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提出那个要求后,两人都在似有似无地躲避着对方。虽然当晚,慕北冥借着研读经书的理由并没有前来,但杜谨言并未完全放心。
毕竟答应人家的事,迟早要做的……
杜谨言从军多年,从来没有对自己的决定这么后悔过。虽说两个大男人只是看看背部也没什么,先前在军营里也没少出现这种情况,但把对象换成慕北冥,似乎就窘迫很多。
可顺着慕北冥的说法,幼时两人并未如此生分。而这种亲近的表现和亲昵的称呼,也暗示了两人关系亲近。
只是,为何他没有一点印象。
不正常,不应该。
杜谨言仰头靠在檀木椅上,双目放空,无意识举起一只手,像要在虚空中抓住自己忘却的过往。
可以说,自从见到庄游,他就一反常态地顺心而为,如今更是在做这种先前看来纯粹浪费时间的冥想。
在这几天,似乎所有看来文雅的习惯都归了位。而这些自打八年前就被自己抛弃。
这样看来,倒像是为了他特地破戒。
为什么,会这么在乎一个人,在乎到为他改变这么多。
杜谨言心中有些焦躁。他讨厌这种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模糊,想要把这些事情捋明白。
去估计出所有原因几乎成了本能。他一点点分析着,虽然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有用的证据。
对于慕北冥所说的两人过往,如果是真的,那他自己的记忆就不只是遗忘一小段的问题,而是忽视,甚至篡改。
前者是有灵脉之人的应激反应。灵力会根据主人的状态帮助选择性改变一部分事实,从而最大限度减轻影响。
后者多是借助禁咒,从而改变一个人的记忆,从而做到记忆的衔接自然,甚至本人都意识不到问题。
如果是诓骗呢?
这个念头甫一冒头,就被自己下意识否认——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干脆果决。
“嘶。”又是一阵没来由的头痛。杜谨言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抬手按上太阳穴。
当时那人按过的,也是这里吧。
他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这么个想法。这样想着,额角似乎还能感觉到他双手冰凉的触感,再加上恰到好处的按摩,现在想来都让他感觉头疼轻了些……
隐约间,他听到一阵金属磕碰声。相距不近,但对于征战多年的将领来说,足够轻松判断出是什么声音。
东边,刀剑相碰声。
慕北冥。
*
杜谨言一路匆忙,甚至没来得及多穿一件外袍,完整地想完一句话。但刚刚到东院门口,已经迈进去的脚又无声收了回来。
院中两人衣袂蹁跹,手中武器舞成虚影,灵力外现的光芒映在被震落的梅花上,两相结合化作点点红痕。
青年风姿绰约,凌冽剑气带动梅花片片飘落,一片鲜红与雪白相映。剑穗上的一点红色更为灵动,剑法却是诡谲狠戾。今日一袭红衣翩然,配上手中凛光剑,原本柔和的眉眼添了些许戾气。脚步在雪上划过道道痕迹,手上凛光招招致命。剑光过处,梅花也是断为两半。辅以灵力,凛光剑周围多了一层淡淡的蓝色,威力更为骇人。
杜谨言一旁观战,孰高孰低一目了然。一方面,借机探查慕北冥实力,另一方面,借他之手除去外来者。
结论就是,不否认黑衣人的实力,只是在他面前,不过小巫见大巫而已。
慕北冥似也明白旁观者的心思,刻意掩饰实力,与这位刺客周旋,一时竟也分不出胜负。
只是外人看来,不过是猫捉老鼠的把戏。
杜谨言斜倚在墙上,本不打算插手。好死不死,黑衣人一甩手,冲着他的方向射出一袖箭。
慕北冥在杜谨言刚来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在争斗中也在刻意吸引刺客注意,却没想到黑衣人还是发现。
待到看清暗器,反而放心下来,却也没了周旋的耐心。他不再压抑自身灵力,再一次刀剑碰撞,当即把对方兵器震成两截,同时抬腿将他踹到杜谨言面前,暗暗施咒,定住那人身形。
杜谨言见状,从墙后闪出。抬眼见慕北冥虽然仍有方才的戾气,却眼带关切。他本想直入正题,却先鬼使神差加了一句:“箭上没毒,没伤到。”
他垂眸,目光在凛光剑上顿了一瞬,又很快转向黑衣人。
慕北冥施的……好像是封神咒?杜谨言后知后觉。
下了封神咒之后,中咒人不能有所动作,但连嘴都动不了,而且三个时辰以内不能解咒。这个状态还审什么?
慕北冥看他:“怎么了,杜将军,我做的哪里不太好吗?”
