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镇中已是日落西山。残阳余晖为屋舍镀上橘红,小贩们收拾着货摊,行人们也没有多作停留,但也不显急促,一切平稳有序。“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在这个边陲小镇体现得淋漓尽致,抛却鬼事秘闻,此时看来倒有几分世外桃源的闲适。
有人注意到了村口的两位钦差,却不见小郑书生的身影,虽有疑惑但担心打扰了两位钦差,也没上前问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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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先找人再问问小郑的事?”慕北冥问道。
杜谨言侧目看他,张口要说什么,却先被慕北冥打断。
“我没事啦,杜将军,”慕北冥一如既往地笑着回答,看不出一点端倪,似乎刚刚那个依偎在自己身上的人只是幻觉:“好不容易有点进展,乘胜追击嘛。”
“嗯,行。”
也不知道是回答哪句话。
杜谨言也没问他怎么猜出来自己想问的问题,再次目视前方,还没有之前在都城那般口不对心的体贴。
慕北冥看着走在前面的身影,不做多想,快走几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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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先去李县丞府中吊唁,帮着简单安顿了县衙里事务,出府时打听了小郑书生的事。
结果与先前听到的如出一辙,所有人都只当小郑是个书生,只是有着猎户的副职而已。
见没有其他发现,杜谨言干脆单刀直入:“镇中可有修道之人?”
能够修成这般本领,若是在镇中生活,肯定瞒不过别人。
慕北冥听他这般问一时没反应过来——小郑是那个人的话,直接问小郑的事跟问修道之人有区别吗?更何况,他们在泽襄镇也算呆了几天,有没有和他们一样的修道之人,他们自己就能摸清个大概,为什么还要这么问?
刚要追问,就接收到了杜谨言制止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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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开始小郑忽然出现,又一瞬消失,以及在镇中人口中特殊的身份,可以看出有太多的疑点都与他相关。
而后来陈思卿借着身体抱恙为由来这边境,见面后根据几句话就直接将目标定在小郑身上。加上杜谨言自己对陈思卿的信任,可以说下意识就将白衣人和小郑联系起来。
所有的问题在回镇的这一路也自己串成了完整的幕后情节,似乎“小郑书生”是幕后真凶的事已经板上钉钉。
可是,如果一切都是巧合呢。
以当地人秉性,小郑耳濡目染,人又年轻力壮,单纯热心肠帮忙也说不定。后来又忽然消失,或许就是白衣人为了混淆视听把人掳走也说不定。
先前的假设有太多的不确定性,可现实又一次次强化了自己的错误认知。
就像是有人刻意引导。
那么推翻重来,要做到这种程度,一共有这几点。
布好阵图,拥有足够的灵力保证运行。
随时监视两人动作,做好下一步安排。
李县丞半夜会见,却都没有发现楼顶的两人,让他们回了客栈。
可他们前脚回到客栈,李县丞后脚就到。
门口近乎重合的脚步声,一人两人难以分辨。
尸体上的鬼画符,间接害死李县丞。
以及最有趣的一点,陈思卿莫名出现,根据一些自己不清楚的依据,提醒了他一句边境的事查不清。
对啊,一个人,真的做得到这么万能又互相矛盾吗?
可如果,是鲛族中高人辅助,靠一具尸体完成大部分,再加上一个当地的半吊子。
因为山川草木也会有灵力波动,如果对方灵力不强就会漏掉。如果他的灵力弱到足够让他们忽略,同时目标又放到了进镇前遇到的白衣人身上,自然会认为灵力充沛是一大特点。而他自己的那点灵力也方便对尸体进行基本保护。
所以这人不需要太高的能力,当然如果会一些邪术更好,方便哄骗住李县丞。同时还要能巧言迷惑百姓,把他们带入阵中,为背后的人提供足够的生人魂原料。
至于画阵的人,或许就是最矛盾的存在。但以他的能力,很明显也不是突破点,大概率也是鲛族能人异士。
这样的话,他们要找的,就可能不是小郑,也不是白衣人了。
而是那个勾结别族的人。
那个被忽略的,所谓“修道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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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谨言想通这些,自然改了问法,一时半会又跟慕北冥解释不清,他也没有边做事边解释的习惯,干脆把他先搁置在一旁。
“啊,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当差的小吏摸着下巴,也很好奇怎么忽然提到这个人:“这人说他修道真是夸他,他哪是修什么道啊,一天天神神叨叨,也就他自己叫自己修道,别人谁管这神棍啊。”
“那他在哪?”
“就镇西头,那个破草屋里。”小吏嘱托道:“这人是真的很怪啊,坑蒙拐骗的居然哄了不少人。大人千万注意些,别着了他的道。”
“嗯,多谢。”杜谨言回身,拉着慕北冥就走。
慕北冥云里雾里听了一阵,决定放弃挣扎,先跟着杜谨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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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杜谨言简单说了自己的猜测,慕北冥一开始面上还算正常,后来脸色越来越沉,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杜将军,你的意思是,这是鲛人的局?”
“嗯,不敢确定,但很有可能。”杜谨言看他神情不对,问道:“怎么,为你们族人鸣不平?”
