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食人伥

帝历6989甫黎四年

临近落日时分,河浦私塾外的大马路上全是戴着小黄帽的孩子,他们零零散散的结伴而行,原本幽静的沿河街道也逐渐变得喧哗起来。

一辆银灰色的面包车从一旁的小巷中拐出,挤进了狭小拥挤的步行街上,深色的玻璃让人看不清驾驶员的容貌。

这是一条没有红绿灯的捷径小道,同时也是学生们的往返必经之路,每隔一段时间,总有赶时间的货车司机喜欢往这条道上跑,造成了不少事故。

“诶诶诶,知道现在几点不?路口的这么大一个牌子看不见是吧?”

“要么掉头出去,要么就挂一档慢慢开。”

一到放学时间,只要有车子驶入此地,附近的居民都会自发性地出来将其赶走,或是挡在路上保护学生。

明明都在路口标注提示了,还是有不长眼的蠢货会开进来,被堵在路上耽误了时间也纯属活该。

面包车慢悠悠地保持步行速度,不远不近的跟在学生队伍的后面,对于车上的男人而言,这样的速度刚刚好,他能更直观的搜寻合适的猎物。

像他这样的人贩子,最喜欢的就是孤僻落单的孩子,要是聪明伶俐又面容姣好的话就更好了,能赚上一笔不菲的收入。

自从一种名为畸子症的疾病流行开来后,帝国许多人都患上了不孕之症,比起从异国抓来的蛮夷奴隶,现在出身本国的孩子更受上层贵族们的青睐,为延续家业或是博得在社会上的脸面,贵族们很乐意在非法的渠道上出高价收养孩子。

随着队伍越来越散,路上的学生已经寥寥无几,男人继续跟踪其中几个衣着朴素的孩子,他们的行进方向刚好途径偏僻的路段。

“不想来就算了!说好了趁今天爸爸妈妈加班一起去体育馆玩的,每次你都要临时变卦!”

一名个子拔高的女生与身边的男生大声争吵着,跟着另外一群人跑去了别处。

被丢下的这名男生低垂着脑袋,孤零零地走进河边的公园中。

眼见机会来了,男人一下子来了精神,他将车停在公园外,谨慎地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后,提着黑色的行李箱紧随其后。

公园里十分安静,男生独自在石砖上玩起跳房子,轻盈的脚步如同猫儿般灵动飘逸。

男生的年龄明显已经超过了十岁,不是那种还未记事的幼童,但男人丝毫不担心会找不到买家。

在他看来,这孩子身上有种难得一见的灵气,定会引得京城的贵族们争相出价。

况且能被卖到贵族家中做一个继子,是这孩子的福气,男人并不觉得自己是在作恶,而是在帮助平民出身的孩子改变命运,是一种善行。

一想到这,男人内心就涌出幸福的满足感,跟踪的脚步也急促起来,以至于经过满是灌木丛的岔路口时,踩到了几片枯叶。

那一瞬间,男生突然转过头,视线如同甩出的匕首般落在不远的阴影处,像是在发现有人在跟踪他似的。

男人心里一惊,还以为自己已经暴露了,不过周围的环境马上打消了他的疑虑,眼下太阳已经落山,他身穿深色衣服又一路躲在阴影中,是不可能被发现的。

待男生走进公园内的一处凉亭后,男人立马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几个小时后。

“官爷啊,这里面到底是出了啥事啊?阿姨们还要进去跳舞呢。”

“别跳了,赶紧走,赶紧走。”

“咋不能跳了?好歹给个理由啊,这不是耽误我们排练嘛。”

“问这么多干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就别乱打听。”

公园的警戒线两侧,全副武装的片区警吏和吵吵嚷嚷的围观群众推诿扯皮着。

关钺的脚步有些急促,倒不是因为还没吃晚饭就被叫来加班让他心生不快,而是怕现场的关键线索被这帮人给破坏了。

幸好几名属下在他之前到达了现场,现在正忙着处理现场的证物。

“关大人,你可算是来了。”其中一名属下从凉亭走出,他手里提着一口已经采集完指纹的行李箱。

“县府的警吏在这里做什么?这案子要是归他们管,还叫我们来做什么?”

“好像死者是县府追查的人口拐卖案的疑犯,等他们确认完身份,剩下的就都归我们负责了。”

“疑犯?”

