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去我衣柜里找身干净衣裳送到二楼来。”
不得不说,五平街7号,虽然外表上古色古香,实际上内景低调奢华,与外景完全不符合。面前的老人听到动静急急忙忙走了出来,听到吩咐之后又匆匆朝屋子深处走去。
陈澋抱着怀中的人走上二楼。二楼的楼梯近处只有两间屋子,其中一间是他的卧室。陈澋侧身用胳膊打开了另一间的门。
那房间很大,完全不是卧室的配置。房间被分隔成内外两间,大体上都是暗红色实木制的家具,非常庄重。外间是一整面墙的中药柜,中规中矩地排到房顶。而内间之中...有各种各样的药和一些仪器,毫不夸张,其中的药品种类可能比医院还丰富一些。
内间最里边的角落有一块铺陈整齐的单人床。床单是粉色的格子,与整间屋子完全不搭,不知主人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陈澋把那人放在单人床上,陈伯几乎是踩着前后脚,手拿一身干净的衣服走了进来。
“二爷...这都四五点钟了,您...要不...”陈伯把衣服放在一边。
“没事,不难。您帮我端一盆水进来,温水就行。”陈伯犹豫地看了看那身宽松的浅色棉质衣服,再次急匆匆走了出去。
“小孩,救你要紧,冒犯了。”陈澋用一把极其袖珍的剪刀轻轻地剪开染了血的衬衣,简单处理过后,又十分仔细地把那件放在一边的浅色棉质上衣穿上。
一番忙碌。
东方天空渐白,映照出的深蓝透过白色纱帘,投在墙上。陈澋坐在较为宽敞的单人床边,帮那人掖了掖被子,用手撑着下巴思索着什么。
此时此刻,作为一名医生,陈澋本无意知道这个人的来历,想着过段时间伤愈就好聚好散的好。只是…当他剪开衬衣袖子的一瞬间,他突然萌生了些其他想法。
这个人的手腕内侧,藏着一把刀。
刀并不长,甚至比水果刀都要小一些。刀身非常漂亮,就连刃都是黑色的,并不像是市面上能淘到的刀具。
最初看到的时候,陈澋倒是有些震惊。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挂两万一天的房子这人都要租,人家拿把刀过来住店倒也能接受。陈澋小心翼翼地把刀刃合上,从那人的手里拿出来。
他又拿过这把有些袖珍的小刀仔细端详,就这把刀来看…此人一定不简单。
过了好一段时间,陈澋终于带着似有若无的道德感又翻开那人的证件。钱夹里只有几张卡,看来这人的生活应该比较简单。只是...那为数不多的卡里,有两张身份证。其中一张,是自己百年不遇新租客的名字,而另一张...
陈澋皱起眉,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你不说一会就把报告发给我吗?这天都亮了。”没等他说话,对面的人就开始滔滔不绝地控诉他的“恶行”。
“马上就给。老徐,帮我查个人,叫高茼,祖籍荀川,快点。”陈澋匆匆挂了电话,搬着一个轻薄的笔记本电脑回到了床前,修长的手在键盘上飞快运转,整理着上一起任务调查人的鉴定报告。
大约过了一刻钟,电话如约而至,与之相伴的还有一封电子邮件。
“荀川叫高茼的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小女孩,今年才三岁,估计不是你要找的。另一个是调查局荀川调查队组的二支队长,一周前因为一起纵火任务重伤,生死未卜。昨天又以协同作案的理由被开了。二爷,你查他干什么?”
陈澋一边听着电话,一边快速浏览着那封邮件,时不时看两眼床上还没醒的人。
“没事,就突然看见这个名字...好奇。”陈澋心不在焉地应答着。
“他要真是协同作案,那可挺危险的,你晚上不会是...”
“没有,昨天晚上有个人租了我的房子,我忘了跟人家说我晚上不回去,给人赔了半天不是。这年头还真是...要不是我妈吓唬我说要来陪我住,老子干嘛挂租房告示。”陈澋重重叹了一口气,“调查人情况我发给你了,我先睡会。放假第一天就开门红,我估计以后日子不好过咯。”
两人又聊了几句,挂了电话。
陈澋把手机放在一边,站起身来,静静地看着床上还在昏迷当中的人。那人眉头微皱,眼睛禁闭着。脸色稍稍好了一点,但还是苍白,身上的伤口经过处理之后好了许多。他呼吸清浅,微偏着头,偏棕色的头发胡乱洒在枕头上,衬得他肤色更白。
陈澋不自觉想到一种动物——猫。当然,不是他家整天掉毛弄得满地都是的那只。
高茼看起来并不比他矮多少,或许是因为伤的重了点又没怎么注意营养,骨头有些硌人。但不得不说,这人长得过于清秀,和调查员这个危险职业看起来毫无干系。陈澋坐回床一侧的椅子上,用手按摩着自己的眼眶。
所以眼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人,真的有协同作案嫌疑吗?那又为什么要带着这么重的伤来到言州租一所华而不实的房子呢?
