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泽襄镇清运泽。
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人一路狂奔,多少次险些被地上的树根绊倒,在寂静的夜色中喘息声愈发清晰。明明十里八乡看不见除他之外的人影,他却一脸惊恐之色,不时回头警惕着异常。
不远处就是泽襄镇,他已经看到了房屋的轮廓。
等到进入镇中,青年终于松了口气,腿脚一软跪坐在地,疯狂地笑了起来。
“我还活着,我还活着哈哈哈哈哈……”
过了一阵,中年人起身,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环顾四周,越看越觉得毛骨悚然,不觉体如筛糠。
没有风声,没有犬吠,没有人声,一切都极度的寂静,像是在睡梦中被夺去了生命。
远处,猫头鹰凄厉的叫了一声,传入夜幕,像是在浓厚的夜色中狠狠划了一刀。
中年人脖颈僵硬,缓缓低头,连眼珠都忘了转上一下。
皓月当空,映照到中年人身上,原本应该投下影子的地方映出他的身影。而完全相反的一侧,却映照出一个人影。
人影越发清晰,到后来在头部直接映照出人脸的模样。它咧出一个微笑,甚至对着中年人挥挥手,就像是一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但却一点点向着另一侧中年人影子挪去。
黑影伸出手,一把攥住他的影子,竟是直接咬了上去。中年人的影子无声地嚎叫着,求饶着,黑影却毫没有放松的打算,反而愈发凶狠。
到最后,中年人的影子直接被黑影吞噬。黑影笑着看向中年人,似乎下一秒就要从地上跳起,咬上他的喉咙。
他大叫一声,双手抱头,不住的嘟囔着:“饶了我,饶了我吧,我家里还有妻儿,父母等着我养呢,不要杀我,不要杀我……”继而他顿了一下,像是听到了什么,猛地提高声音:“我可以帮你,只要……只要我能回去,我一定,一定把人带来,我……”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而来的是利刃在地上划过的刺啦声。光听这声音,中年人就想到了那带着白帆的僵硬身影,和那永远笑着的面庞。
他像个木偶一般迟钝地转过头,正看到来人高举手中兵刃,劈头砍来。中年人翻了个白眼,倒吸一口冷气,一声不吭,整个人仰头栽去。
镇外,树枝扑棱一声,一只飞禽掠过天际,发出咯咯的怪叫。那人收起兵器,偏头打量中年人一阵,挤出一声嘶鸣般的笑,直接将头扭向后面,身子跟着转了过去,不紧不慢地走进黑暗。
*
有着这么一段刺客插曲,两人一夜都睡得不算踏实。第二天天不亮,杜谨言就出了庭院,正撞到慕北冥溜到厨房。对方就像被发现做坏事的孩子,生硬地转了方向,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在小路上溜达,等两人距离近了些,故作刚刚发现,未语先笑:“杜将军,起得好早啊。”
慕北冥视线偏下,没有直视对方。直到杜谨言将宝剑递到眼前才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昨天走之前,杜谨言又折返回屋里,带走了他的凛光剑。
“带去让仆人擦一下而已,别想太多。”
*
杜谨言当然不会这么好心。他取回凛光,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剑上的封印是否完好。
剑鞘呈暗红色,剑柄上红穗垂在一侧,纹路绘成展翅翱翔的雄鹰,吞吐日月。
杜谨言注入灵力,从剑鞘中抽出一段,在窗缝透过的日光中,“凛光”二字清晰可见。与杜谨言佩剑相同,是出自两人之手。在灵力的加持下,剑锋更加锋利,隐隐透出蓝光。
用手轻轻拂过两字,铮地一声将凛光归鞘。
这柄剑在八年前下过封印,唯有原主和下印者可以解开。如今看来,封印并未受到强制解开。
尘封八年,遇主则现。
杜谨言手中擎剑,定定看着剑柄。
慕北冥,我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
“杜哥哥,你真的帮我……”
“先回房等着吧,我去买些吃食就行。”杜谨言径自打断,但看着慕北冥欣喜的神情不觉展颜。慕北冥听到杜谨言要亲自去,连连摇头:“我去吧,正好闲逛一圈,看看都城街上风景。”
*
两旁街铺大多刚刚开门,但从锅中飘出的香气已是盈了满街。路旁小贩见到两个衣着简单,一冷冽一柔和的过路人,难免多看几眼。虽然如此,但没有一个人看出两人身份,很快又投入了准备之中。
“这个时间点,谁能想到杜将军亲自出门买早膳呢?”慕北冥笑道。
杜谨言目不斜视,目标准确地奔着一个方向去:“这样倒落得清闲,免了应付。”
“将军根本就没应付过吧?”
