还有无限可能的年纪离开这个世界,他觉得自己突然理解了这句话中的沉重之处。
“我让崇文把那孩子的事情都处理好了,人死不能复生。这是我上任以来的第三个,确实可惜了。”电话对面沉默了几秒钟之后,才继续说道,“你科室缺的那个档案的职位,是我给你提上来一个,还是你自己来挑人。”
“你看着提吧,要踏实点的。”陈澋起身欲走,眼睛无意中瞟到了那把通体漆黑的刀,刀柄上还刻着不知道什么纹。
他突然想到了高茼。
“好,估计你医院那边也忙,没事我就挂了。”
“老徐,等等。”陈澋犹豫再三。虽然在调查局工作有很大风险,但让这么个人出去找工作…找不找的着不说,自己还真是有点不放心。“档案这个职位能不能安排两个人?”
“二爷,局里招聘计划是有数的。我要是给你提两个人,那我把谁开了啊?”
“不用,就进个实习生,跟我学学手法什么的。我自己带,你也不用提,不需要计入档案。”陈澋拉开桌前的抽屉,取出一盒枸杞,倒了几个放在搪瓷的杯子里。
“每年那么多小孩等着实习名额,你这说带一个来就带一个来,你好歹告诉我他什么背景吧。”
“岁数不大,挺稳重。平时挺安静,不给你惹事。学历…应该是本科以上,绝对能胜任。”陈澋起身,倒了点温水放在杯子里。
“老徐,考虑考虑呗?”
对方陷入了沉默。
重点公共安全事故第一调查局言州片区的医疗鉴定科,有着整个省里最豪华的医疗鉴定配置。虽然地方不是最大的,但专业设备和工作环境乃是全国都能数一数二的。因此,言州也一直把医疗鉴定科作为整个调查局的门面。
这是众所周知的,说出来也没什么水平。但包括调查局内部都鲜为人知的是,言州引以为傲的医鉴科是一位神秘人士赞助的。
陈澋心里无比清楚,对方不管出于什么考虑,都不会因为一个实习生而破坏原有的工作系统。只是…如果对方是自己的老朋友,这话说出来终究是不太好的。
“行吧。”对方的反映完全在自己的预料之中,“不过,二爷,你还有这么上心的人呢。”
“我只是惜才。”陈澋喝了一口水,白色搪瓷杯上漂浮的红色少了几个。
“知道了,资料发给我。你不让我走正规流程,那我也得看看是什么人吧。”对方的叹气频率随着电话时长的增加而逐渐提高。
“明天发,我今天有事。挂了。”陈澋果断地挂掉了电话。他重新坐回长凳上,望着杯子里的枸杞发呆。
擅自给小孩安排个工作应该没什么吧,应该不会拒绝吧,应该不会生气吧。
不管怎么说,他既然给自己做了伪身份,那…在调查局这种安保级别的公司工作,严格的通过模式应该会让人减少对它的怀疑。所以对于他来说…倒应该是不错的。细想到这里,陈澋长舒一口气,打开锁着的门走了出去。
高茼倚靠在柔软的床头上,细细思考着什么。如今自己的身体状况稍微好了一点,至少可以醒着思考些问题。按照自己的习惯,执意离开大概是他最有可能的处理方式。相反的,如果住在这里一个月,用户体验和保密性大概是不用说的,至于六十万....如果不是顾及对方身份,一周到账都可以实现。只是他心里清楚,自己不能这么做。
唯一不好搞定的,大概是陈澋这个人。自己并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什么来路,想做什么。意识到自己袖子里藏刀,不是害怕而是先救人。不仅如此,还能以此进行推理和猜想,甚至大多数都是正确的,仅凭这两点就足够令人引起怀疑。
但是,就自己的处境来说,陈澋越发淡定,就意味着自己有更多和他合作的可能。
高茼望着天花板,闭上眼睛,一边思考着未来怎么生活,一边构思自己的新作。
多数人所认识的高茼,都是果断干脆的高队。其实高茼不以为然。
因为在他看来,从事高危职业只是自己生活的一小部分,而自己生活的绝大部分,是书中光怪陆离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