不太好,不是不太对。
杜谨言没说什么,收回目光等他下一步动作。
慕北冥见他没有反应,便转身用剑挑起那人黑巾。果不其然,那人脸上只余下一片片赤红的肌肉,其上纵横分布着纹路,完全看不出皮肤正常的颜色。像是被人活扒去一层皮。饶是杜谨言,也不由得屏住呼吸。
慕北冥倒是很快接受了这张脸。他似乎早有预料,径直伸手扳开黑衣人牙关,确定没有服.毒的可能;又借助灵力封其灵脉,确保不会使用自.杀式攻击;最后,搜身,捆绳,解咒,甚至特地把面罩扣了回去。
杜谨言看着这一系列行云流水般的操作,心中思忖。
这种人,不是做过刺客并且经验丰富,就是把刺杀的凶客当成带刺的客人接待……
等等,解咒?
杜谨言仔细回忆着慕北冥的施咒,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他暗暗想着,手上无意识比划着封神咒画法。
这个咒法少有人用,因为封住别人身形与声音听来不错,其实就是个鸡肋咒法。
问不了话,还解不了咒,如果对方实力不差也不容易中招。
杜谨言也只在最初学习咒法的时候涉及过一点。师父倒是教了,就是自己没怎么好好记过。
时间紧迫,没时间等他去做什么假设推测甚至实验,便干脆放弃了这条路。
他琢磨了一下直接问被糊弄的可能,决定还是过阵子再问。
毕竟解决眼前这人更重要,而且慕北冥那边,自己不明白的地方太多了,某种程度上来说,也不差这一点小问题……
慕北冥全然不在乎杜谨言怎么想,他偏头看着黑衣人,嘴角笑意若隐若现:“干脆点,好不好?”
审人能有几个问题——“谁让你来的,目的是什么,给了你什么好处,幕后黑手有没有什么计划?”
最多再加几句威胁——“我劝你如实招供,免受皮肉之苦。你最好识时务,别耍花招。”
但很明显,面前这位行家已经不屑于多说一句这种话了。估摸着也是说多了嫌烦。
杜谨言一时不知是什么情绪,好笑,还是心疼。
*
黑衣人抬眼,白眼仁几乎吞噬了瞳孔,其中蔓延出血丝,纠缠着形成一个血球嵌在眼里。
慕北冥见状,眼中有了些惊诧,但很快冷静了下来。
“杜将军,你要不先出去一下?”
杜谨言转身看他,却没有动作。对方没有再说多余的话,也静静等他反应。半晌,慕北冥终于叹了口气:“杜哥哥,一会你可不许说我,我也是为了能问出来……”
如果没有猜错,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噬魂蛊。
中蛊人会无条件听从下蛊人的命令,而且没有明确意义上的解药。
目前为止,有两种方法去暂时抑制这种蛊毒,同时起到控制作用。
第一种,去种下一个更加厉害的蛊。
第二种,用痛苦强制唤醒,生理或者心理意义上的痛苦。
不管哪个,都受尽了常人指责——太残忍,而且后患无穷。
那,慕北冥会选哪一种?
正常情况下,大部分人肯定选择前者,虽然更高级的蛊毒不容易找到,但去让一个人,更何况是一个刺客,受到根本承受不了的痛苦,也是个很困难的事情。
可杜谨言下意识却觉得,他会选第二种。
*
慕北冥极为自然地从衣袖中抽出一柄匕首,蹲下身去,对着黑衣人的手比划着,眼神冰冷,就像是看着砧板上的鱼,全然不把它当成活物。
一刀,两刀……杜谨言开始时还在一旁看着,到后来也不由自主扭过头去。
慕北冥原本清澈如水的双眸染了血,呈现出一种玫瑰色。一袭红衣本就是鲜红,如今衣襟衣袖边缘处都呈现出暗红色。嘴角笑意似有似无,开始似乎还在刻意收敛,后来也就恢复了往常。
如果说方才剑影里的他还只是堕天使,那现在就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魔。
如果这人醒了之后——如果当真清醒了的话——看到自己臂膀被剥皮抽筋剔肉断骨,会不会又晕过去……
而且,他不知道收敛一点吗,不怕我直接杀了他……
杜谨言撇开视线,心中暗暗想着,手已经不由自主在佩剑上摩挲。
犹豫半晌,却并没有抽出手中画影。
*
黑衣人转醒,胳膊传来的疼痛让他下意识低吟一声,不过也只是一声而已。他咬紧牙关,缓了好久才算接受了这种痛感。再开口,已经是一股铁锈味。他愣了一下,随即轻笑一声,极具嘲讽。
“罢了,或许,我也应该,是这个样子。”
慕北冥:为了探查实力都不顾及弱小可怜又无助,形单影孤没人爱的我有可能受伤。
今天还是委屈的一天:(
杜谨言:……你对这一系列形容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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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风雨或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