杜谨言瞥了一眼慕北冥:“在朝中熬到这个位置,怎么能没应付过。”
慕北冥潜意识里,从小到大,起码到他离开那时,杜谨言向来是这个样子——对待外人冷若冰霜,除却必要礼节,便再无动作,而对待亲近之人总会有着让人舒服的温柔,无微不至的照顾。虽然嘴上不愿承认,但八年的相伴足够作为证明。
应付?不会吧。慕北冥打量着杜谨言。
八年不见,到底发生了什么……
沉思间,杜谨言已经在一间店前停下脚步。店里的老板迎了出来,本欲行大礼却被杜谨言扶住:“老人家,你我已算相熟,不必行此大礼。”
慕北冥抬头,发现这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店,没有豪华的装饰,甚至空间都显得有些狭隘,好在光线不错,配上摆出的饭菜,门口坐着摘菜的妇人,倒有了几分家的温馨与熟悉。
等到进了屋,桌上摆好早膳,慕北冥才发现这种熟悉感的来源。
“杜将军,你现在还常来这里啊?”
杜谨言顿了顿,答道:“常年在军营,怎么有时间常来都城。”
慕北冥“哦”了一声,又笑道:“那你记性可真好,这么久还能记这么清楚。”
“之前咱们小时候,如果调皮在外面玩久了,都会在这家店里吃上一顿。”他抬头,杜谨言却并没有看他,只是默默吃着饭,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时咱俩都忘了带饭钱,老板也没有说过一句,只是下次再来的时候补上一顿饭钱。有时候还连着好几顿饭都忘带。”慕北冥轻笑一声:“当时你也是,明明能记住偏偏就不提醒我,还每次都让我去说,我就不要脸了吗?”
杜谨言停下筷子,不知想到了什么,抬头看上街头。行人逐渐多了起来,添了几分热闹。
“大概就是这个时候,你都会过来与老板聊上一阵,对吗。”
慕北冥本来没希望杜谨言能回应自己,如今猛地听到这么一句,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竟是忘了要说什么。
杜谨言见状,不觉笑了一声,沉吟片刻,继续道:“老板也明白,回头给你拿一个小了几号的胡饼,倒也没有一点恼意。”他看向老板,多年跟烟火气打交道的他到底是老了。
慕北冥本来以为还有后文,许久都没再听到一句话。抬头才发现杜谨言自打说话开始就一直盯着他,一时间下意识挺直了身子,一副“您继续我在听”的样子。
杜谨言牵起一个笑容:“我记不清了。”
“记性不好,不好还光记我之前干的傻事……”
“什么?”
