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句话，杜谨言睁开眼，抬手覆上慕北冥的手，心里冒出一个主意:“作为交换，你是不是也应该回答我一个问题？”
慕北冥感受到了他手心的温度。他在外面站了太久，双手已经冰凉。原本杜谨言的手是温的，对此时的他来说却有些灼热。但他又不舍得松手，而是试着让自己接受这份炙热。
“嗯，问吧。”
好不容易赚得一个机会主动提问，自然不能随便选一个问题。而且昨夜所说已经限制很多，要在这些限制之外，尽量多的得到信息。
杜谨言沉思半晌，扭头看向慕北冥。
“为什么来我这里。”
身后人动作一顿。杜谨言听到他极轻的一声笑，反问一句:“你觉得呢？”
从两人第一眼相见，慕北冥就格外淡定，一点没有被当做东西来回赠送的不满反抗。甚至——他都以为是幻觉——在第一次相见时，两人目光交接的一瞬，他看到了……高兴？
也不完全是，好像还有点别的。
对了，是那种骑射俱佳的猎人，张弓搭箭，瞄准猎物时，势在必得的自信。
而这些感情，即使是曾经两人相识，也不应当如此炽烈。毕竟，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很有可能有过一段背叛的戏码。
慕北冥就这么偏头看他，半晌一语不发。在杜谨言以为他不会回答，已然将目光移开时，慕北冥开了口。
“我要求的。”
杜谨言一怔，这是他没想到的。
他疯了？如果可以的话，哪怕选择一个官职低一些的人，很多事也是能探听到的，起码不会像自己家中这样，几乎所有跟军中事务有关的物品都没有。
就算是一心学着什么，以自己这平日不着家的作风，他也不会有什么机会学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虽然只有一天，但他看人不会太偏。慕北冥不是那种为了一段感情舍弃一切的人。
所以，到底为了什么。
慕北冥见他没反应，或许是以为他没听清，又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青年咬字清晰，一对明眸直视杜谨言，不像是回答问题，倒像是许下什么誓言。
“我，自己，要求的，没有骗你。”
看着慕北冥坦率正视的眼，杜谨言有点恍神。方才那点理智分析一瞬间土崩瓦解，旋即是铺天盖地的质疑。
怎么可能啊，所有人都在或多或少躲着自己，敬而远之，哪怕是自己的手下与部署军队也不例外，怎么会有人……杜谨言有点混乱，一时闪过很多念头。
只是因为，平时战绩一直不错吧，或者干脆是跟我有仇，想要趁机报复。或者……
“我想了解你，再深一些。”慕北冥续上了他那连想都不敢想的想法。
原本规划好的路线被这种出乎意料的回答打乱，似乎他的一切准备在他面前都是满盘皆输。
镂花雕窗外，正好是一树梅花，伴着初霁的新雪，在风中不时飘落，轻轻吻过大地，旋即离开，残香似有似无，如同白日的幻想般缥缈，却又让人不禁回想这点蒙着薄纱的温存。
两人再次相对无言。不知是被他的直白震撼，还是被这种不顾后果的回答彻底扰乱了阵脚，杜谨言想了好久，似乎没有什么再继续问下去的必要——谁知道再会问出什么。
慕北冥察觉到了他的怔愣，也思索了一下，明白了这份犹豫背后的含义。他扬起嘴角，试着用笑容让对方放松一些，同时微微俯身，对上杜谨言目光。
“杜哥哥，我所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不要想太多了。”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还不够，敛了笑意，又补充道:“你很好，真的，我从没见过一个人，像你一样好……”他睫帘低垂，掩住眼中神色:“真心实意的好。”
一双蔚蓝色瞳孔中映照着的似是川海，又像是只盛了他一人倒影。此时静静看他，让他不觉心中渐渐归于平静。
“怎么了？”慕北冥就这么盯着他，露出来一对犬牙尖利，给原本毫无压迫性的外貌添了危险感，就像是不小心露出利爪的恶兽，所有的弱不禁风都是伪装，他随时可以喋血谋得生存。
“没什么。”杜谨言移开视线回道。
慕北冥：“那……该你了，将军？”
谈话的主动权不经意间反转，对方对谈话的节奏和分寸把握正好，没有让杜谨言因为过长的空白而感到不适。
杜谨言收回心神，微不可察地点点头。接着就收回视线，认真地把玩手中茶盏，像是最近才发现这么个宝贝。
他斟酌着字句，尽量增加对方追问的可能，从而换来自己提问的机会。
“之前一次意外，昏迷多天，再醒来，就是这样。”
“嗯……”慕北冥若有所思，可手上力道不变，担心他又会因为回忆头痛。他仔细听着，本以为会有些细节，没料到就这么停了话头。
这和“就这样，然后那样，最后就这样了”有什么区别吗……
“没了？”他本想看看杜谨言有没有因为应付自己产生哪怕一点点愧疚，没注意到他已经低了头，根本看不清男人脸色。
“……”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套我话哦，杜将军。
慕北冥撇撇嘴，又有了个坏心思。
