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放灯

明棠回到寝殿时,晏青染正坐在镜前梳头发。

莲生手巧,很快便绾出个轻便好看的发式来,小意在旁边盯着,手里捧了个装满发簪、步摇等首饰的红木妆匣,时不时拿出一样来比对着。

“夜深将就寝了,暂时用不着那些,你还是先收起来吧。”莲生斜了一眼跃跃欲试的小意,毫不客气地打击着她的积极性。

小意撇撇嘴道:“这是尚宫居今天刚送过来的,我瞧着样样新奇,只是拿出来看看,又没说现在就要用上,我家小姐都没说什么,你管得也太宽了些。”

莲生最知礼,小意过分活泼些,两个人自小意进宫来一直就不大对付。

当着主子的面,莲生不想和这个无礼的丫头起什么口舌之争,便又在心里给她记下一笔,只当没听见她的话,垂下头来问晏青染:“娘娘要歇息了吗?”

“陛下还没回来?”晏青染扭了扭头,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随口问了一句。

莲生刚要开口,明棠一步踏入殿内,应了声:“朕回来了。”

她先看了一眼晏青染的背影,又把目光落在已经下了帐帷的凤床上,吩咐道:“皇姐在外面等着,莲生,将郡主抱出去给她,今晚让她们母女同榻。”

莲生应了一声,转身到床边去抱起了睡得正香的郑清嘉。

明棠走到镜前,伸手摸了摸晏青染垂在脑后的长发,见小意还傻傻地在一旁站着,便又吩咐道:“你和莲生一块儿过去。”

小意怯她,一个字也不敢多说,匆匆放下怀里的妆匣,小跑着追莲生去了。

“陛下和长公主谈完了?”晏青染大概能猜到明棠和明柔说了什么,又觉得涉及到孩子,明柔大抵也不会同意,便有意揶揄道:“可是撞了南墙才回来?”

明棠勾起唇角笑起来,弯腰搂住她,目光淡淡地落在铜镜里,照出二人交颈相缠,衬着些许昏黄的烛光,倒显出别一般的缱绻来。

她没有回答晏青染的问题,笑着说:“朕瞧你这会儿也不像困倦模样,正好,省得扰你好眠,快披件衣裳起来,朕领你放天灯去。”

“放天灯?”晏青染眉头一挑,扭头去看她。

明棠顺势在她脸上亲了亲,站直身子把人松开,含笑道:“你到宫里的第一个生辰,没能大办,算是朕欠你的,只能先从别的地方弥补,费些小心思罢了。”

晏青染跟着她站起来,眼睛亮亮的,“比起那些劳心劳力的宴会,我倒是觉得,今日这般更自在一些,陛下更不用觉得对我有所亏欠。”

莲生出去了,晏青染便自己找出衣裳来穿,因只是临时出门放个灯,并不太讲究,只在寝衣外随意添了件碧色烟罗织锦裙衫,像只花蝴蝶似的扑到了明棠面前。

她显然满心惦念着要放天灯,抓住明棠的手摇了摇,无声催促着。

明棠笑意不变,反握住她的手以作安抚,又从床前的衣桁上取下一件藕色披风,仔细为她系好了领口,这才牵着人走出了寝殿。

御辇已在凤仪宫外停着,蒋正候在一旁,等主子们坐稳,才扬起拂尘起了驾。

夜已深了,宫道两侧点满了灯,隔几步便有侍卫巡守,晏青染少有夜间出门的时候,有些稀奇地往外张量,时不时和明棠搭上几句话。

目的地在御花园,已经算是晏青染极为熟悉的地方。

为了保障宫里的安全,入夜之后,是不允许宫人们再无端擅自走动的,往日这时候,御花园早该万籁俱寂,只能听见虫鸣风声了。

但今日显然是不同的,离得老远,晏青染就听到了隐约的嬉笑声,撩起车帘去看,只见深夜的天空被红光点亮,一盏盏天灯陆续飞升起来,从近在咫尺,逐渐乘风奔月而去,点点挂在天际,犹如最璀璨的星子一般。

宫人嬉笑声愈近,车辇不知何时已经安稳停在了路边,晏青染丹唇微张,还在撩着车帘,呆呆地看向被天灯点亮的夜空,直到被明棠伸手蒙住双眼,才幡然晃过神来。

她松开了车帘,改去拉下明棠蒙眼的手,目光复杂地看着她,道:“陛下只说放天灯,不曾想……如此劳师动众的。”

明棠笑道:“宫人大多年纪轻轻,和染儿年岁相仿的有不少,宫中岁月长,平日没什么消遣,难得有了这么个玩闹机会,他们心里也是喜欢的。”

她探过身去,与晏青染碰了碰鼻尖,低声道:“这叫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陛下说的对,是我太浅薄了。”晏青染笑着伸手推开她,有些迫不及待地下了辇车。

明棠跟在她身后,见她走了两步忽然停下了,便问道:“怎么了?”

