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澋走进茶水间,轻手轻脚地倒着热牛奶,同时斟酌着措辞。当他轻手轻脚走进屋子的时候,看到的正是高茼靠在床头上闭着眼睛构思的一幕。
陈澋以为他睡着了。他行动自然地坐到床边,一手端着牛奶,一手搭上他的手腕。
“陈先生,把你的手拿开。”高茼睁开眼睛,略带冷漠地看着他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手。他的声带经过一周的修养,已经得到了大部分恢复。声音虽不像相貌一样温柔,但也大体算得上贴合。
“小孩,没听说过中医诊脉吗?”陈澋把手收回来,又用另一只手把牛奶递给他,“刚过一周,身体恢复的还不错,比我想的要好一点。”
“对不起,谢谢。”高茼自知理亏,默默接过牛奶小口地喝着。
“那个...你住的惯吗?”陈澋低着头,有些无措地抠着手指。
“你要说的不是这个吧。”
“小孩,有没有人跟你说过,太聪明对自己不好。”陈澋一时被撞破心事,无奈地笑了笑。
“住的惯。”高茼咽下一口牛奶,突出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我有一个朋友。他那里空着一个岗位,是一个比较权威的机构…调查局言州片区的档案工作,要我给他介绍。我希望送他一个人情,如果你要是去的话...可以一直在这住着。”
“我觉得…你肯定知道,过了这种机构的资格审核,就不会有人怀疑你身份。而且在我这里包吃包住,别人也查不到。这笔买卖不亏,考虑一下?”
高茼默不作声,继续低头喝着牛奶。大约过了五分钟,高茼小口把牛奶喝完之后,才重新接了话。
“陈先生,这笔买卖我确实不亏,只不过...你让我怀疑你的动机。”高茼淡然地将杯子放到一旁的小桌上,“从你救我开始,你就在想办法尽量把我留在这里。我承认你医术高明,中西贯通,但你一直在刻意表现你职业上的普通。”
“结合今天的工作邀约,首先我非常感谢陈先生还记得我这个病人,不过我想...陈先生的真实职业,大概是调查局类似机构的医学鉴定岗位吧?”
当自己的想法被人看透,大多数人都会感受到各种程度的不舒服。一如此时的陈澋,觉得自己就像是被阳光鞭挞的蚯蚓,捉襟见肘。
“小孩,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小小年纪就能当上一把手了。”陈澋职业假笑着摇了摇头,似是想要缓解尴尬。
“所以陈先生,您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陈澋抬起头,正对上高茼深邃的眼睛。那偏棕色的瞳仁中有一种与生俱来骄傲和冷淡。
他深吸一口气,叹息般的吐了出去。
自己这条蚯蚓又被阳光蹂躏了一次。
“既然你这么聪明,那我就给你出一道题。”陈澋拉开一旁的抽屉,拿出一叠便签纸。他将口袋里的钢笔打开,飞快地在纸上画着什么。“题目如你所见,我的目的是什么。”
“A.我想收集证据,等证据够了,绑你去荀川领赏。
B.我单纯就是心疼了,没有什么别的原因。
C.我心高气傲,同情你怜悯你,觉得养着你特别有意思。
D...”
陈澋面上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我在查你。”
高茼像是料到他要说什么,低头一笑。
“很明显吧,”高茼接过那张光滑的纸,“这张纸上,D这个选项散发着智慧的光芒。”
高茼用手指弹了弹那个字母“D” ,甚至连选项内容都没有写。“不过这笔买卖怎么样,我要考虑了才知道。”
房间里突然陷入沉默,随后,两人不约而同笑了出来。
“一周了,你要不要出去透透气啊。走,带你吃饭去。”
“唔,等我洗漱一下。”
陈澋拿起玻璃杯走出屋子,心还没从那道选择题中走出来。
那道题选什么呢。真的选D吗?
午后的阳光晒的人暖洋洋的。许是吃饭的时间,路上没有什么车和行人,偶尔一阵微风吹得路边青青黄黄的树叶沙沙作响。
在陈澋执意要带他出去的盛情邀请下,高茼不好拒绝。眼下,陈澋正开着车走在出城的路上。高茼靠在副驾驶位的玻璃上,内心有些烦闷。
一方面,吃饭明明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要花这么长时间开车去。如果自己知道吃饭还需要如此兴师动众浪费时间精力,那一定会拒绝对方的要求;另一方面则更为沉重,自己要不要考虑眼前这个人的邀请,接受调查局言州方的档案工作。
一件事情暂时无解,那么或许思考些别的问题是更为合理的方法。想到这里,高茼果断选择研究起自己新文的构思。
还要继续写下去吗?如果继续写下去,要从哪里开始,从遇见陈澋开始吗?
“小孩,想什么呢?”
