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冲破混沌。高茼睁开眼睛,缓缓抬起眸子,观察着周围陌生的事物。
很明显,这是一间医院病房。整个房间充斥着白色,没什么活气。
他撑着一只手臂勉强坐起来,平复着胸口传来的钝痛。
喉咙里还有残留的腥气,眼前的事物也有些模糊。他分辨了半天,最终决定拨开床边胡乱搭着的点滴管,按响床头的铃。
所以,自己究竟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
医生来了一批又一批,没有任何交谈,病房里安静的只剩下脚步声。直到最后一位穿着白大褂的老者走进病房,把一个精致的黑色文件簿交到他手里。
“高队长,这是局里给你留的东西,说等你情况稳定点再给你。”老人的眼神躲躲闪闪,欲言又止,放下文件便匆匆离去。
高茼若有所思地盯着那黑色文件簿,仔细琢磨一番也没想明白自己究竟犯了什么事,索性翻开了那文件。里边资料不薄,简单来看…一张处分报告和一份严肃的开除文件。处分报告里清清楚楚列着不知从哪搜罗来的证据,开除理由就更为简单了——包庇罪犯协同作案。
他死死的盯着那张纸,眼神呆滞中带着几分迷茫,直到自己的手机铃声响起。
“高队...那处分你看没看啊?”一个略显稚嫩的男声从电话中传来,“你听我说,你救的那小丫头没事。你昏迷的第二天局里就收到一封匿名邮件,举报你协同作案。那里边证据太足...所以局里暂时给你开了。但是没事,过几天等你好点了,局长会去医院亲自问你的,你只要解释清楚就可以回来了。你别担心,这就是走个过场。”
“嗯,我知道了,你们工作别受影响。”那声音很轻,喑哑的让他自己都吃了一惊。高茼挂掉电话,用手臂支撑着靠在床头,把手机扔在一边。
难道真的要接受审讯吗?
事情要从几天前的一场纵火事故说起。
荀川早些年是座工业城市,近几年才忙着转型,取得了不错的进展。虽说转型很成功,但以往的废弃厂房可就没那么幸运了,一所不知多少年没用的老厂房突然燃起大火。本想着废弃的厂房损失不大,处理好清点一下即可,却不想周边违章搭建了几栋临时住房,装修的颇有情调不说,保守估计还住着上百户人。
原本早就应该赶到现场的消防队员不知什么情况卡在了路上,只是赶去调查记录的调查二队便临时担任了疏散任务。
作为队长的高茼其实是没有想到的,这一疏散…便疏散出了问题。
高茼靠在床头,百无聊赖地盯着点滴管内有规律下坠的液体。
他心里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那文件上列出的证据条条致命,根本不是自己能解释清楚的。
他就职于重点公共安全事故调查局荀川分区,一家有强大背景的权威私立调查机构。一年的工作时间加起来不见得能够上三个月,空闲时间便是杀人放火都没人管。哦...只要别被抓住就行,毕竟以往接到抓自己同事工作任务的大有人在。
不过有优势便有劣势,工作性质危险,任务执行起来朝不保夕也是常事。所以,这场所谓的疑点审查,和定罪没有任何区别,寄这份邮件的人根本就是要借刀杀人。
而如果有人致自己于死地,情况无非两种。一种是自己泄露身份被对家盯上,而第二种是...自己手下出了叛徒。
想到这,他重新拿起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
[小陆,下班以后,帮我把我的电脑送到医院来,麻烦你了。]
小陆名作陆展,是高茼一手提拔上来新人,履历干净,心态上也还算单纯。来调查局工作后,最快掌握的不见得是侦查技术,但摸鱼技术一定是炉火纯青。他很快回了消息,第一时间把电脑送到医院,又很快被高茼借口帮自己收拾东西赶走了。
电脑被以最快的速度打开,高茼检查着整理好的资料和文件。
或许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最狼狈的时候,竟然需要别人帮他拿回给自己定所谓罪名的重要证据。不过,与其说是证据,倒不如说是几篇还没有写完的长篇小说。其中有一些细节是值得推敲的,那是自己所有办案经验的形象化写照。
高茼一手捂着胸口,驼背似的弯着腰,细细地检查起自己的小说章节。约摸着过了五分钟过后,他才确定其中没有任何问题和遗失。高茼低下头,拔下手上的针头,微微叹了口气。
这是他在荀川分局工作的第五年。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足以能让一个初出社会的人看清很多事情。每一个工作环境都会有自己的生态,调查局这种环境…脚踩他人上位,简直像是吃饭睡觉一样平常。
眼下局势看来,高茼心里很清楚,在自己无法解释的荒谬证据面前,如果自己坐以待毙,必然会遭到各种审查和问询。即便到了最后…死罪可免,也一定少不了私下替罪和十几年牢狱之灾。
况且,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状况的糟糕,能不能活到那时候都是问题。
或许…如果让它变得无法对峙,成为悬案呢?
