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沙哑，衬得当今形象更加狼狈。
虽然声音嘶哑到扭曲，慕北冥显然还是辨别出来此人身份，又或许只是确认一遍。
杜谨言用余光打量慕北冥，后者拿刀的手没有一点颤抖，整个人平静的过分。如果一定要说反应，他也只是极不经心地转了眼珠，继而不动声色收敛目光。
“慕师兄，是你吧？”黑衣人好像是笑了一声，听来却像是风箱的撕拉声：“也只有你，能用这种方法叫醒一个人了。”
慕北冥垂眸，没有应声。
杜谨言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见都没有开口的意思，一时只有风过梅梢的声响。他不知道两人之间恩怨，也没心思去像旁人一样顾忌着什么亲疏，干脆问道：“目的。”
黑衣人转开视线，一对只剩眼白的勾子死死盯着杜谨言，似乎在反应他说了什么，很久没有一点动作。
杜谨言也不急，就这么平静地回望过去，也像是在等待一个答案。
慕北冥听到他冰冷的声音才回过神，再转头去看，恍然发觉他眼中也在变化。
一抹血色自眼角弥漫，像是滴进清水中的红墨水，在杜谨言原本清俊的眼眸中晕染出一片红，像极了水墨画中一点梅花，但在眼里更多了几分诡谲。
黑衣人显然也看到了这些变化。他无意识往后缩了一下，森森白骨支到地上的时候，又因为牵连的疼痛僵住身形。
好在这种僵持没有再次持续很久。在杜谨言眼中红线织成梅花时，黑衣人猛地扭头，别开了他的视线。
“……我忘了。”
“幕后人。”
“……”黑衣人说话都有些费劲，每次说完都会停顿好久：“不知道。”
“算了，”慕北冥的声音兀地响起：“忘了就忘了吧，既然没受伤，也问不出什么，就没必要生气了。”
生气？有吗？
杜谨言顿了一下，竟是一时给不出答案。
为什么呢，明明，没有一点记忆……
但是，心里好像真的，闷得不舒服。
就像是压了巨石，憋闷地呼吸不畅，头脑有些发晕。他暗暗攥紧剑柄，直到被柄上花纹硌的发疼才恢复冷静。
“你从哪看出我生气了？”杜谨言声音含冰：“不过七日，你以为很了解我？”
慕北冥抿唇，将凛光收回鞘中，抬手在空中犹豫半晌，还是勾住了他的衣角：“有些事也确实不是把刀会知道的，而且这个状态，真的没必要，杜哥哥……”
“那你的意思是，等到下次吗？”杜谨言轻笑一声：“嗯，可以啊，看你有没有命了。”
慕北冥不置一词。虽然没有回答，但还是死死拉着衣角，像只惹到主人又怕被抛弃的小猫，只死死抓着，似乎这样就能有些被原谅的希望。
“我只闻到一点熏香。”许久没有一点反应的黑衣人忽然答了一句，却又没了动静。
“呵，难不成是怕血腥味太重，用熏香压一压？”
“杜哥哥，你别……”
“闭嘴。”杜谨言没有看身旁人一眼，手中发力，把衣服拽了回来。慕北冥没想到他会撤手，被这一下拽得踉跄一步，险些撞到他身上。但还是将将稳住身形，不动声色地向后撤，拉开两人间距离。
杜谨言睨着黑衣人：“这世上熏香那么多种，王公贵族或多或少都会用些……”他猛地抬脚踩到那人肩头，压得他身形矮了一截，不住咳嗽。
“应付谁呢？”
不等黑衣人有所动作，慕北冥却先一步拉住他，像是生怕他做什么严刑逼供的事。后者不动，一对眸子中梅花染血欲滴，颈侧一道红痕悄然探出。
“那种香，应该只有一个人有。”不知是威压还是自身蛊毒即将发作的缘故，沙哑的声音显得有些急促：“它很特殊，好像，是……咳咳！”
黑衣人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咳出的鲜血在地上染红了一片，星点血迹溅到杜谨言身上，一袭如雪白衣添了几点殷红。
他却全然没有注意到这点血渍，只怔怔睁大双眼，眼中红梅偃旗息鼓，缓缓合上，悄然收回眼角。
“……什么？”杜谨言艰难开口，许久没有反应过来：“你说，是谁？”
“杜哥哥……”慕北冥眉心微蹙，除了无助地拉着他的胳膊，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听错了，可能是听错了……”
“不可能，你胡说……”杜谨言声音低沉，带了几分嘶哑：“谁让你这么说的，为什么污蔑他……”
黑衣人很明显已经没有能力去多说一句，甚至都听不见两人说了什么。如果没有杜谨言抵在自己肩上的脚，他现在已经瘫在地上。
他抬眼，眼中是不变的平静，脸上带了个几分狰狞的笑。他张张嘴，却也只做了嘴型，连气音都发不出来。鲜血从七窍涌出，迅速覆满了他本就骇人的面容。不过一炷香，便没了气息。
两人僵立原地，又是一阵寂静。
寒风渐起，兜起两人本就单薄的衣摆，席卷着满地残花与鲜血奔向天空，又中途抛下，宛若一阵血雨。血腥气像是晕染了满园新雪，在灯光下似折射着片片血迹，点点残红。
