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寒风中，被踩断的树枝摩擦地面发出嚓嚓声，来路和去路在白雾笼罩中都看不真切。
在这种情况下，人对周围环境的敏感程度会扩大几倍，更何况是杜谨言这种常年在军营磨炼，对周围环境敏感许多的人。人多时旁边树丛中一点声响还不足以让人警惕，此时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毕竟是二三十岁的年纪，再加上小时候搜罗各种话本奇书，这种闹鬼的事情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看过听过的也不下百个。杜谨言很快平静下来，脚步极轻地向一旁挪着，抬手一挥在四周结下御灵咒。
御灵咒是较为常见的防御性符咒，能够挡住外界灵力的攻击——当然能挡住的招式是在自身承受范围内的。
“杜将军？杜谨言？”
猛地听到慕北冥的声音，杜谨言有些不敢相信：“……慕北冥？”
“杜哥哥，你，你别吓我……”
“慕北冥！”杜谨言又唤了一声，可根本看不到人影，对方的声音若隐若现，忽远忽近，根本判断不出方位。
杜谨言冲着先前慕北冥离开的方向伸手，向一侧划了一下，什么都没有碰到。
“杜谨言，差不多的了，你怎么也不务正业了？”
“胡说什么，赶紧出来！”杜谨言心中隐隐不安，可对于这种听得见看不见的情况，目前他真的没有头绪。
白雾一点点吞噬视线，几句话的功夫可视范围就变成了一尺。杜谨言抿紧了唇，打算先听听慕北冥的反应。
过了大概半柱香的功夫，却再也没有一点声音传来。白雾却没有偃旗息鼓的意思，一直缓慢地推进。虽然借着灵火能够拓宽视线范围，但终究是有限，而且迄今为止又没有发现什么有用信息。
在鬼打墙的时候，一直站在原地肯定没有用了。杜谨言借着灵火与手环的光芒看清脚下的路，原本想随便挑一条走走看，一阵熟悉的熏香突兀地从一个方向传来。
陈思卿？
他怎么会来这鬼地方？
*
王公贵族所用香料虽然名字不同，其实闻起来却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有细细分辨才能判断个大概。
可陈思卿所用香料一直都是他亲手配制，密不外传。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陈思卿特殊的身世，与大部分人选用的味道浅淡的香料不同，他选用的香料是浓烈馥郁的金边瑞香，有种张扬的美感；味道虽浓，好在闻久了不至于头晕。时间长了味道减淡，又是一种清幽木香。用了几年之后，似乎他整个人都沁了香气，有时不带香囊也有一股淡淡的熏香，也算是一种特殊的标志了。
这种香气哪怕是只有一面之缘的人都能记得，杜谨言更是熟悉。
虽说对陈思卿的突然出现，杜谨言有些怀疑，但还是向着那个方向去了。
总好过胡乱走一条路吧。
*
身边只能看到白雾里树木隐约的轮廓，根本不能判断有没有绕圈子。杜谨言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只能感觉到白雾淡了些，但景致根本判断不出有没有变化。
在这种混沌的境界，完全没有目标就足以让人发疯。纵使杜谨言意志坚定，但也做不到完全没有波动——毕竟慕北冥和那个姓郑的不知所踪，到头来自己孤身一人回去，甚至根本出不去，怎么着都不能交代。
一路走下来，唯一算得上安慰的，就是愈来愈浓的香气。
难道陈相真的过来了？明知不太可能，杜谨言还是止不住想道。
“杜哥哥？”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唤，却宛如天边惊雷。杜谨言蓦地回头，目光所及处却只有隐在白雾里的树枝，窸窸窣窣，似乎那一声都是自己许久不见活人产生的幻觉。