关钺面露不快,侧着身子挤进空间狭小的凉亭。

凉亭中央原本供人下棋的石桌被浓稠的鲜血浸染,死者的尸体只有躯干放置在石桌上,四肢和头颅僵硬的悬挂着。

从地上的一大滩血迹来看,死因也许是脖子上的大动脉被割开所造成的失血过多,之所以用也许,是因为死者的胸膛上也有一道切口,里面空空如也。

凭借丰富的经验,关钺推测死者是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被割掉了心脏,只不过不知道是失血而死还是失心而死,也有可能两者同时发生。

“几位是省府来的刑察官吧,我们这里身份核查完了,接下来就辛苦你们了。”

县府的警吏核实完身份后,开始和关钺的属下对接文书,对于这起凶杀案,他们的内心既觉得开心又觉得可惜。之所以开心是因为这个作恶多端的人贩子能以这样凄惨的方式死去,可惜则是因为线索断了,那些被拐卖掉的孩子已经难以再找回。

“有个问题我想问一下。”关钺看了下档案,开口问道,“死者既然是人口拐卖案的疑犯,那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并不单纯吧,毕竟离这几百米的距离就有一家私塾,案发时间推算起来也是在学生放学的时候。”

“确实如此,但我们在现场只找到死者用于实施犯罪的相关工具,另外还查封了公园外停靠着的死者作案汽车,当然,车牌是伪造的,除此之外,并没有发现儿童受害者。为保险起见,县府已经派人打电话问周边居民是否有孩子没回家了。”

关钺有点担心起来,他姐姐家的两个孩子就在那家私塾念书,这个公园也是姐弟俩常会来玩的地方,等事情忙完,他一定要去姐姐家告诫提醒下。

“那目击证人呢?”

“目击证人是几位早一些来公园跳舞的退休阿姨,同时也是她们报的警。由于案件的敏感性,已经带到县府去谈话了,据她们的描述,当时公园内并没有学生走动,那个时间点放学的都是准备升学考试的六年级生,大多都会忙于学业,并不会在公园逗留玩乐。”

“好的,我明白了。”

关钺没有再问下去,等到县府的警吏走了以后,他的属下才靠上来小声问道。

“大人,你觉得会是食人伥干的吗?”在城中百姓所不知道的角落,潜伏着许多未被缉拿归案的杀人犯,其中最危险的一位便是验尸官们口中的“食人伥”。

食人伥不谋财也不图色,每次作案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吃人。

眼前的这位死者虽然死法凄惨,但和最初的受害者比起来,尸体还是工整多了。

每当回想起最初的那起案子,关钺都会忍不住作呕,面目全非的尸体上满是啃食的牙迹,到处都有飞溅的血肉碎块,凶手与其说是一个人类,更像是某种癫狂的恶鬼凶兽。

到了中间的几起案子,食人伥像是逐渐有了理智似的愈发克制,杀人手段变得越来越“温柔”,仿佛在炫耀展示某种残忍的杀戮美学。

就在不久之前,食人伥就曾闯入某个独居老人的家中,也用同样的手法将受害者割喉并放置在餐桌上,接着用厨房里的刀叉切开皮肤,如同高级餐厅里享用美食的优雅食客一样,细细品尝着受害者的内脏。

“应该就是他吧。”关钺仔细检查完尸体,肯定了属下的想法,胸膛处的切口非常整齐,刚好能精准地取出心脏。

与之前的案件相比,食人伥的手法似乎精进了不少。

能做到这种程度,要么是肉料场的屠夫,要么是精通外科手术的医生,得出这个结论后,顿时让搜查的范围缩小了不少。

处理完现场,饥肠辘辘的关钺已经饿得精疲力尽,但他什么都不想吃,一想到食物反而有些反胃。

他瘫坐在自己的车里,独自一人抽起闷烟,这些手段残忍的凶杀案都快把他逼疯了。

“舅舅,舅舅。”头戴小黄帽的小孩趴在车窗前,踮着脚呼喊着他。

“希戎?”