晏青染叹道:“宫人重尊卑,咱们去了才是扫兴,就在这儿看看吧。”

她抬起头,看着一直不断升起的天灯,这会儿离近了才发现上面还画着许多新奇漂亮的图案,比以往在宫外看到的都更精致一些,想来都是下了许多心思的。

“君宜。”她侧目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人,眉眼弯弯道:“我很喜欢这份礼物。”

明棠长睫微颤,跟着她笑起来,回身冲蒋正使了个眼色。

蒋正很快上前来,身边跟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小太监,一个手里拎了几只颜色各异,形状也各不相同的祈天灯,另一个则捧着笔墨。

“朕本来打算亲手做的。”明棠挑了一只四方形的天灯,递到了晏青染面前,有些无奈道:“跟着工匠学了几日,只有其形,却总飞不起来,只好假于人手。”

晏青染接过她递过来的灯,仔细端详着上面精美的花纹图案,莞尔道:“你有这份心就够了,不必事事亲为,不然倒显得我过于懒散。”

明棠但笑不语,另取了一只灯,执笔来写字。

蒋正极有眼色的为她扶住天灯,又对晏青染道:“娘娘,天灯有祈愿送福之意,今日是娘娘生辰,陛下特意命人在所有天灯上都写了对娘娘的祝福,一定能让上苍看见。”

明棠素日批阅奏章已经练出了写字的速度,蒋正这边话音刚落,她已经停了笔,命人拿火折子来点灯。

晏青染探头来看,却被明棠轻巧躲过,把写字的那面转过去避开了她的视线。

“这是朕的愿望,染儿不能偷看。”

“小气。”

眼见明棠已经点燃了天灯,晏青染撇撇嘴,又嘟哝了一句:“谁稀罕要看。”

她也拿过笔来,把天灯翻到了空白无画的那一面,连要来帮她扶灯的蒋正都拒绝了,一个人小心翼翼地写完字,学着明棠把字迹遮掩起来,谁也不给看。

明棠已经目送放飞了自己的灯,见她如此做派,便故意问道:“染儿许了什么愿?”

“这是我的愿望,陛下不能偷看。”晏青染将原话送还,又十分刻意地补了一句:“反正与陛下无关,所以陛下也不用好奇。”

“那好吧,朕来帮染儿点灯。”明棠压低眉眼,好似有些失落。

晏青染本来想拒绝她,但见她这这副表情,又有些于心不忍,便撇着嘴默认了她的帮忙。

明棠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没有得到允许,就绝不往有字的那面偷看,直到晏青染把火点燃后,才与她一起抬起眼来,目送着那只天灯越飞越远。

两只孤零零的天灯很快融入到夜空灯海之中,再也分不清哪只是哪只。

晏青染拉着明棠又放了几只灯,只是再没有写字,明棠问她,她歪着头沉思了一会儿,格外认真道:“不能太贪心,若苍天有眼,能帮我实现一个愿望,就已经足够了。”

明棠愣了一下,略有些动容,终于忍不住问道:“真的不能告诉我,你写了什么吗?”

“你这么想知道啊?”晏青染笑起来,眼眉飞扬,颇有些得意。

“想知道。”明棠毫无芥蒂地向她服软,见蒋正已经领人到远处候着,便伸手将人揽进怀里,贴在她耳边吻了吻,低声道:“我想帮你实现愿望。”

或许苍天看不到,但无论晏青染想要什么,明棠一定会拱手送到她面前来。

晏青染被她蹭的耳热,忍不住小小瞪了她一眼,冷酷无情道:“你的愿望我都不能看,我凭什么要让你知道我的愿望?”