“不,不是。”慕北冥摇头,一对眸子清澈:“我只是有点好奇……”
“边境这样互相下绊子也是正常,没必要大惊小怪。”杜谨言不甚在意。
慕北冥低低应了一声,就没了话,不知在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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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片荒草地,一直到镇最西头,才找到了那个草屋。只是屋顶处的茅草已经刮走大半,裸露着屋子的主干。整个房子摇摇欲坠。两人在门口站了一会,确定里面没人才进去。
谁知,杜谨言一碰门板,只听砰的一声,木板门板变成了一块废木板栽到地上激起层层灰尘。
慕北冥愣了半晌,才接受了这堪称打草惊蛇的举动,不觉叹了一声:“杜将军,咱们是来私访的,不是来拆房子的……”
杜谨言也保持着推门的姿势愣了一下,还是坦然受了这句,迅速恢复正常,先进了门。
此时天色渐暗,周围的物品都影影绰绰看不真切。隐约辨认出院里有几个竹竿,估摸着是晾衣服用的。
有了推门的经验,杜谨言这次没有再直接推开房门,而是借着窗户看了看房里布置。
房里锅碗瓢盆一应俱全,炕褥不缺,只是炉灶里没有一点柴火,整个房间也没有生气。在杜谨言把窗户轻轻推出个缝时,屋里的灰尘像有了生命般,借着风力神魔乱舞。
就目前的种种迹象来看,主人应该离开了很久。
杜谨言见慕北冥站在门口,想开又不敢开,平静道:“你开吧,要不然我可能就‘拆房子’了。”
慕北冥瞥了杜谨言一眼,终于下定决心,手上发力,不出所料收获了同样的结果。
一时间,屋里的灰尘兴奋地扑面而来,像是在为这位客人敬以最隆重的迎接。
慕北冥抬手掩面,等灰尘们平静下来才进屋。
和杜谨言在窗户处看到的大致相同,屋里只有些基本陈设,还是旧到生锈的那种。
杜谨言看了看周围布置,忽然意识到些什么。
好像,和在窗户里看到的,也不太一样。
这些东西摆放的位置,比如筷子这种能区分方向的,在屋里看到的,和在窗户里看到的,正好是反过来的。
杜谨言有些无语,心里暗暗埋怨自己。
走一次还不够,走过两次也不长记性,这是第三次进阵了吧……
轻敌了。
“慕……”
“我知道,”慕北冥直接打断了他:“进屋前我就看出来了。”
杜谨言看着他,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你看出来还不告诉我?你看出来还往里走?进来就算了,这么一副“都在我掌握之中”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慕北冥显然也意识到了杜谨言这种想说又不好说的心思,他无所谓地笑笑:“没事的,这个阵只是让进不让出,没有什么杀伤力,咱们等着他回来就好。”
“那万一他就不回来呢。”杜谨言冷冷道。
慕北冥好像被噎了一下,一时没有搭声,扭头继续看屋内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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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谨言见慕北冥并无焦躁之态,心里平添了几分镇静。干脆用手帕擦净两个蒲团,给慕北冥扔过去一个。
两人在屋里相对而坐,慕北冥本以为杜谨言会问自己怎么看出来的,谁知过了许久,对面人却连张嘴的意思都没有,甚至闭目养神。到最后,自己先忍不住了,先交代了自己的发现。
“杜将军,这阵其实不难。”慕北冥说道:“你看这院中陈设,虽然只是普通东西,但在注入灵力之后,完全可以作为摆阵的阵角。”
慕北冥借着地上的灰尘,画出了一个简略的地形图。他偷眼看向杜谨言,对方已经睁了眼,不喜不怒,面容还是带着往常的凌厉感。但起码——慕北冥能看出来——他在听。
“你看这几根竹竿的摆放,正好是相连的几个方位,就是一个……缩小版的阵图。”慕北冥又画了一个圈:“这个就当是周围的篱笆吧,你看这个俯视图是不是清楚多了?”
杜谨言回忆了一下在院子里转一圈的感觉,就像是走了个规整的圆。当时还感到好奇,一个院子而已,修成圆形是什么缘由。
慕北冥见杜谨言有些眉目,继续道:“如果靠那几根竹竿把基本的阵型摆出来,那整个院子围成的圆就成了一个阵。但是,单靠那几根杆子就像破阵是不可能的。还要再配上些别的……”
说着,慕北冥起身,走到那似乎是随意堆放的锅碗瓢盆前,又细细端详了一阵。身后传来杜谨言的声音。
“那里摆的,就是第二个阵吧。”
慕北冥回头,杜谨言却根本没有往这边看一眼,嘴里说的却没有一点差错。
“单靠一个阵,大多数情况下是困不住人,那么,多半就是两个阵,”杜谨言语速不急不缓,就像平时聊天一样:“再加上进镇前在另一条路上遇到的阵图,如果是处于同一个人之手,这里多半也使用了同样的方法。只是相比起来弱很多。”
可以说,完全不像一个人摆出来的。
“所以在你说完之后,我先看了看最有可能作为摆阵之物的厨具,联系一下最开始通过窗户看到的方向,应该是进屋前看到的是真,按照这个来破阵,正好是相反的方向。”杜谨言回头看他一眼,继续说道:“还是水镜阵,只是简单太多。”
慕北冥听完,觉得没必要再补充什么。他点点头,拢了一下衣袖:“不错,孺子可教也。”说完,又补充一句:“不过没关系,你如果想出去,就告诉我,我随时带你走。”
杜谨言看向他,心情复杂。
说起来,自己好像是名义上的老师。
慕北冥看出他郁结,补了一句:“杜将军一向不喜欢这种糊弄人的阵法,不熟也正常嘛。”
他倒真是清楚……杜谨言想道,就算是庄游,分别八年还记这么清楚,这份情谊也当真深厚。
就怕这些都只是慕北冥调查所知。
希望不是吧。杜谨言看着四处打量的慕北冥,心想。
这里大致串了串前几章的疑点,希望大致解释清楚了吧_(:з」∠)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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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2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