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通知

“谨言,现在还是先出去要紧。”陈思卿温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破了这须臾的寂静。

杜谨言回神,收回环着慕北冥的手。偏偏怀中人毫无意识,反倒抱得更紧,闷闷哼出声,真像只粘人的小猫。

什么北疆烈马南海游鲛性格刚烈难以驯服,他现在只觉得这话都是胡扯,传这话的人肯定都没见过实物。

“先下山,别闹腾了。”

“唔……不要……”慕北冥又往杜谨言怀里钻了钻,大有连体人的意思。偏巧两人身高又差了不少,看起来又像年轻不懂事的弟弟拉着业已成人即将远行的哥哥,弟弟恨不得这辈子就粘在哥哥身上。

杜谨言万年冷若冰霜的脸,此时却隐约有些发红。他抬手想扯开不听话的小鱼,拽了几下衣领却没有效用,威胁一句“松开”只能收到对方的反对,继续抱更紧。

“……”

与敌军对战都没见过这么能缠的……

*

陈思卿两人看到这俩堪称逾矩的动作都有些面色不虞。陈思卿牵了牵嘴角,常年带着的微笑将将维持,语气中带了些说不清的不满:“谨言,时候不早了,难不成要在山里过夜?”

陈冰阑斜睨一眼身旁的陈思卿,说的话带了几分讽刺:“杜将军,这可还有外人在呢。”

杜谨言自然明白,可看着慕北冥这个样子也毫无办法。

刚才他俩正常交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想通这点,杜谨言放轻了语气,哄孩子似的俯身耳语道:“听话,走了,先下山,好不好?”

慕北冥听了这句蓦地抬头,一眨不眨盯着杜谨言。

两人距离一瞬间拉近,离唇齿相交仅差咫尺,杜谨言呼吸一滞。

慕北冥,是哭了吗……

这一刻,杜谨言才察觉,自己窥见了他全无保留的内心,那与自己相伴了一月,自称是那个他记忆中模糊了的人,第一次坦然地将最真实也最脆弱的自己摆在他面前。

不是平日里的开朗天真,对所有事情都能接受化解的慕北冥,而是另一面几乎支离破碎的他,对所有的美好都只能小心翼翼追随,乃至拥入怀中,都要一遍遍确定。

曾经波浪翻涌的水面在经年寒霜中结出厚厚一层冰,连带着其下的水一并冷得刺骨麻木,也彻底封闭了内外沟通。

可偏偏有人破开了这厚屏障,让沉寂多年的海域有了裂口,那一刻,似乎所有风吹草动都足以造成下一道裂纹,乃至孔洞的出现。

而破冰的人又一次撩动,无疑让寒冰再度融化,一次比一次更重。

被寒冰封的久了,底下的水面猛地接触到外面的暖意也是一种别样的难熬。

杜谨言撇开视线,只觉心头颤动得厉害。

不至于,只是一个月的交情而已,怎会如此在乎他的感情。

*

“杜谨言,你不走就算了,我和冰阑可没心思在这地方陪你和慕……慕公子。”虽然表面看来并无异样,但陈思卿很明显不想在这鬼地方再多呆一刻,见两人纠缠不清更是心堵。

“陈相,你们再等等,还有个人……”好在杜谨言理智还在,想到了这么久都没个影子的郑书生。

“我没找到其他人,”陈冰阑这次抢在陈思卿之前开了口:“我进阵时,没有找到别人。”

“如果阵法都有一个阵角来启动,那目前郑书生的问题最大。”陈思卿思索:“如果我没猜错,当时应该是郑书生和慕公子走在前面先看到阵角,然后波及到的谨言你。”

和聪明人说话到底省事,杜谨言应声,旋即联系到鬼画符一事,和后来的两人简单交代了一下。

郑书生后来一直在慕北冥身旁,连与两人相距三尺左右的杜谨言都能进阵,郑书生一介凡人自然没有能躲过去的道理——毕竟长了眼主动挑人的阵法现在还真没有。可是陈冰阑进阵却没有感受到除了慕北冥之外的活人。

那如果,郑书生死了?

可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如今阵法已破,也没理由人和阵一起消失。

“所以,差不多可以结案了?”陈思卿掩唇轻笑:“这次杜将军来,可真是大材小用了。”

杜谨言摇头不语——分明还差一个幕后之人,陈思卿怎么会忘了这点。但毕竟陈相只是碰巧前来,也没理由拉着人家当帮手出谋划策或者直接抓人。如此想来,杜谨言也没有纠正。

陈冰阑本想再进阵找人,却被陈思卿拦了下来。

陈思卿凤眸含了几分真情,说的话却是笃定:“杜将军在这里,咱们留着也是碍事,该回去了。”言毕,冲杜谨言一点头,权作道别。

杜谨言也没拦——如今事情可以说脉络清晰,更何况丞相之位虽说分了左右,但毕竟是文官之首,长期在外也难免有不小影响。

行出几步,陈思卿复又回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陈相,还有什么事?”