“慕北冥！听得见吗！”
杜谨言又唤了一声，依旧没有回音。这次却惊起山中鸟，扑棱棱一阵，几个黑点窜向天际，伴随着一阵哭声。
“！”
杜谨言先是一惊，缓了一阵才想起来，猫头鹰的叫声和哭声神似，或许是这种鸟。
他等了一阵，还是没有声音，终于确定自己说话他根本听不见。
难道是快到出口了，连还在里面的慕北冥的说话声都听不见了？
罢了，找到出口要紧，慕北冥和郑书生还不知道是什么样，总要有人先出去才能救人。
*
杜谨言继续循着香味前行，直到脚下碰到了什么东西。他俯身捡起，借着火光看出是一个做工精细的香囊，其上只有一条虬龙盘踞的图案。
一般人还真做不到往香囊这种随身佩戴的东西上绣凶兽的，除了陈思卿。
杜谨言第一次见到时，确实问过他为什么要用虬龙这种凶兽——毕竟这样颇有几分咒自己的意味。
陈思卿的回答很有几分神秘，是以杜谨言记到了今日。
“我确实是咒自己，毕竟他换了我的命数。”
现在他还记得，陈思卿说这句话时脸上漫不经心的笑。不是平日里应付同僚的笑，是真的发自肺腑。
在杜谨言记忆里，陈思卿从来没有表露过这么明显的恨意，甚至他都觉得，陈相是真的胸襟博大到不计较所有私情了。可这一次他却是不加掩饰，目光中带着些扭曲的疯狂。
“他欠我一命，现在我讨回来，也没有什么问题吧？”
*
他环顾四周，想要找到陈相那有些单薄的身影，却依旧不见一人，只有悄无声息笼罩着的白雾在风的推动下绕着自己移动。
杜谨言抬手，把灵火催动的更旺，前面的景致清楚了些。
道路一旁躺着一块石碑，其上似乎还有着刻字。
先前杜谨言虽然走在后面，但郑书生叫慕北冥的时候他也往前看了一眼，当时郑书生指的就是这块石碑。
他回头望去，果然是三个人的足迹。
出来了。
*
杜谨言走上前，细细看过碑文。
据碑文所写，此地便是清运泽堕云山，历来是泽襄镇打猎的一大宝地，可以说是镇民的“母亲山”了。
后面似乎还写了些什么，却不知道被谁划了个辨认不清，只隐约能看到“夺运”字样，具体内容怕是只有始作俑者记得了。
杜谨言抬手抚过刻画的痕迹，隐隐感觉不对。
这刻画的，分明是阵图的一角啊！
*
凡设置大阵，大多都要在阵的几个边缘画上阵角，以便节省驱动所用灵力，也能使阵图的实力发挥的更为淋漓尽致。
根据目前看到的这一个阵角，再结合先前极为罕见的鬼画符，杜谨言有了个大胆猜想。
难道布阵的人设的是三重阵？！
在同一地，阵法之间可能相辅相成，却有很大几率出现相克削减甚至覆盖的情况。故而要制作两层阵法时，就要注意阵法之间的关联，每个阵法的属性、阵角，甚至注入的灵力多少。一旦出现相冲之处，轻则所布阵法半途而废，重则阵法反噬伤及自身根骨。
所以大多数情况下，布阵者都是集中精力研习每个阵最大限度的利用，而不是如何多布几个阵。就算迫不得已布了两层，也会尽量缩小范围，减小灵力注入，每个阵的作用也会削减不少。
可这里的布阵，不仅没有削弱的迹象，甚至达成了互为映衬的作用，实力大大增强，范围更是起码布满了整个西山，让三人不经意间中招。
先借着水镜阵起到威慑，再利用摄魂阵迷惑，甚至设置了一层被他们当做鬼打墙处理的噬空阵困住。
这已经不能用对阵法颇为精通来概括了啊！
而其中投入的生人魂虽然不是设阵的手笔——一般设阵者都会秉持着以阵法对抗，不借助外力的原则——但无疑让这一切更加完美。
这还只是目前看到的几层而已……
如果没有这香囊，光凭他自己想要和这位高人对阵，可谓天方夜谭。
杜谨言复又垂眸看了看时候上的香囊，不觉攥紧。
难道是刻意用自己熟悉的东西把他放出来，故意遗漏误导思路？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出来了，其他人呢？眼前的这些，真的是现实，而不是编造出来的又一个幻象?