自带寒气的声音让慕北冥打个寒战,猛地抬头看到杜谨言眯眼打量自己,才意识到自己把刚才那句话说出去了,连忙陪笑:“没有,杜将军记性还是挺好的,我都忘了……”
杜谨言并未深究,只做没有听清继续吃饭。慕北冥看了杜谨言一会,见并无异样便放下心来。
在杜谨言说完后,脑海里忽地像是被塞进去这么一段回忆似的,隐约有了个轮廓。
不出预料,是先前梦里的那个身影。
原来自己和“庄游”也做过这种事?杜谨言暗暗记下。
等到这些事和自己记忆里与梦安之间的秘密重合大半,或许就能找到更多问题所在了……
*
一顿早餐结束,街上已经有了人满为患的趋势。显然都城里的人们并不会因为这场初雪改变什么。
在人群中穿过,结伴者往往携手同行。但现在尚未达到那个地步,而且终点一样,两人便一前一后走着。忽然,杜谨言感觉身后人拽了一下袖子,不轻不重,没有影响到走路,但足够让他知道有些事故。
看到杜谨言转头,慕北冥笑笑,解释道:“刚才不小心绊了一下,没影响到将军吧?”
虽这么说,可抓着袖子的手没有松开。杜谨言犹豫一下,余光看到那只手。
这都能绊倒,在战场上怎么不先把自己摔死……
“……那你拉好了。”杜谨言移开视线,目视前方。
忽略掉被拉着的衣袖,当真是个威风凛凛的龙骧将领。
慕北冥本来都准备好了一串说辞,但见杜谨言并未因此反感,倒是放心下来,省了不少口舌。
看着眼前身影,与少年时并无二致。
一样的挺拔,一样的可靠。
*
“将军,圣……”仆从见到两人回府,赶忙迎了上来。待到目光触到拉着的衣袖,又赶忙低头,欲语还休。两人这才反应过来,慕北冥松手,低头作乖巧跟随状。杜谨言轻咳一声,问道:“何事?”
“圣上遣人到访,说要您去一趟议事堂。”
*
杜谨言在殿中行过礼,垂首站立。圣上赐座后便端坐一旁,等候吩咐。
“原本孤也不愿这般着急,只是近来边界泽襄一带常有恶鬼出没,百姓和当地官吏皆有不小损伤。”上座之人仪态威严,却有着体贴下属的亲切感:“当地官府处理不力,竟让巡察至此的要员险些身陨当地。巡察使回朝之后病卧在床,还是孤遣人前往才了解清楚。后来多次遣人前往除祟都不了了之。”
身为上将去处理地方琐事,还是所谓的驱鬼,成何体统?杜谨言心下困惑,但也不好多说,只得等待下文。
“听思卿说,慕北冥曾在一干人众中拔得头筹。这几日相处下来,谨言应该也熟悉得差不多了吧。”
杜谨言看圣上笑的亲切,只得道声“是”。
“正巧赶上这件事,不如让慕北冥前往处理,也好有个实战经验,做将来从军的基础。”
杜谨言听到此处,不觉一惊。这么快就让一个叛军独自去边境处理这种大事,未免太过草率大胆,更何况慕北冥身份尚且成谜,再加上昨夜遇刺,难免不让人联想到什么不好的事。
“陛下,慕北冥虽说能力不弱,但此事复杂,初次处理这种事务难免有力不从心之处。不如让在下陪同,也好有个照应。”
圣上显然没有意料到这一出,便玩笑道:“杜将对这个慕北冥,倒当真上心啊……”随即,又正色嘱咐道:“罢了,那便随了你,早去早回,全身而退,不要逞强。”
“是,在下定当,不负圣上期望。”
韩副将:我来猜一下如果我被拌了一下杜将军会是什么回答……对了,一定就是他没说出来的那句话
《(/_\)大怨种》
杜将军在一点点想起之前的事啦,只是需要一点外界帮助。他也很清楚这个记忆是有问题的,但是单凭这一点点也不能确定到底是谁撒谎,为什么撒谎,毕竟问题还有很多。
这个记忆是类似于覆盖的那种,会存在原来的回忆和现实里杜将军记得的部分同时存在的情况。等到全想起来当然假的就不攻自破了。
(当然不会一件件慢慢想的……会有一个契机大范围想起的)
侵晨就是早晨的意思(感谢百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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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侵晨忆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