对方没有立即回话,犹豫一阵才开了口:“杜将军,莫要耽搁太久,这边境有些事…终归是查不清的。”

杜谨言清楚,他这般隐晦自然是不能再多说,便也没有细究,拱手相送:“多谢陈相,在下一定早日归朝复命。”

*

慕北冥全程不插一句,只定定看了他一阵,最后见陈思卿两人离开才终于听了话,缓缓松了手,但还是拉住了杜谨言的手,一对眸子还在盯着杜谨言。

现在找不到郑书生影子,慕北冥又成了这迷糊样,今天是肯定不可能再调查了。

“走……”

“杜哥哥,你不会丢下我吧?”

杜谨言听着这孩子气的话,忍俊不禁:“胡说什么,我怎么就……”

话至一半,额角又是一阵抽痛。

这句话,他是不是听过?

或者说,慕北冥是不是……也这样问过?

庄游?

庄游……

*

人族各大节日一向被都城的百姓重视,而上元节更是格外热闹。虽说还不算太平,但难得一次停了宵禁,夜间的城里依旧一片繁华。

听着外面的吆喝声连成片,饶是长期在书斋里念书的杜谨言也心绪不静。少年人不管如何沉静,在这种节日也难免勾起贪玩的天性。纵使白日里父母纵是千般叮嘱,到了夜里也不能安分。

“杜哥哥,要不要出去看花灯?”庄游不知什么时候溜了进来,眼睛一眨一眨,满眼期待。

“父母有命不得擅自离府,而且,走丢了怎么办……”

“怕什么,有我在,怎么也丢不了的!”

就是怕你丢了啊……杜谨言淡淡看他一眼,俨然一副小大人模样:“有什么好看的,每年不就那一套。”

可惜此时少年心思就像干柴,只需要一点点火就能烧的忘了所有嘱托。庄游锲而不舍绕到杜谨言身旁,继续往干柴上造火星:“不一样嘛!你知道吗,花灯上有好多好多好看的图画故事,还可以猜灯谜,猜对了就能把灯取走啦,还有好多上元节才有的好吃的!我保证你没见过……”

有时候一件事只需要一个不那么充分的理由就可以去做,孩童更是肆意,无畏后果。杜谨言耐不住性子,跟着庄游偷摸翻过了墙。

*

长街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在长期的外争内乱之下,压抑许久的百姓终于得以放松。街边的各色小吃,卖小玩意的摊子摆了几排,每个摊子前,顾客无不络绎不绝,想来也赚得盆满钵满。

但这个时候,大家更看重的是一份难得的畅快。无论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在这种时候无论登楼观赏,还是徒步而行,都可谓满载而归。

庄游在一盏灯前驻足。灯上绘着半开的梅花,虽然没有其他的诸如“百花齐会”“三英战吕布”那般热闹,却也别具一格。灯下垂着一张白纸,上书灯谜。

杜谨言很喜欢家里的梅花,庄游模模糊糊有了这么个念头。

他一向不喜弯弯绕绕,包括灯谜这种猜字猜物的游戏,对诗词也是一律平等地讨厌。可今天恰巧碰到,却也无可奈何。庄游交涉半天,店家也只是说要猜出灯谜,并不肯要他一分钱——也就这种时候,才会有人给钱都不卖一盏灯了。

正在僵持之中,杜谨言找了过来。

“怎么,喜欢这个?”他拿起白纸,细细看过:“要不要我给你?”

庄游摇头。

“真不要?”见杜谨言成竹在胸的模样,庄游一阵失落,但还是摇摇头转身离开。杜谨言见他心情不好,跟店家不知说了什么,也跟了过来。

杜谨言手里拿着在小摊上买的糖人,也不急着吃,扭头问道:“怎么了,不开心吗。”

“没有,怎么会!”庄游看向杜谨言:“跟你在一起,比什么都开心。”

目光相对,眼中都有灯影流转。

“看,舞狮的来咯!”