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困死他们，却一次又一次提供了出路。
这样的设阵者，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人……
*
正在杜谨言思索的时候，肩头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身体反应快过头脑，画影出鞘，直逼身后人。
“谨言！”来人有些慌张，对这突如其然的一下显然没做好防守准备，只来得及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杜谨言一愣，待到看清来人不觉睁大双眸，不可置信。
“陈相？！”
陈思卿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一只手还搭在杜谨言肩头，一对乌眸先是看了看与自己喉咙仅差一寸的剑尖，旋即与杜谨言对视。
“出来了？”陈思卿神情保持平静，但还是能窥见一点难以置信：“香囊真的有用？”
杜谨言犹豫着的手在听到这句话后终于收了回去。他点点头，抬手把香囊递了过去：“多谢陈相。”
陈思卿唇角微勾，这才完全放松下来，接过香囊。
“陈相也懂破阵之法？”
“嗯……也不完全会，”陈思卿视线转到碑文上的阵角：“先前闲来无事，冰阑教过我一些，听说过但没试过。”
确定阵角已毁，陈思卿移开目光，将香囊上灰尘掸去收入袖中：“他说是噬空阵，在真实与虚无接口最弱的地方突破。本人有实力能破开最好，如果不方便就用贴身物品，想来也就香囊比较合适。”陈思卿勾唇浅笑：“我自然没能力，只能用下策了。”
“那可真是……”杜谨言想了想，也不知道该说陈思卿运气好还是实力高：“真是太巧了。”
噬空阵被香囊这种阵外人扔进来的东西给破了，真不知道是不是该说设阵的人疏忽大意。
不过这一点是不是也说明设阵的人心思没那么多，最起码给机会让他们活着？
“不过，陈相，这个时候你不在朝中反而跑到这边陲小镇，是不是渎职了？”
陈思卿沉吟片刻，轻叹一声：“现今尊上重视苏辰，朝中又有些流言蜚语，我去了也没什么大用，干脆告病歇了。”
“……”
有种品学兼优好学生带头逃课的既视感。
“陈冰阑呢？路这么远，陈相不会没带他吧？”
“……嗯，来了。”陈思卿神情晦暗不定，连原本的笑意也敛去：“他去阵里找人，香囊也是他让我搁在这里的。说里应外合会快一些。”
不知是不是错觉，杜谨言总感觉陈思卿话里还有些怨意，却也不清楚是冲谁。
只是单就破阵救人这一点，杜谨言已经放心。以他对陈冰阑的了解，连破三阵不现实，单独破一个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陈思卿提到陈冰阑后，眉宇间阴云更浓。
杜谨言见状，出口宽慰道：“没事，以陈冰阑的能力，这点把戏制不住他的。”
听了这句，陈思卿竟是直接拉住杜谨言的手，仰头看他，语调都带了些颤抖。
“可是他……他都进去小半个时辰了啊！”
*
慕北冥见周围没有人，干脆也不管什么暗里藏人的事，专心看起石碑。
虽然他修的是水属，但照明这种小法术还是应付得来的。
借着灵力的微光，他看到了石碑上的字。
与先前的蝇头小楷不同，这次他只看到四个字。
四个血淋淋的大字。每一笔下面都带着淌下来的血渍，晕染一片。
“找
到
你
了”
猫头鹰的叫声突兀地响起，宛如阵阵哭声，在山谷悠悠回荡。
《论如何把玄幻题材写成恐怖题材》…弱弱补一句，希望目前为止恐怖程度在各位接受范围内……（不过其实还是感觉没达到想要的恐怖效果π_π）
这一章穿插着副cp好开心！终于写到陈相了更开心！终于可以大张旗鼓（不是）写副cp最开心！
这一章隔空对话部分和前一章对着看感觉效果还可以，解释的各个概念应该也挺清楚吧……这两边写下来是有一截时差的，不过这只是我推剧情的速度不一样实际上两边是同步的，希望不影响观感。
最后那一次按前一章看慕北冥说话了，不是我忘了是两个人彻底联系不上了！（本来也只是单方面）
如果喜欢的话希望支持一下π_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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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7 章 三重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