陈澋实在是觉得这件事情有点意思。
高茼觉得自己陷入一种很特殊的境地。黑暗,寂静,寒冷,周遭什么都没有,也看不到尽头。他站起身,向黑暗中走去,脚步声连带着回音无比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令人生怖。突然,远方燃起大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他袭来,他下意识想逃,只是腿脚仿佛不听自己使唤,怎么用力都动不了。
剧烈的灼痛和窒息感让他完全脱力,他意识模糊地来到另一个时空,虽然疼痛并没有减轻多少。不过,被柔软,温暖,还有若隐若现的敲击键盘声包裹的感觉,很不错。
又过了半晌,高茼吃力地睁开眼,下意识用手半遮住眼睛,适应屋内的光线。
突然,屋子里的灯被关掉了。
“醒了?”一个清澈成熟的声音从侧方传来。
这一声令高茼瞬间清醒。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又下意识从袖子里掏着什么。
身旁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他不由自主地警觉,毕竟现在身份很敏感。毫不过分的说,在别人眼里,无法证明清白的自己,和杀人犯没有很大区别。只是...不知为什么,袖中的刀不见了。
他下意识低头看自己的袖子,还有些涣散的眼神中闪现出一丝慌乱,因为...衣服已经被人换过了。
“你在找这个?”陈澋从口袋里拿出那把刀,刀刃向下垂着,随着他的手小幅度晃动。
“你想干什么。”高茼脱力地躺回去,垂着眸子不再动弹。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陈澋,五平街7号的主人,是个医生。我没有恶意,只是想救你一命。”陈澋收刀归鞘,将那把刀重新放进口袋。“你呢,怎么伤的这么重?”
“楚尧,走路摔的。”那声音很虚,几乎只剩气流声。
“嗯。”陈澋坐回床边的椅子上,把输液管重新压回一个软布的小热水袋下,“你身上既有刀伤又有烧伤,还有肺部组织挫伤,唯独没有摔伤的痕迹。”
“挺能摔的,摔的有水平。”
“你不信算了。”高茼闭上眼睛,胸部的疼痛几乎让他说不出话。
“话不能这么说啊小孩,你又不说实话,这不是强人所难吗?”陈澋轻笑着,“是不是啊高队。”
高茼倏地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我知道你是谁。你这身伤怎么来的,你卷宗上怎么写的我都知道。小小年纪能当荀川调查局的队组一把手,佩服佩服。”
“我不小了。还有,我不是。”高茼不经意间叹了口气。
作为医生,陈澋偶尔会暴露出隐藏的老妈子属性。正如此时,虽然十分克制想要维护自己的高冷形象,看到眼前这个人也会想忍不住的多说几句。
“不管你是不是,也不管你做过什么。小孩,生命诚可贵这句老话了解一下。你这么小的年纪就把自己弄成这样,不划算。”陈澋把一根吸管递到他嘴边示意他喝水,“你这身上的这些磕磕碰碰的即使是养好了,以后也不能干重活,不能长时间剧烈运动。你觉得值不值?”
高茼吸了一口水,有些迷茫地看着眼前收杯子的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医生,用眼看的。” 陈澋拿起一只搪瓷杯,倒了半杯水,自顾自喝着,“不过你卷宗上写的有点东西啊,虽然不知道真假,得罪的人倒是不少。”
“什么?”
“诶…算了算了。你长得太秀气了,既不像调查口的,也不像会犯事的,我刚开始还以为你是个大学生。”
高茼轻笑了一声。
“陈先生,人不可貌相。”
“貌不貌相我说了算。小孩,帮你换衣服只是为了给你处理伤口,多有冒犯,陈某给你道歉。” 陈澋走到药柜旁,拉上黑色的帆布帘子,不一会又拿着注射器和酒精棉球回到床边。“还有,今天委屈你在这睡一觉。我工作忙今天刚放假,要晚上才能给你收拾出一间房。”
“小孩,把胳膊伸出来。”
“什么。”
“别紧张,知道你疼,想让你睡会。”说着,一股尖锐的疼痛从胳膊传来。“这几天呼吸浅一点,尽量不要用力。睡吧小孩,晚安。”那人替他拉了拉被子,转身走了。
高茼一时呆住了。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有如此随意的人,租房租几天都不问,用药也是一样,连患者的意见都不征求。他觉得自己还有很多问题没有问那人,只是自己实在打不起精神。
他慢慢闭上眼睛,再次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