不知谁吆喝了一声,人流突然加了速,向着一个方向流动。两人被裹挟着前进,几次想要抓住对方都以失败告终,终于冲散在人群中。

*

被一群大人包围着,小孩子想要出去谈何容易。

等到被簇拥了一阵,庄游早已晕头转向。在原本就不记路的情况下,如今的各家店面又变了样,虽然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寻了个僻静处,想要回府,奈何不知归路。又找不到先前出门必备的“小向导”杜谨言,更是焦急万分。

他就这么在那里愣愣地站着,视线在人群中逡巡,期冀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直到两眼发黑也没有找到。

庄游听人说过,这种人多的地方常有人贩/子,专拐小孩。自己自然是不怕的,但是杜谨言,平日虽有练习灵力,但到底是比自己弱了些。

不会是被人/贩子拐跑了吧?庄游胡思乱想,越想越觉得被拐是个事实,一阵空前的茫然和悲伤席卷了他。他低下头,默默把自己蜷缩在墙角,盯着巷子里的黑暗发愣。

直到他感觉有人拍了拍他的头。

庄游抬起脑袋,先看到的是那盏梅花灯。再往上,灯光映照下,正是熟悉的面庞。

*

杜谨言被人群冲散后,最初反应也是焦急,但很快镇定了下来。等到人群大致停下,才挤出人群。

自然是不能直接回府的,杜谨言想道,庄游会在哪呢。

思索间,他听到有人叫他。

“小公子,你的灯笼!”正是先前的店家。

杜谨言走前跟店家说明了谜底,见庄游心情不对就先追了出来,把灯笼寄在了这家。

等到取了灯笼,杜谨言沿着街走过每一条人群经过的地方。

梅花灯摇摇晃晃,但灯光依旧明亮。

小游,我给你点亮灯了,你能找回来吗?

正在希望即将覆灭之际,在小巷口他看到了那个蜷缩的小小人影。

*

看清来人,庄游摇晃地站起来。因为蹲的太久,整个人栽了过去。杜谨言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庄游。

怀里的人将脸埋在他身前,胸口处一片温热。

“我,我还以为,再也,再也见不到你了……”庄游断断续续地说着,双手死死抱着杜谨言,越哭越凶。

杜谨言轻轻拍着怀里人的背,在耳边嗫喏道:“胡说什么呢,没事了,我这不是找到你了么。”

以后,我也不会弄丢你的,不管去哪,我都会陪着你。要不然,你这个样子,肯定就又走丢了吧。

等庄游冷静了些,杜谨言才稍微动了一下。低头,那对眸子哭的发肿,倒显得更加乖巧。

“走吧,回家。”

“嗯,好。”

杜谨言牵上庄游的手,另一只手把灯提在身前,就这么慢慢的,一路走回杜府。街上灯光不减,映着两个小小的人影,小手紧紧握在一起。

*

等两人回家后,没过多久,外面忽地一阵嘈杂,即使杜府位置离都城最繁华的地方不近,也吵的厉害。

似乎出了什么事,杜谨言父母出门后当晚也没回来,杜谨言两人莫名免了一通斥骂。

一直到两人进了杜谨言寝室,庄游都没有松手的意思。

杜谨言看着他一阵,不觉失笑:“怎么,不回去了?”

庄游头扎的很低,从杜谨言的角度只能看到发旋。他嘟囔道:”杜哥哥,你不会丢下我吧……”

杜谨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揉了一把庄游头发。

软软的,摸起来很像只小猫,很舒服——反正杜谨言挺喜欢揉的。

”别瞎说了,这么晚了,先睡吧。”

两人在卧房里同塌而眠,耳边隐隐约约听到杜父与杜母讨论着近日越发严重的暗斗,但到底是离自己很远的东西。庄游看着身旁的杜谨言,不觉嘴角上扬,不久便坠入梦乡。

*

杜谨言眸色深沉,半晌无言。

慕北冥见他没反应,忽然反应过来。

不对……我胡说了什么……

只能怪刚刚幻象里的杜谨言太真,真切的推开了他,而现实里的他又太假,假到如孩童少年时那般放纵了他的幼稚。

幻想与现实,到底哪个才是真的,哪个才是他想要的。

*

杜谨言唇角微勾,似乎有些苦涩:“胡说什么,不会。”

慕北冥一愣,手上不自觉发力。等他反应过来收回手,只看到杜谨言皮肤上明显的红痕,偏生杜谨言全不在意,只一心等他答话。

他抿紧了唇,咽下了那份酸涩。

“嗯,好。”

来个小甜饼回忆~

不是赘笔我发誓,往后真的,每段回忆都会用到。

杜将军不算不务正业哈,这个回忆还有先前的交流其实就一瞬间的事,毕竟是记忆复苏不是经历,聊天也很快对吧。

小郑书生和白衣人,李县丞的事马上就要解决去啦,下一章拉回副本事业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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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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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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