报应来得太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明棠张口结舌,轻咳一声道:“那我现在告诉你。”

“不想听了。”晏青染捂住耳朵,快速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样才能想听?”明棠拉下她的手,继续低声下气地哄人。

晏青染面露沉思,一双黝黑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好似十分勉强道:“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也不忍心为难你,就让御膳房明日再送一碗冰镇梅子汤吧。”

“冰镇梅子汤?”明棠扯了扯她身上的披风,毫不犹豫道:“不行,秋风起便要停了,不然要坏肚子的,明年夏天再继续用吧。”

今年秋日来得急,好似只一阵风,就将暑气全部吹走,片刻间便枫染大地。

晏青染虽然不喜夏日炎炎,但却时刻惦记着那碗惊为天人的梅子汤,偏偏明棠行事果决,自第一阵秋风起,就命御膳房将日常进到凤仪宫的糕饼饮子全换了。

她还没来得及和救了她整个夏日的梅子汤告别。

念念不忘,自是相思成疾,对于明棠的拒绝,晏青染十分不满,气呼呼道:“自从郡主进宫,每日的凉饮都要减半,我都快忘了整碗的梅子汤是什么滋味儿了。”

“整碗和半碗自然都是一个滋味儿。”明棠油盐不进,难得不惯着她。

晏青染抬眼瞪她,咬牙切齿道:“我内热!”

明棠道:“朕让宋瑾给你开个驱热方子,按时服药即可。”

“你还想不想知道我的愿望了?”晏青染恼极了,瞪圆了一双杏眼,似是要喷出火来。

明棠笑容和善,摸了摸她的后脑,温声道:“确实想知道,但我的好奇心与你的身体相比,自然是不值一提的。”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成功熄灭了晏青染眼中的火焰。

她有些萎靡地低下脑袋,不太情愿道:“困了,不想看灯了,回去睡觉。”

明棠也不想在她生辰之日惹她生气,但心软归心软,想起她牙疼难忍的模样,可不想让她由着性子再添上了腹痛,便只能以沉默表态。

二人上了车辇往回去,与来时并肩不同,这回是分坐两侧,隔了些距离。

离御花园越来越远,四周又变得静默起来,又不像来时还有些窃窃私语,只能听到车轮滚地,和侍卫巡视走动的声音。

明棠伸手揉了揉眉心,又捂着心口咳了两声,眼睫似落非落。

晏青染坐的端正,低眉看着自己脚尖,时不时用余光扫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人,自以为小动作掩饰得很好,实则漏洞百出,任谁都能看出她的不自在。

“御膳房所制香杏雪梨汤,也别有一番风味,并不比梅子汤所差分毫。”明棠慢吞吞地开了口,一板一眼道:“香杏止咳润喘,雪梨清热生津,最适合秋季饮用。”

知道她在给自己搭台阶,晏青染瞬间耷拉下去,小声说:“我知道了。”

“来。”明棠冲她招招手。

晏青染起身坐到她旁边,握上了那只手。

明棠笑着问她:“不生气了?”

“没生气,是我又任性了。”晏青染的声音低低的,软软的,像是在挠人的耳朵。

明棠本来就对她有太多纵容,这会儿更是心软的不行,好像生怕吓着她一样,放柔了嗓音道:“没关系,你可以一直对我任性。”

晏青染贴在她怀里,嗅了嗅她身上柔软馥郁的香气,鼻子酸酸,眼圈红红地坦白道:“我刚才犯了个欺君之罪。”

“嗯?”明棠没太听懂她的意思。

晏青染抿了抿唇,有些扭捏地开口道:“刚刚说,我的愿望与陛下无关,是骗人的。”

“嗯,那就是与我有关。”明棠嗓音温柔,笑意更浓。

晏青染抬头看她,眼中星光点点,耳朵尖上陡然冒出了一簇火。

明棠趁热打铁,诱哄道:“不想说就不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本来就是天灯祈福,我知不知道无所谓,上苍看到就好了。”

她以退为进,适时露出宽容的笑意,晏青染果然一脚踩进陷阱里,搂着她的脖子把脸藏起来,闷声闷气地说:“愿陛下,万岁平安。”

明棠面色微顿,轻声问:“这就是染儿的生辰愿望?”

晏青染没说话,在她怀里重重点了下头。

明棠悄悄收敛起面上的笑容,从逐渐变得深幽的双目中流露出一抹苦涩,更忍不住将人往怀里搂的更紧了一些。

“我有你足矣,何须万岁。” 这一声柔软,夹杂着些许叹息,好似风一吹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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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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