高茼猛地从自己的世界中抽离出来。
“陈先生,我只是个刚醒过来一周的病人。”
“确实是一周前,身上那么多伤口连血都不止,这似乎是你干的事吧,怎么现在怂了呢?”陈澋轻笑一声,看路之余用余光瞥了他两眼。
高茼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靠在座位上面无表情看着前方的路。
“算了,不逗你了。你身体要恢复一段时间,带你出来逛是怕你肺活量退化的太厉害。你也不用着急,就哪天精神好,出来走两步就行。”
“谢谢,你为什么要帮我。”
“要我说实话吗?”陈澋在一处私人会所门前停下车,转过头来看着他,“其实,我也不知道。”
高茼一时间觉得,这人真他妈不靠谱。
要是谁派他来查自己,那可能是眼瞎了。
言州市调查学院。
李晓彤走在校内的林荫小路上。这条林荫路是著名的网红打卡点,她披散的头发随着微风扬起,被路边的摄影师随手入画。
显然,她没有那么多时间风花雪月。手中拿着的毕业论文已经改了不知多少遍,马上就要毕业了,如果不能及时找到工作,就只能按照父母的意愿走考研这条路了。
李晓彤再次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进导师办公室,心里暗下决心,这次要是再不成功,自己索性就不毕业了。导师的办公室里零零散散坐了一屋子人,李晓彤认识其中的一部分。有的是研究生学姐,有的则和自己一样,是等着批阅论文的本科毕业生。她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等待着导师的“召见”。
她坐在椅子上,把手机放在厚厚的论文下方,偷偷打开一个APP。那个应用软件是用来看书的,在这个APP中,有一个意义非凡的作家。正是他,一直引领自己走上了这条对于女生来说不算友好的路。
或许是导师突然转了性子,在两个多小时的等待之后,导师终于接过她的论文简单看了一番,就让她回去了。
李晓彤长舒一口气。
虽然过程曲折,但最终结果还是好的。眼下,终于可以踏实忙面试的事情了。
李晓彤回到宿舍已经是晚上将近八点了,刚一进门,就收到室友的各种慰问。
“怎么样,那老头放过你了没?”一个短头发的小姑娘迎上来。
“终于放过了,他再不放过我,我都要放弃自己了。”李晓彤作悲愤状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太好了晓彤,你说你成绩这么好,万一因为那老头的刁难毕不了业。说真的,太亏了,那老头简直就是吹毛求疵。”另一个女生摘下脸上的面膜边说道。
“下周调查局的岗位面试,谁投简历了?”李晓彤把手机放在桌上,从衣橱里拿出睡衣换上,又坐回到桌前摆弄自己的头发。
“我我我,我在第三场,晓彤你呢?”
“我第一场...”
“好叭。”短发女生沮丧地低下头。
宿舍陷入一时的沉默。
毕业生的宿舍里人总是不全的。正如此时,六人寝如今只剩下了三个人留守,三人之中也不过只有两个人在考虑自己何去何从,因为另一个…已经有了接收学校,留在这里只不过是因为材料没交全。
李晓彤百无聊赖地走到自己床边躺下。一转眼大学四年已逝,未来半个月将会有若干面试把自己送到合适的工作岗位,从此…自己就是打工人了。
同样的,那个写书APP里的大大已经在手机里陪伴自己八年了。李晓彤闭上眼睛,曾经的记忆一幕幕涌上心头。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点开那篇文章,文章的内容和文笔彻彻底底惊艳了她。也正是因为这个神奇的人,她在一个互联网还没有那么发达的年纪,追起了小说。
一晃都八年了,那位作者写了将近十年了…
突然,李晓彤感受到自己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拿起手机,足足两分钟,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诶你们看到了吗,staunch,他他他开新文了!!!”李晓彤猛地坐起来。
消息一出,整个宿舍的三个人全都如打了鸡血一样,仿佛比自己进了调查局还激动。
高茼合上手中的电脑,看着玻璃外满天的星星和暗夜中只能显出轮廓的大海,愣了愣神。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写新的小说了,并不是因为不想写,而是因为以前从事的工作既累又危险。虽然任务中的某些微小举动会带给他突如其来的灵感,但是比起沾枕头就能睡着的累,那些灵感大多数都是难以成形的。
如今自己的处境虽然看起来安稳了许多,但他始终明白,表面上的安定只是为了更为凶险的波诡云谲。所以呢,又回到那个问题了吗?
高茼躺到床上。
自己被陈澋连诓带骗来到了海边,此刻正身处于一个除五平街7号之外全陌生的环境。说起来,他甚至很喜欢这种陌生。因为只有陌生,才不会被更多人关注和猜疑。
他心里十分清楚,开新文非常冒险,可是...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做只为了躲避那些所谓的追查,那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陈澋走出房间,见高茼的房间里还亮着灯,忍不住凑过去想要看看。
高茼的思绪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他试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点疼。
“进来吧,我没睡。”
陈澋轻轻推开门,走进屋子后又关上。转头就看见高茼白着嘴唇靠在床头可怜兮兮的样子。
“看来我来的还挺是时候。”
陈澋再次走出屋子,不一会儿端着一杯水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药片,“止疼片,吃了以后就好好休息。诶对了,这个东西不要乱吃,吃多了成瘾知道吧。”
“陈澋,你好啰嗦。”高茼勉强爬起来吃了药。
“长本事了啊小孩。”陈澋不可思议地看他,过了一会似是觉出自己的失态,“算了,不跟你计较。”
“我答应你,但这并不代表我不再怀疑你的目的。虽然我不知道你在查我什么,但你说的没错,这笔买卖我不亏。”
陈澋站在床头拿着杯子反应半天才想起是什么事情。即便是想起来工作的事,也没打算跟他说太多。
“知道了,快睡吧。”
说着,陈澋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便签纸,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写在贴纸上贴在床头。“小孩,你要是不舒服可以给我打电话。”陈澋又反反复复嘱咐了几句,拿着杯子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