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雨夜

夜渐深,晏青染洗漱好坐在妆台前,由莲生为她拆解着头发。

梅生领着小意进来,给桌上换了新茶,殿门半开,隐约有一些呜呜的风声,晏青染竖起耳朵听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又要下雨了。”她向来不喜欢潮湿天气,撇着嘴嘟囔了一句。

莲生手上一顿,将她头上最后的发饰取了下来,也跟着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晏青染有些稀奇,毕竟莲生总是面带笑意,温声软语的从容模样,她极少能从莲生脸上看到无奈与纠结,更何况是如此直白的叹息出声了。

“莲生姐姐也不喜欢下雨天?”牙梳轻轻擦过头皮,将满头青丝梳得柔顺平整,再加上莲生格外轻缓的动作,让晏青染舒服地眯起双眼,懒洋洋地问了一句。

莲生闻言又笑起来,轻声道:“四时阴雨,各有风情,奴婢倒谈不上什么喜欢与不喜欢的,只是心里有些担心陛下罢了。”

“陛下虽然不在宫里,但身边总少不了有人伺候的,何况有小穆大人在呢,必能护卫陛下周全,莲生姐姐又何必担心呢?兴许她明天就回来了呢。”

听她说起明棠,晏青染没忍住又撇了撇嘴,但还是出言安慰了两句。

然而莲生却道:“小穆大人武艺高强,陛下身边又有禁军守卫,奴婢的确不用担心她的周全,娘娘,奴婢是担心她的身子,今逢风雨,恐陛下忍痛不住。”

晏青染面上一怔,回过头来看她,蹙着眉头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莲生摇摇头,并未多加解释,只是道:“陛下腿有疾。”

其实无论是从前在宫里养伤,还是在入宫后与陛下同寝的那段日子里,晏青染总能看到莲生为明棠按揉腿脚,起初她也有过陛下是否腿脚不便的想法,但见平日里明棠走路无恙,更没贴过什么膏药,就不敢再胡乱揣测,只以为莲生是为她解乏而已。

她一直知道陛下身子不好,是自去年遇刺后就留下来的病根,毕竟当胸一箭,伤及心肺,能死里逃生已是苍天保佑了,无论如何也恢复不到从前的康健。

她后来也知道陛下夜间难以安寝,需靠汤药助眠,虽然她没有问过,明棠也没有说过,但晏青染自己猜测,大约还是与遇刺有关,给她留下了太多恐惧和阴影。

只是关于腿疾一事,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多想,毕竟明棠人高腿长,除了御辇代步时,走起路来也算是健步如飞的,才让晏青染轻易打消了自己的猜测。

谁想如今居然从莲生这里得了确认,震惊之余,又从心底密密地泛上一种疼意来。

她抿着唇,并不能确认自己是否在心疼陛下,但与莲生同样的担忧和惦念却是真的,直到她被人扶起,一路走到床榻前时,都还深深陷入在自己的纠结里。

自明棠那晚从凤仪宫离去,两人一连几天都没有再见过面,她没有再回过重华宫,明棠也没有再来过凤仪宫,两人更再没有一起用过膳,她白日无聊时,也没人再拉她切磋诗文,带她去御河边钓鱼——虽然她本来也不喜欢钓鱼。

本以为离陛下远些,自己会更自在一些,但没想到更多的却是不适,甚至有一次午夜翻身扑了个空,没有像预料那般落入一个温软的怀抱里,晏青染竟然从梦中惊醒。

她坐在床上发了半晌呆,莲生隔着床帷问她怎么了,她想说没事儿,一开口却哽住喉咙,莫名觉得委屈起来,最后还是改口说自己渴了。

喝完水之后,重新躺回床上,晏青染偷偷掉了几滴眼泪,没有让任何人发现。

她一直是有些怕陛下的,毕竟那是手握一切生杀大权的君王,即便她们成了婚,老爹从前的谆谆教诲犹在眼前,伴君如伴虎几个字,是从小到大都刻进骨子里的。

但她不是傻子,谁是真的在对她好,包容她庇护她,她一直是知道的。

还是那个陛下啊。

所以怕是真的,担心她惦记她,想要见到她,也是真的。

只是她搞不清那天晚上陛下对于那支金钗的态度,更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自己和小意的谈话,而且谎言已经落地了,无论是否她真心所想,陛下确确实实的,已经受到了欺骗。

古来欺君之罪,皆同于大逆,一个高高在上的君王,怎么能容忍自己受骗呢?

晏青染猜不透她的心思,也不知道她是否看出了谎言,更不知道这几日的未能相见,究竟是因为她日理万机的忙碌,还是因为,她们之间的确有了隔阂。

她是想见陛下,可陛下如果不想见她呢?

窗外一声霹雳,大雨倾盆而下,将晏青染远去的思绪陡然拉了回来,她坐在床边,低眼看着莲生为自己除去鞋袜,忽然问:“南苑,离宫里远吗?”

莲生抬起头来,仍是眉目温和的模样,轻声回道:“是有些距离的,若是坐马车前往,大概要一个时辰左右呢。”

晏青染若有所思,又问:“没有陛下的应允,咱们晚上能出宫吗?”

