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刚过,有宫人报更,明棠踩着月色进了凤仪宫大门。
莲生早已等候多时,听见了动静便近前请安,蒋正在前头挑着灯笼,也不知是否因为烛光所致,才让她瞧见陛下面上映出一抹潮红来。
但她嗅觉敏锐,离得越近,越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
“陛下饮酒了?”向来温和有度,优游自若的大宫女也变了脸色,着急询问。
自明棠从昏迷中苏醒,御医署的人千叮咛万嘱咐,陛下身体虚弱,气血两碍,最不宜饮酒。是以这半年来,明棠谨遵医嘱,每逢宴席,也都是以茶代酒的。
如今乍一从她身上闻到酒气,莲生难免着急,眉头都拧了起来。
“小酌几杯罢了,不碍事。”明棠自己却不以为意,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大惊小怪。
晚上她在承安殿召见了莫景平的姐姐,也是她未来的镇远大将军莫景希,二人相谈甚欢,她便留在承安殿用了晚膳。
席间闲谈,又听莫景希讲到了当年的退敌往事,不禁有满腔豪情,便命人取了一壶酒来,既是敬面前势必要成为她手中利刃的女将军,也是敬杀敌戍防,视死如归的军中儿郎。
但好在明棠心中有数,三个人分饮了一壶酒,的确还不到酩酊的程度。
只是她从前也不好杯中之物,后来更是滴酒不沾,难得放肆一回,就轻易不胜酒力,还是有了些许醉意,被莲生一眼就看了个真切。
她到底还是有些心虚,不想和莲生继续谈论关于她擅自饮酒的这件事,就转移了话题问她:“朕过来晚了,染儿是已经睡下了?”
“是已经躺下了。”莲生深深看了她一眼,如实回答。
明棠应了一声,稍加沉思后,轻咳两声道:“那朕就回重华宫歇着了,省得再吵醒了她。”
“陛下。”
刚转过身,就听见莲生在后头叫人,明棠就又转回去,给了她一个疑惑的眼神。
莲生冲她微微颔首,意味深长道:“躺下了,却不一定就是睡着了,奴婢觉得娘娘在用晚膳的时候是有些心事的模样,陛下真的不打算去看看了?”
“有心事?”明棠果然上了心,一把推开了在前面挑灯引路的蒋正。
她一边往里走,一边皱着眉头问莲生:“你们今天不是去御花园摘花儿去了?谁又这么不开眼的惹到了她,怎么还有了心事?”
莲生恭谨道:“娘娘的心事,奴婢不敢揣测,还是陛下自己去问问吧。”
她既然这样说,明棠也就不再多问,大步绕过前殿来到了寝殿门口,梅生和小意在门口候着,见陛下过来纷纷请安,明棠却略过她们,直接推门而入。
小意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被梅生适时捂住嘴拉到了一边,莲生更是面不改色地上去关了殿门,把蒋正叫去一旁训话了。
殿内灯火未灭,但在沉沉夜色之中,犹显得昏暗了一些。
绕过屏风瞧见床帷落得严实,一眼看不到里面的情况,明棠若有所思地退回步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半杯茶,喝完之后才又有了动作。
如今天气越来越暖了,她脱了外袍丢到一旁,里头就是一身雪白的中衣。
虽然莲生说晏青染有了心事,但如今万籁俱寂的,更听不到床上的声响,明棠也不能确定她是否睡熟了,便放轻手脚,小心翼翼地掀开了床帷。
“染儿?”
床上的人背对着她,只能看到一个黑漆漆的后脑勺,明棠试探着喊了一声,没有收到回应,于是更凑近了一些,试图把被她压在身下的被子掀出一角来。
然而用了力气,却未动分毫,连续几下无果之后,明棠终于慢半拍地反应了过来。
是有人在装睡,故意和她用着反力呢。
明棠无声笑了一下,干脆就侧躺下去,隔着被子把人抱住。
晏青染睡前大概是洗了头发,如今还氤氲着一些潮湿的水汽,混合着一股苓角的香气,明棠闭眼嗅了嗅,将自己带着热意的脸庞贴了上去。
她没有再说话,兴许是酒意作祟,也兴许是因为怀抱佳人,太过于心安,才导致她竟很快就有了沉沉睡意,所以等到晏青染终于忍不住翻过身来用手推搡她的时候,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险些就被她直接推下了大床。
“怎么了?”明棠扶着床沿坐起来,睁开朦胧的双眼,愣愣地问了一句。
晏青染同样坐了起来,抿着唇看向她,胸前急剧起伏着,眼眶逐渐红了起来。
明棠晃了晃脑袋,尚有些意识不清,等了片刻没等到她的回应,就忍不住皱起眉头来,往她身前凑了凑,又问出一句:“做噩梦了?”
