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七五

晏青染生辰之后,明柔在宫中陪女儿小住了几日,九月初与明棠告别,携夫带子回了敬州,独余下小郡主一人还在宫里住着。

对外的说法是郡主生的伶俐可人,颇得皇后喜爱,若郑清嘉是哪位亲王之女,或许还能引起多番揣测,但她是外嫁女所出,又尚在总角,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黄毛丫头,自然不会有人在她身上多余倾注目光,更不会关心皇帝要留她到几时。

只是皇后本人对此借口颇有微词,连续几日都没给明棠好脸色看。

与历代皇后不同,因明棠的后宫实在冷清,为数不多的几个侍君又经她特意吩咐过,无端不许到皇后面前晃悠,晏青染这个中宫做的就格外舒坦闲适,既没有太多繁琐的事务需要她操理,也没有什么因争宠而生的龃龉需要她调理。

入秋之后气候转凉,她也终于舍得出去看看躲了一个夏日的太阳,另带上由在宫中小住变为长住的小郡主,把整个皇宫都来回逛了一遍。

也不知明柔走之前对女儿说了什么,让她在父母兄长远行之后,竟表露出格外的乖巧来,既没有大声哭闹,也没有吵着要娘亲,最多是夜半时缩在被子里流几滴眼泪罢了。

但她越是如此,晏青染就越是觉得愧疚。

虽然她嘴上对明棠多有埋怨,但心里还是觉得夫妻一体,人是明棠强留下的,她自己日理万机没时间来哄,这担子自然是落在了晏青染身上。

不想搭理明棠的这几日,正是晏青染带着郑清嘉逛遍皇宫的这几日。

每日到御花园看花、钓鱼,到教坊司赏舞、听曲,或是到校场看禁军侍卫摔跤互搏,到御兽坊看猛兽喂兔子……反正宫里那么大,总有她们打发时间取乐的地方。

这么过了段时间,许是习惯了父母不在身旁,也许是每日要做的事情太多,已经顾不及再去胡思乱想,总之郑清嘉已经很少再有哭唧唧的时候了。

明棠也没忘了讨皇后欢心,虽然没办法撇下政务亲自陪在她左右,却命人到民间寻了许多新奇玩意儿,又让尚宫居新做了一批衣裳首饰给她,处处给自己找着存在感。

晏青染并不是难哄的人,很快就别别扭扭的顺势原谅了她。

明棠得寸进尺,又差了个活计给她,因郑清嘉的郡主身份本就是随着明柔来的,当时旨意匆匆,只有封衔,却没有封号,如今明棠想给她补上,便交给了晏青染去想。

近来因秦渊父子定了罪,都护将军一职如今正空缺,吕党自是虎视眈眈,明棠也是摆明了不想松口,两方抗争之下,朝堂上的气氛也跟着变得古怪起来。

吕弘安虽然明面上不敢和皇帝作对,但他把持军政这么多年,所筑根基不可谓不深,在没有能将他连根拔起的把握之时,明棠还是耐着性子与他虚与委蛇。

加上九月是各地税赋到京的日子,户部这边又生出诸多事宜,大大小小的决定都要明棠亲自过目拍板,虽不至于焦头烂额,却也让人分身乏术了。

从太-祖开国,一直到先帝时期,大燕都还是采取四季税,直到明棠开始监国理政时,深感于劳民伤财,又实在冗杂繁琐,便改为春秋二季税,在地方设置监税官,由各州府自行收整记录,每年三、九月分两笔入载户部,大大减少了人力消耗。

只是由此一来,由短税变为长税,其中可计较考虑的地方也随之变多,同时更加剧了对于上位者统政布局手段的考验。明棠作为站在权力顶端的人,自然更要三思而顾,所效万民,只坐在一张四方椅子上,却要看得见大燕九百万疆域,六千万黎民。

宋瑾低眉请脉,无需多问,便轻声叹道:“陛下近来,又没有好生休息。”

明棠伸了只手在脉枕上,另一只手仍拿着奏章,头也不抬道:“朕每日按时起居,穿着保暖,吃的也正常,还要如何才算是好生休息?”

宋瑾看着她愈发纤细的手腕,又迅速抬眼瞧了瞧她的脸色,有些无奈道:“陛下的身子,还需疗养结合,方为上策,最忌忧思过度,有损于内腑。”

“朕知道了。”明棠收回手来,漫不经心地应了几句。

宋瑾有些欲言又止,从随身的药箱里取出一张药方来,双手捧送到了明棠面前,恭谨道:“微臣近来翻阅医书,查览药经,在先前的方子里多有更改添减,纂成了一个新方子,比之从前的药性更温和,也更适合陛下疗养身体。”

明棠闻言,终于舍得把目光从奏折上移开,转而落在了那张药方上。

她眉心微蹙,并没有伸手去接。

宋瑾犹如不察,开口问道:“先前的药,陛下有按时吃吗?”