关钺放下车窗,一涌而出的浓烟呛得关希戎连连咳嗽。

“唔……咳咳!舅舅你又抽那么多的烟,臭死了。”关希戎一只手捏着鼻子,另一只手挥舞着扇去烟雾。

“这都几点了,你怎么还不回家?”关钺的言语虽有所责备,心里却是松了口气,他最担心的便是眼前的这位的小甥儿,不过幸好安然无恙。

关希戎和他的孪生姐姐不同,总是喜欢独来独往,和大多数人都不怎么亲近,却对关钺格外热情。

“姐姐和她的朋友去体育馆玩了,我一个人在家待着无聊,看见这里有警灯在闪就过来瞧瞧,果然是舅舅你在加班。”

“你父母又不在家?他们今天也忙着工作没时间照顾你们吗?”

“是啊,集团最近好像又在京城开了一家分公司,他们全都去那忙活了。”

见关钺有所不悦,关希戎连忙提起沉甸甸的一袋菜篮子,里面满满当当,全是馅料饱满的薄皮春卷,“舅舅肯定还没吃饭吧,我做了许多好吃的春卷,馅料是刚从地里摘的嫩豆芽和青葱,还有腌过味的牛肉丝。”

闻着浓郁的香气,关钺也不想再多说什么扫孩子的兴,便接来食物狼吞虎咽着。

“希戎做的东西还是那么美味,你父母平日里没照顾好你们,倒使得你厨艺见长啊。一开始我看你背着书包又戴着出行帽,还以为你贪玩没回家呢。”

关希戎惊醒般地提了下垮下去的书包,叹了口气,“唉……舅舅你不说我都差点没注意到,最近先生盯得紧,每天布置好多作业,我都快念书念傻掉了,总是习惯性地背着书包出门。”

看着关希戎每隔几分钟就会垮下去的书包,关钺在心里不禁感慨,现在的孩子可真是辛苦啊。

“可不是嘛。”关钺捏了下关希戎的鼻子,“再过几个月你就是中学生了,这阵子不得好好复习,争取在升学考试里拿个好名次才行。”

“课本上的知识我早就倒背如流了,没什么好复习的,特无聊,还是舅舅的工作有意思,每天都能有各种有趣的案子,今天是发生了什么事呀?”

换做是平时的野生动物走私案,或是男默女泪的殉情戏码倒是能与关希戎一同分享,可今天的凶杀案太过血腥,关钺自己都有些受不了。

“这案子少儿不宜,不告诉你。”关钺填饱肚子,擦着嘴角的肉汁时又提醒了一句,“你今天应该没到河边公园里瞎溜达吧,最近外头不安全,放学了就赶紧回家,不要到处乱跑。”

见关钺不肯说,关希戎的好奇心反而更强烈了。“舅舅,舅舅,到底是什么事情啊,求求你告诉我吧。”

“都说了不能告诉你了,你这孩子可真烦,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才不要!我自己一个人回去。”关希戎赌气跑开,“舅舅的车里全是烟味,臭死了。”

“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等把你送到家,我还要去体育馆把你姐也带回来。”

关钺当然不会放任着关希戎一个人走夜路,他一路跟在后面,直到关希戎到了家门才放心。

与周围的灯火通明不同,关希戎家的宅邸黑漆漆的一片,只有一间卧室还亮着灯光。

“舅舅你看,姐姐她已经回来了。”关希戎指着那扇亮着光的窗户。

“那舅舅走了啊,你和胤龙晚上记得早点睡,还有,这阵子放学了就赶紧回家,别在外面到处乱跑……”

“好啦,好啦,知道啦,舅舅你真啰嗦。”还没等关钺说完,关希戎便关上宅门。

面对如此情形,关钺也算是理解了族母为何如此反对姐姐的这门婚姻,姐姐和姐夫都是热衷事业的工作狂,这样任由两个孩子孤独在家,换做是他也不能接受。

怀着不满的心情,关钺踩下油门默默离开。

关希戎独自一人靠在三楼的窗台上,直到关钺明亮的车灯消失在视野中时,才卸下背后沉甸甸的书包,然后翻出一罐玻璃瓶,借着窗外的月光静静欣赏着里面的标本。

一颗鲜活的心脏沉浸在暗黄色的液体中,以一种奄奄一息的速度维持着跳动,关希戎拧开盖子,咬开自己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挤出几颗血珠。

血珠黏着在心脏的表皮并慢慢渗入其中,原本失去活力的心脏如同从噩梦中苏醒了一般,开始惊慌失措地跳动,仿佛溺水之人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

关希戎一动不动,任凭飞溅而出的防腐液浸湿他的衣裳。

“哇啊……这可真是……太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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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羲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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