她想伸手把人搂进怀里哄一哄,却被人躲开,双手搂了个空。
这下明棠反应再慢也该知道自己是被针对了,她盘腿坐着,仔细整理着思绪,总算明白了莲生的言外之意,虽然不知缘由,但大概确实是自己把人给惹到了。
混沌的脑袋也终于有了清明,她抬手按了按眉心,轻声道:“朕近日忙于公务,确实对你有所疏忽,但究竟是哪里惹你生气了,你要先告诉我,我才能向你赔罪。”
“陛下没有惹我生气。”晏青染面无表情地盯着某一侧,唯有眼尾红红的,彰显出她心里的委屈,说完犹觉得不够,又补充一句:“我没有生气。”
然而明棠若是信了这话,真就白当了这几年的皇帝。
“好,你说没生气,我就当你没生气。”明棠嗓音温柔,姿态放得也低,静静地看着她问:“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高兴了?”
这次晏青染没有继续否认于自己的不高兴,但她也没有直接回答明棠的问题,只是忽然反问了一句:“陛下怎么不宿在承安殿?”
明棠一愣,继续反问她:“朕为什么要宿在承安殿?”
晏青染抿着唇,目光仍固执地落在一旁,不愿与她对视,闻言冷哼了一声道:“更深露重的,陛下何必再跑一趟,总不能是认床睡不着吧?”
她这句话说得急,又带着些难以掩饰的怨气,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已来不及往回找补,已经被明棠抓住了手腕。
“朕不认床,重华宫和凤仪宫,朕都能睡得着。”
明棠眼里发亮,觉得自己从来没能如此刻般清醒,她弯着唇角,要不是顾及晏青染脸皮薄,几乎都要笑出声来了。
她握着晏青染纤细的手腕,用了巧劲儿把人往自己怀里拖,低声补了一句:“我认人。”
晏青染又羞又气,耳朵都红透了,偏生被她抱着无处可逃,又恨自己力气太小,连外强中干的皇帝都挣脱不了,只能把热得吓人的脸庞埋进了她怀里。
“染儿。”明棠还不依不饶地继续喊着她的名字,凑到她耳边嘀嘀咕咕,不停念着问她:“你是不是吃味了?你心里有我了,是不是?染儿,你心里有我了……”
耳边问话不断,却倒也不用她回应,人家自问自答,开心得很。
晏青染恼羞成怒,干脆就抬手捂住了她的嘴,闷声道:“你闭嘴,不要再说话了。”
“我为什么不能说话?”明棠拉下她的手,又捏着她的后颈衣领,把人从自己怀里拎了出去,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几乎要把她整个人烧成一团灰烬。
晏青染偏过头去,却又被她捧住了脸,强迫着和她对视。
“我去承安殿,不是为了见莫景平,是为了见他姐姐莫景希。染儿,我不会骗你的,前生今世,从始至终,我只会对你有私心,你懂吗?”
她但凡认真起来,眼神总是格外清亮凌厉,晏青染被她盯得又忐忑,又害怕,却始终不忘嘴硬,勇于辩驳道:“我没有……”
“没有什么?”明棠皱起眉,不自觉就起了些威压,盯着她那张不断嘟嘟囔囔着表示抗议的小嘴,沉声问:“没有听懂我的话,还是心里没有我?”
晏青染也不知是固执过了头,还是确实恃宠而骄,心里明白明棠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她有什么惩罚,便格外硬气了一回,字句清晰地回道:“都没有!”
然而话音刚落她就后悔了,明显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看着明棠凤眸微眯,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嘴巴,晏青染心里咯噔一声,全然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吻住了双唇。
她被按倒在床上,明棠俯身过来,连一点昏暗的光也没有再给她留下,本来捧在她脸侧的双手不知何时改为按住了她的两只手腕,熟悉的淡香味道被一股由浅入浓的酒气所冲破,直接扑面而来,让晏青染瞬间软了身子。
曾经长夜寂寥,同床共枕之时,明棠偶尔会吻一吻她的额头或是脸颊以表亲昵,晏青染也从一开始的羞怯变为了习惯,在她贴过来的时候,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
但是明棠吻过来,含住她的唇峰,又咬住她的唇角,逼她打开唇齿的一瞬间,晏青染忽然想起了出嫁前几日,姨娘偷偷塞在她枕下的小册子。
晏祯虽是亲爹,但毕竟是男子,怎么也想不到要请人去教导女儿闺阁情-事。
姨娘虽然待她犹如亲生,但也毕竟只是姨娘,她们恪守礼数,不敢唐突,在没有相爷允许的情况下,也只能采用最为内敛的一种方法。
那是一本画册,浓彩重墨,画技了得,画的是男女之情,敦伦之乐。
晏青染晚间揽灯观阅,除了翻开第一页时大为震惊之外,竟也没有什么旁的感触。
她既不觉得羞耻,也不觉得下流,模样认真的仿佛是在翻阅着一本圣贤书,就连小意进屋给她换茶的时候都没有多加注意,以为那只是一本寻常诗集罢了。
册子单薄,很快翻阅完毕,晏青染将其压下,出了片刻神儿,才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来。
曾经她只想过,即便与吕显成婚,她大抵也是不想生儿育女的。
看了那本画册之后,她只想,幸好她被陛下看中,不必嫁给吕显,更不必嫁给其他男子,也就不用去面对那画册之上的事情了。
也正因如此,在成婚之前,她特意向陛下要过不侍寝的恩典。
即便她根本不知道女子之间要如何行周公之礼。
“在想什么?”