“一般情况下,是绝对不能的。”莲生摇了摇头,见她面露黯然,大约也猜出了她的心思,便起身从柜中取了件样式简单,便于行动的新衣来,捧到她面前道:“但娘娘如果真心想要过去的话,咱们总归是有法子的。”

是什么法子,晏青染没有多问。

只是临走之前,没忘了叫来小意,从相府带来的妆奁中找出那支桃花簪来。

京都此季多雨,年年如此,好在天子脚下,官道修得齐整,不至于让马车跑偏,一路虽有颠沛,但到底是平安见到了南苑大门。

这是一处远避闹市,环境清幽的庄园,若非遇着大雨,当有一番美景。

可惜天公不作美,风雨飘摇的大夜,纵有油伞当头,还是在走下马车之后就彻底湿透了披风和衣衫,让人显得好生狼狈。

车夫去叫了门,很快有腰挎大刀的禁军兵卫出来查探,他们个个人高马大,气势如虹,即便在雨下也不减半分威风,浑厚的嗓音直接穿破黑夜和雨声,吓了晏青染一个激灵。

“娘娘别怕。”莲生倒显得镇定,先安抚过晏青染之后,才上前一步和禁军交谈,只是手上的油伞始终撑在晏青染的头上,虽然早就无甚作用了。

他们具体说了什么,晏青染听得不甚清晰,只见莲生亮了一块牌子出来,禁军接过去后仔细打量片刻,很快在地上跪了一片。

总算是顺利进入了南苑大门,这会儿已经是深夜,因守门兵卫无权越级而入,只能差人往里头传话,晏青染靠在檐下躲雨,被莲生牢牢护在身后。

“娘娘冷不冷?”莲生侧过头来,小声问了一句。

晏青染摇摇头,同样小声回答:“还好,我没有那么娇气,可以撑得住的。”

话音刚落,就猛然打了个喷嚏出来。

两人一时寂静,晏青染憋红了小脸,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还是莲生替她解了尴尬,温声道:“娘娘再忍耐些,等见到陛下就好了。”

晏青染点点头,对于她说的话,却实在没什么信心。

见到陛下就好了吗?

可陛下,却不见得想见她呢。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晏青染甚至有些后悔大晚上从宫里跑过来了,她又不会医术,不能为陛下缓解半分腿疾之痛,除了徒增麻烦,还能有什么呢?

想到这儿,晏青染不禁垂头丧气起来,虽然身上潮湿的衣物被阵阵冷风吹得冰凉,但她却觉得这份凉意,完全不及心底了。

“李大人!”

直到听见莲生高声唤人,晏青染才又回过神来,从她身后探出脑袋,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冷面男子疾步而来,走到了近前,才认出是陛下的亲信李长敬。

在晏青染进宫之前,与明棠在茶楼见面时,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

“李大人。”她微微颔首,也同莲生一样打了个招呼。

“皇后娘娘。”李长敬双手抱拳行礼,虽仍旧面色冷冽,但却明显带着敬意。

他用脚趾也能想到这二位深夜前来是为了什么,不等莲生提问,便主动开口道:“陛下尚未安寝,如今在观雨亭和江道长谈话,微臣为娘娘带路。”

江道长?

晏青染稍有疑虑,却来不及想太多,李长敬已经转过身去带路,莲生便重新撑起伞来遮在晏青染的头上,主仆二人一起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此时尚不知已经有人找过来的明棠的确正坐在亭下观雨,而李长敬口中那个所谓在观雨亭与陛下谈话的江道长,却是顶着漫天风雨,跪在几步开外。

江昀清实为女子,身形单薄,被雨水浇得几乎跪不住,亭下饮茶观雨的那人却没有半分怜惜之心,站在旁边伺候的蒋正更是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声,更别说替人求情。

桌上地面分别散落着几枚古制铜钱,明棠喝了一口热茶,暖意通过喉头一直延至胸腔,却无论如何暖不到她那两条疼痛僵硬的腿。

如若不然,她还真想起身去给江昀清身上来几脚。

“朕再问你一遍,你的卦象,作何解释?”

将茶杯握在手中取暖,明棠一眼瞥过去,嗓音比之锋刃更利,冰雪更寒,让跪在雨中的人没忍住打了个寒噤。

但她始终脊背挺直,宁于御前忤逆,藐视皇权,也不愿擅解卦象,毁乱道心。

无论明棠还要问多少次,也无论自己还要跪多久,江昀清的回答都只会是最初的那一句。

“陛下,过慧易折,情深不寿。”

明棠一抬手,直接将手中还剩着半盏热茶的杯子扔了出去,正好砸碎在了江昀清面前,近乎于咬牙切齿道:“江昀清,你是在咒朕早死。”

迸裂的青瓷碎片毫不留情地在那张清俊苍白的脸上留下几道血痕,但又很快被雨水洗净,江昀清闭了闭眼,忍下脸上的疼痛麻痒,躬身叩首,平静开口道:“陛下为君,贫道为民,草民不敢胆大包天,诅咒陛下。”

明棠险些被她气笑了,又捡起桌上的一枚铜钱,准确无误地砸在了她的头上。

“朕向来讨厌自作聪明的人,江昀清,从你自己跪到朕面前那日起,就该好好看清自己的位置,与朕作对,惹怒了朕,无论是对你还是对于长清观,都不会有什么好结局。”

这话明显是威胁的意思,江昀清沉默片刻,重新伏地叩首,“卦象如此,不敢欺君。”

“好,朕倒是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朕的刀子硬。”明棠冷笑一声,扭头喝令:“让人把她押起来,明日午时,推到长清观门前,斩首示众。”

蒋正面露惊诧,但见她全然没有玩笑意思,连忙出声应下了。

他正要唤人来把江昀清押下,抬眼一看,便见李长敬正从远处大步而来,身后隐约跟着两个人,只是受雨幕影响看不真切,只能瞧见一把油伞罢了。

这是领着谁来了?

蒋正心里泛起嘀咕,正暗自揣测,步履不停的李长敬已经走到了观雨亭前,单膝跪地,高声禀道:“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明棠陡然站了起来,蒋正浑身一激灵,连忙伸手扶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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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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