“宋医正的神丹妙药,能让朕延长寿元吗?”明棠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唇角,并指将药方接了过来,不过略微扫量一二,便甩手扔在了一边。

她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宋瑾也听懂了,大抵是并没有按时吃,甚至根本没有吃。

心下叹息一声,宋医正动了动嘴角,最终还是忍不住低声开口道:“所以当初……蒋总管宁冒欺君之罪,也要让我一同瞒着陛下。”

明棠抬眼看她,唇角逐渐抿成直线,眼中也显出凉薄的凌厉来。

宋瑾低着头,强压着脊背发冷和心头隐隐的不安,苦心劝道:“天下医道,微臣绝不敢称第一,不能为陛下解忧,只因微臣才疏学浅,而或有一日,天降神医,能让陛下药到病除,也不是绝没可能的事,微臣希望在那之前,陛下千万不要轻言放弃。”

“果然是在宫里浸淫久了,让你也学会说这些哄人的话。”明棠嗤笑一声,面色仍是冷冷的,但总归是把那股子吓人的杀意收了起来。

入秋渐凉的天气,宋瑾生生出了一脊的冷汗,她将头埋得更低,支支吾吾道:“纵然……纵然真的时有命数,回天……回天无力,但佐以药疗,总比什么都、都不做的好,陛下如养的精细一些,即便不能延长寿元,但总归……总归不会更差。”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提起了旁人,试图以激起明棠的求生之心。

“陛下,您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想想……想想皇后娘娘。”

“娘娘如今还不知道您的身体状况,但倘若您一直不加以干预,迟早会遮掩不住的。陛下,您如今还不到最后的日子,身体也还受的住挥霍,但假若那一天真的来了,您或许会后悔的,现在多喝一碗药,以后就能多撑一段时间,哪怕是一天呢?”

“陛下,微臣不敢对您的身体,也不敢对您的决定多加置喙,但微臣也与娘娘相处过,多少了解她的性子,娘娘大抵也不会喜欢您如今的任性,陛下……”

宋瑾并不能算是个口齿伶俐的人,她说这些话,不只是耗空了勇气,更是掏空了心思,但终究还是有些磕巴,更加显得笨嘴拙舌。

但她已尽力了,明棠也并没有怪罪她什么,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手里的奏折还没有看完,宋瑾离开之后,殿内就剩下明棠一个人,手边的香炉里燃着沉静的安神香,烟雾很淡,轻轻拂过她的衣袖就消散了。

她坐了良久,终于将奏折合起丢在了一旁,又兑了一碗茶,拎起香炉盖子,直接泼灭了里面尚未燃尽的香料,然后俯身捡起了被自己随意丢在地上的那张药方。

重新看了一遍药方上的内容,明棠唤来蒋正,将药方交在了他的手上,仔细吩咐道:“按方子煎好,每日送到御书房给朕,切勿让皇后知晓。”

“奴才遵旨。”蒋正接过那张写满字迹的薄纸,对于她的命令自然无有不从。

明棠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蒋正连忙回道:“未时将过,马上就是申时了。”

这会儿正是该处理政务的时候,明棠却没了什么心思,走到案前翻了一会儿,挑出一大摞还没批阅过的奏折,指着让蒋正抱在了怀里。

“把这些送去相府,让晏相自己看着办,不必再请示朕了。”

蒋正应了一声,正要转身去办,又听她忽然问:“你师父近来如何了?”

“回……回陛下,师父他近来挺好的。”蒋正心里打起鼓,并不敢假装听不懂她想问的话,有些忐忑不安地开口道:“多亏了皇后娘娘照拂,先前用了好药,并没有留下什么病根,师父如今还是住在宫人苑,不忘日日忏悔呢。”

明棠“嗯”了一声,面色不变,好似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再继续提及蒋胥。

蒋正做事去了,明棠乘御辇回了凤仪宫,却没有见到晏青染。

她这些日子总爱带着郑清嘉到处溜达,明棠没见到她也不觉得奇怪,莲生和小意都跟在她身边,只有梅生还在凤仪宫守着,这会儿正领着宫人四处洒扫。

见明棠回来,梅生赶紧迎了上去,又问她是否要派人请娘娘回来。

“不用,等她们玩累了,自然会回来的。”明棠摇摇头,喝了两口梅生倒的花茶,忽然抬眼看她,意味深长道:“朕好像还没告诉你,朕把兰生召回来了。”

梅生面上一怔,眼圈儿和脸颊一起红了,见明棠眼中藏着几分揶揄,匆匆将脸别了过去,小声道:“奴婢……奴婢知道了。”

明棠手下有四个大宫女,是从她做公主时就一直跟在身边的,与旁的宫女不同,这四个人也是注定不会出宫,要守着她伺候一辈子的。

其中最为得力的莲生被她差给了晏青染,而因她如今惯住在凤仪宫,梅生也就跟过来伺候了,竹生则是留在了重华宫,处理那边的一应事宜。

除了她们三个以外,还有一个叫兰生的,因行事利落,又是她们中唯一一个会武艺的,便被明棠派去了隐匿司,去年跟着李长敬一起到了漠北查探,为了方便互通消息,以及在边关增设耳目,李长敬回京述职时,兰生并没有跟着回来。

如今明棠任用莫景希为将戍边,又命李长敬亲自护送,另给他下过令,待漠北布防的事情交接完毕,便让兰生即刻返回京都。

而之所以要告诉梅生,则是因为明棠心里明白,早在数年之前,梅生与兰生之间就已经暗生情愫,并瞒着她偷偷做了夫妻。

她大抵不是一个好主子,总是太过于忽视在身边伺候的人,若非前世二人在她面前相携赴死,她大概也很难发现她们竟在她眼皮子底下私定了终身。

而如今有了机会,面对为自己尽忠至死的人,明棠自然也不会做出棒打鸳鸯的事。

前世所欠的恩与情,如今有了机会,她自然是要一一返还的。

过完生日,染鹅十八岁了,有些东西可以学习学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5章 七五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臣妻
连载中钓鱼养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