“杜将军，那你背上的……”他用两指抚上杜谨言衣领，往下一点点划过，很满意地看到对方身形发僵。察觉到他有抬手的迹象，才收回了自己作恶的爪爪，故作无辜地收回两只手，轻咳一声，继续道:“也是那时候出现的么？”
杜谨言正打算说“这算两个问题”，慕北冥却止住了话头。
“今晚将军……能让我看看吗？”
杜谨言挑了下眉，一瞬间所有的想法都像被吞了去。他只觉心口发闷，却不让他感到烦躁，而是紧张，却又与多年来的征战沙场不同，口干舌燥，似乎没有什么可以解渴。
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他莫名想到韩炳的那些调笑般没把门的话，却又不敢深想，慌张把所有胡思乱想甩到一旁。
才认识一天，就算有过去，但既然记不住，也应当没有什么实际效用。这些念头又算什么……
杜谨言面色依然沉静得冷淡，他静默地看向慕北冥。后者带着淡淡的笑意，天真得一如往常，像个全然不知做了坏事的孩子，一对清澈眼眸满是无辜。
“我知道些这种事，如果能看看的话，或许能帮到将军呢？”他眨巴着眼睛，又低声嘟囔一句:“而且之前也不是没看过……”
慕北冥也知道最后一句话不好明说，这时候似乎才反应过来这件事不太合适，又以认错态度低声补充道:“要是杜哥哥不方便，也不用的……”
听他这么说，杜谨言倒不好拒绝了。
慕北冥死死卡住了自己的性子。
先说请求，根据自己的表现，决定后面说的一个合适的理由，还是打感情牌。
前者，只要权衡之下利大于弊，理性就会压制住情感上的不适。后者，自然是让他的抉择尽量往感性上偏移，以一些带着个人情感的话适度引导就好。
最后，再说一句退身的话，让态度放柔，从而显得不太压迫。只是这点对他来说倒更难拒绝了。
同时，他又根据不同的称呼暗示着这一点对他的什么身份更有好处，更适合。
慕北冥是真的，太了解自己了。
杜谨言这样想着，不觉有些胆寒。
这种人，若是朋友，也可为知己。
若是敌人，便是难以测度的劲敌。
虽然如此，杜谨言还是仔细分析着利弊。
一来，客观来讲，如果真的了解，自然是对自己有利，哪怕一时不懂，也多了一个帮忙找办法的人。
二来，主观来看，两人——依慕北冥的说法——也是旧交，纵然杜谨言记忆中看不到这人身影，但这种莫名的熟稔，信任，还有……还有一种他想不明白关窍的感觉，让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与他关系匪浅。
总而言之，他好像不能，也不想拒绝？
杜谨言沉沉“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慕北冥像早有预料般，极为得体地笑了一下，微微垂首:“我一定会，格外细致些的。”
感觉很别扭，但好像又没有什么问题……
杜谨言平复一下情绪，语气又恢复冷冽:“怎么，书看完了？”
慕北冥偷偷翻个白眼，却还是正经答道:“刚背过三章，军情分析写了一篇，还需要杜将军润色下。”接着又小声补了一句:“明知道我不喜欢《易》，还偏偏挑这本……”
在对方用三十六计暗示自己时，看到他稍显得意的表情，鬼使神差就拿了本《易》。
这可当真，十分巧合。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语气又冷了几分:“我不是说了，可以看别的。自己找不自在，难不成要我把书堆你面前求着你再挑一本？”
慕北冥抿唇，刚咬住下唇才意识到自己嘴上伤口不轻，呼吸不由得重了些，但很快调整过来。
杜谨言回头，却没有说些什么，目光中关切也只是一闪而过。
“没事就回去，别在这杵着。”
慕北冥不太情愿地应下，转身离去。
杜谨言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居然难得地开始反思。
自己这样，是不是太过咄咄逼人了些？
*
抛开认真反思自己行为作风的杜谨言不谈，慕北冥出了他的视线，就不再压抑自己的感情，头埋得极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受了杜将军批评，心中难受。
他回了书房，再次拿起那本《易》，轻叹一声，还是耐着性子看了下去。
虽然他不喜欢，但是杜谨言喜欢，这就够了。
没看几页，传来笃笃的敲窗声。
慕北冥:我听话地看《易》同时还按要求完成，居然还要被杜哥哥讽刺:(
今天又是委屈的一天……
其实说是失忆，杜谨言还是对慕北冥有一定好感的基础的，毕竟忘也不是全忘（行吧不能再说了快剧透了）所以……嗯，感情上会进展偏快……当然也不是特别快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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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浅述吾衷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