低沉的女声乍然在耳畔响起,将晏青染愈发游离的思绪召了回来,她睁开双眼,才发现明棠不知何时已放过她的唇舌,正撑起身子幽幽地望着她。
她脸上热意未消,被人这样看着,便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些狼狈,匆忙扭过头去躲开了与明棠双眼的对视,才小声道:“没想什么。”
“真没想什么?”明棠显然不信,瘦白的指尖轻抚在她的唇角,带着些心照不宣的暗示。
晏青染生怕她又亲上来,连忙抬起刚得了自由的那只手去捂住了她的嘴唇,想到方才是如何被人轻易挣脱的,便更用了些力气。
“我是在想陛下。”她改了说辞,又鼓了鼓腮,是有些气呼呼的样子。
明棠被她捂着嘴不能说话,便挑一挑眉头,表示疑问。
晏青染咬了咬下唇,她自己看不到,那上头还留着另一枚齿痕,明棠眸色愈深,却不等心生缱绻,就听晏青染开口道:“陛下答应过我的事,难道忘了吗?”
她盯着明棠有些困惑的双眼,好心提醒道:“你答应过不会强迫我侍寝的。”
明棠愣了一下,晏青染缓缓松开手,给了她说话自由,然而明棠抿着唇,翻过身去躺在了一边,盯着床顶看了许久,也没有再说一个字。
这倒让晏青染心里打起鼓来,一会儿看她,一会儿跟着她看床顶,又忍不住反思起自己是否有些太过分了,毕竟陛下娶的是皇后,又不是个祖宗。
她承认,她就是仗着明棠对她的偏爱,才敢如此直白的和她谈条件。
不管是成婚之前,还是成婚之后,都是如此。
但有关于侍寝这件事,她是真的还没有准备好,一闭眼就是从画册上看到的那些场景,莫说让人心神驰往,她只觉得害怕,想要敬而远之。
女子之间会有所不同吗?晏青染不知情,也不敢随意想象。
即便明棠方才的孟浪行为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不适,在神思混乱之余,她也并没有产生类似想要逃跑的想法,但这也并不代表她就能接受更深一步的接触。
她不知道,该如何与一个掌权天下的君王去谈论这些女儿家的隐秘想法,她也不知道,君王对她的一切包容和忍耐,究竟可以维持到哪一天。
但起码在今天,她还是有着被人授予的拒绝资格。
想到这儿,晏青染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看向明棠的时候,更多了几分勇气。
“陛下。”她试探着喊了一声。
明棠眨了眨眼睛,却仍旧看着床顶,未作搭理。
晏青染伸手扯住她的衣袖,动作娴熟地晃了晃,又换了称呼喊她:“君宜。”
明棠如她所愿,偏过头来看着她,眼里那些亮到吓人的火芒已经平息暗淡下去,又恢复成往日的一片沉静,恍若古井之渊,令人难以揣测。
晏青染一时失语,甚至忘了自己想要说的话。
明棠却忽然笑起来,反手握住了她扯着自己袖口的那只手,毫无芥蒂地揉捏几下,然后才温声开口道:“朕没有忘记答应过你的事,也绝对没有要强迫你的意思。染儿,你就当是朕酒后胡来,无意冒犯到了你,不要放在心上,好不好?”
说完后,觉得不够有诚意,又轻声添了句保证:“朕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凤眼狭长,秀致风流,直勾勾地只能看到一个人,里面除了晏青染最为熟悉的温柔之外,又逐渐涌上一些担忧,好似生怕得不到她的原谅一般。
晏青染喉头微哽,更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闷声主动地扑进了她的怀里。
明棠抱紧她,微微低下眼,掩住了所有的情绪。
1.谁懂,坐电脑前几个小时,屁股都麻了,看了三篇小黄蚊,却写不出一个亲嘴儿。
2.可恶的春宫图,给我们小染看恶心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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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五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