“只是弃子而已……”慕北冥喃喃着，不知是说给谁听：“只是，弃子，而已……”
杜谨言垂眸，缓缓抬腿，让尸体滑倒在雪地里，沉默地听着，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他像是被夺了魂魄，许久没有一点动作，任由寒风一点点剥夺着体温，一双手渐渐与周围环境般冰凉。
长期在军营，要警惕着敌军动作，要注意各种暗器，杜谨言身为龙骧将，自然有着不错的耳力。可以说，只要别人说出口，发出声，基本都不会躲过他的耳朵。对于这一点，他一直有着自信。
可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好像，自己听错了。
他说的什么？
是不是没有说完的一句“从某某人那里得到的”？
不对，是辰。
是辰？是辰吗？
他就像是绕着外圈的人，兜兜转转，却半天不曾走近中心。明明知道答案，但却不敢靠近。生怕自己的猜测成真，于是将答案摆在那里，蒙上了双眼，一遍遍麻痹着自己——还有那么多种猜测，这不一定是对的，不是吗。
“我听到了，”一道清脆声音响起。慕北冥仰头看他，眸中含水，清澈的倒映着自己狼狈的身影：“是陈相，对吗？”
杜谨言不应。
“我听说过，陈相他对朝中其他人……”
“胡说什么，你怎么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转身，对上那对蔚蓝：“你不知道，你怎么能这么想他……”
*
“谨言，如果他还活着，会不会做得更好……”青年身形颀长，还没有如今这般瘦弱。他半倚在桌上，手中擎杯，酒浆晃动，溅到身下毛毯上，与水渍碰撞到一起，晕染一片潮湿。
“如果，我死了，能换回来他，该多好……”青年躬身，将头埋到双膝间，哽咽失声。
“我是不是，不应该活着啊……”
*
慕北冥呆立原地，半晌无言。
杜谨言视线下移。风兜起的衣摆下，是一对冻得发红的脚。他猛的回神，再开口，嗓子已经有几分疲惫：“你先回去。”
对方没有动作，只定定看着他。
守着他，陪着他。
见状，杜谨言不觉有些愧疚。偏生自己又不是个能轻易低头认错的人，搜肠刮肚好久也没有想到一个词。最后，见他还是不动，便没了办法，讷讷开口。
“我……我的意思是，你们相处时间不长，不了解他……”杜谨言抿唇，似乎在做什么抉择：“是我不对，太……意气用事。”
慕北冥听到这里，紧握的双手才有了些松动。他眨眨眼，很自然的对他笑笑：“没事的，我也太莽撞了，没想到这么多，妄加揣测了。”
杜谨言见他有所松动，心下也放松一些。他沉沉“嗯”了一声，又重复了一遍：“你先回去。”
“为什么？”慕北冥问道：“我就在这，等着你把这些弄完再回去，不行吗？”
杜谨言目光不自觉下移。虽然那对脚的主人竭力用衣服遮住，但还是露出大半。
冷吗，再怎样也要穿鞋吧，光脚不怕在这里踩到树枝吗。一瞬间杜谨言脑海里闪过很多得体的问话，明明是足以彰显体贴的话，到了嘴边却开不了口。
“我什么事不能解决，你要是出了事，才更不好向圣上交代。”
“不是，”慕北冥接道：“是我，我想多看看你。”
想陪着你，想让你一直在我的视线里，想让你一直在我的生活里，而不是想象里。
虽然过了一周，但那种悸动隔着时光再次袭来。
就像是种在心中的种子，在受到一份甘霖后从休眠状态苏醒。自此之后，恰似洪水断堤，一发不可收。
他犹豫一下，还是上前一步，不等对方反应，便俯身抄起膝弯，另一只手揽过肩头，将人打横抱起。
怀中人不算重，只是这种抱法让杜谨言有些不习惯，心中酸酸涨涨，像是有什么呼之欲出。
一直到进屋，杜谨言都不敢低头看他一眼，倒是慕北冥的目光炙热，灼得他想要逃脱。
“睡觉，别的少管。”杜谨言把人搁到床上，转头就走，像是进了什么龙潭虎穴一般急于逃离。
“等一下。”身后人轻声唤着。
“怎么，有事？”杜谨言一只手搭到门框上，回头看他。
桌上烛火没熄，一点火光在风中摇曳，映在他眼底。慕北冥一时失神。
过了一阵，他嘴角上扬，甜甜笑着:“杜哥哥，谢谢，晚安。”
杜谨言:因为慕北冥被暗杀结果还认识对方帮着对方而被气到这件事
慕北冥:虽然杜哥哥你过分了但我还是原谅你……才怪！杜谨言你等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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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发踪指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