深夜。
头发全白的值班医生坐在办公室中整理档案,发出细微的摩擦声。重症护士站的年轻护士们仿佛终于忙出了头,纷纷趴在桌子上休息,这会睡得正熟。
一道咖啡色的人影快速从走廊闪过,轻声推开办公室的门,随即闪进办公室内。
“你...你找哪位?”年迈的值班医生倏地站起来,疑惑地望着眼前穿着长风衣,带着兜帽的人。那兜帽非常大,外加宽松大衣的包裹之下压根就看不清脸,只露出略显苍白的嘴唇和脖颈。
“别动,坐下。”一把通体漆黑的短刀横陈在满桌的病例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按我说的做。”
值班医生似乎是受到了惊吓,瘫坐在椅子上,身体在轻微颤抖。
“把六楼病房的所有病例都找出来。”
年迈的医生支支吾吾半天,把六楼的所有病例归理到一起,推给眼前面目不清的人。
“手机,拿出来。”
年迈医生把自己用了不知多少年的老年机放在刀的旁边。
“电话线,拔了。”
年迈医生照做。
“不要和任何人说今天的事,我觉得…你有分寸吧?”宽大的袖子里伸出一只苍白的手,将刀收回。刀刃点在病历本上,擦出不规则的破损。
“明白…明白。”
高茼随意地挑出几份病例翻看起来。其实几份倒是不重要,其中有一份是自己的就好。他简单翻看后,又把病例放回原位。确认把刀放回口袋中,他再次推开办公室的门。
这次,他径直走出医院,消失在夜色中。
医院的住院楼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独六楼最边上的一间办公室里有昏暗的亮光。只见刚才还被吓得几乎半身不遂的年迈医生气定神闲地站在窗口,粗糙的手扶着白色大理石纹窗台,望着一道孱弱的背影远去。许久,老人轻叹一口气,坐回自己的办公桌前。
“去吧,走了好啊。”
天空中似是飘了几丝小雨,漆黑又阴沉,高茼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小伙子,去哪啊,我这要下班了。”一位中年大叔把头伸出车窗,神色中透着几分为难。
“高铁站,去探亲,麻烦您了。”高茼用尽全身力气,才显得自己中气稍微足了一点。出租车司机似乎是很容易接受了探亲这个说法,不仅邀他上车,还热情地跟他说着家长里短。
高茼有一声没一声的应着。他从黑色的背包内掏出备用手机,又从塑料卡槽内抠出一张全新的手机卡,打开订票软件。高铁站的晚班车较少,时间最近的一列...开往言州。
去言州...应该也还不错的吧。
他又从背包里拿出钱夹,从最角落的夹层中拿出一张身份证,对着手机屏幕输入一串崭新的身份证号。那张身份证是他第一次走上岗位时随便注册的,那些年的安保和户籍水平不及当今,说是为了执行任务方便,甚至连记录都没留下。
不过高茼倒是对此有些无奈,竟然真的会派上用场。
半夜两点的高铁站不似白天热闹,雨天更是人少。站口的指示灯在雨水洗礼下变得模糊,地面的积水反着微光,徒生一种朦胧的意味。取票,检票十分顺利,可对于一个刚从医院醒来不到一天的人来说,即便是坚持下来也十分勉强。一如此时的高茼,正瘫在座位上抽着凉气。
他的意识是模糊的,不知为什么,脑海里反反复复浮现着在医院看到的那几份病历。不知重复了多少遍之后,他终于强打起精神,再次打开手机。
既然如此,那就住个好点的地方吧。
高茼打开订房软件,将价格优先排序的酒店名单下拉至最底层,一排小字赫然写着“五平街7号,20000 /天,具体价格面议。”
那就...五平街吧。
荀川距离言州并不近,由于最近加开几班高铁,所以时间上显得非常短暂,只有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到达。高茼好不容易挨到下车,再次用尽全身力气拦了一辆出租车,往五平街方向开去。
五平街7号,其貌不扬。整个房子像是一栋别墅,又像是家店面,高茼一时拿不准房子的用途。门口的台阶用石块砌成,不太规整的平面长满了绿苔。楼体也爬满了绿藤,但似是主人用心修剪过,并不影响窗户采光。
高茼来到这栋小楼门前时,门还锁着,主人并没有回来。他生活没有那么讲究,索性在门口石阶上坐下休息。
凌晨四点,五平街传来一阵脚步声。或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那声音比往常稍微大了点。
迎面走来的是一个高个子男人。身材笔挺,随意披着一件外套,手中拿着一部手机在蒙蒙细雨中打电话。他的头发因为没有修剪的缘故挡住了眼睛,如果再细致点看,那头发白了得有快一半了。
“老徐,这个任务总算是结了。你得给我放一个月的假,二院那边催了好几次了。”那声音低沉成熟,安静的夜里显得十分好听。
“知道了,你都跟我念叨好几天了。”电话里的声音很轻。
“你快早点睡吧,我发现你们这赶报告的,一个个都像不要命一样。我...艸???”那低沉的声音戛然而止。
“怎么了,二爷?”电话对面的人似乎是意识到什么,有些担忧地询问道。
“没,没事。我这突然忘了点事,我...我一会再打给你。”男人十分干脆的挂掉电话,把手机塞进口袋。
五平街7号门口,一个瘦弱的咖啡色身影靠坐在门外的栏杆边上,不知是睡着还是晕过去了。那人看起来年纪不大,还有一种像是学生的稚嫩。脸色极其苍白,浑身湿透,洁白的衬衣前襟上还沾着点红色。
“小孩,你没事吧?”陈澋对于面前发生的一切显然是充满意外的,他试探着走到他面前蹲下,看着眼前人的状态。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没有任何回应。
似乎是突然意识到什么,陈澋果断地抓住那人的手腕,把袖子往上叠了许多。那手比晚秋的雨水还凉,胳膊上有许多细小的伤口,甚至有的还在流血,被雨淋过之后变得发白。陈澋简单探了探这人的脉,觉得…这件事就莫名其妙了起来。
随后,他熟练地掏出钥匙,打开五平街7号的大门,轻轻抱起那个瘦弱的身影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