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谨言看着荷花池边的背影,眉心微蹙。
不应该吧,以他的身份,这种场面虽然不常见,可也不至于这么大反应……
李县丞见到慕北冥吐的不成样子,脸色都变了几变,不知是担心得罪了朝廷派来的人还是心疼自家荷花池。
虽然如此,他还是很快吩咐手下人备些药,转头陪笑道:“这,这在下也不知道两位这个时候来,这一开始就,就冒犯到慕公子……”
杜谨言打断道:“李县丞,你这尸体处理得可不太行啊。”
“啊?啊,是,是,在下回头定然责罚那仵作……”
“我的意思是,”杜谨言背手而立,斜睨着李县丞:“你画的符,可不是镇尸吧。”
李县丞半弯着腰,原本还笑得谄媚的脸一瞬间僵住,说不出是惊讶还是被揭发的窘迫害怕。
杜谨言没有继续,反而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还在荷花池边休息的人,结果正巧和一双含泪的蔚蓝眸子对上。慕北冥用手帕抹了下嘴角,安慰般地笑了一下。
杜谨言心下一动,很快转过视线,眸中带了些意味不明的危险。
“李县丞,我有几个问题。”
时值冬季,虽然泽襄天气不算严寒,但也有深秋的那种凉爽,可李县丞却抬手揩了把汗,把腰弯得更低,赶忙道:“将军随便问,在下知无不言,定然不敢欺瞒!”
慕北冥歇的差不多,见杜谨言开始问话,赶忙凑到他身边,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杜谨言也没管他,只一心和李县丞交流。
“李县丞,几个问题而已,抬头。”
“小的不敢……”
“抬头。”杜谨言语气陡然一寒,惊得李县丞险些直接跪下。前者见状,伸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说的话又柔和了许多:“听话。”
慕北冥被这一波阴晴不定整的有点懵,只一心一意盯着杜谨言看,希冀看出些什么审讯的特殊方法。“
“你……会画法阵吗?”
慕北冥拉了拉杜谨言衣角,用口型问道:“怎么问这么直接?!”
杜谨言低头看看他的手,平静回道:“等着。”
慕北冥皱眉,本想再说些什么,可看他胸有成竹,也不再多言,静静等着事态发展。
李县丞好像想要说话,张张嘴却没有声音。他瞪大眼睛看向杜谨言,后者毫无反应,只是难得地笑笑,在慕北冥看来很是养眼。但是那一刻,李县丞好像看到了一条蟒蛇吐着信子,对捕获这只猎物颇为自信。
“会一点。”
“那泽襄镇外的法阵是你画的?还有那个所谓的封尸印,也是你的手笔?”
“不是。封尸印是那人教给我的,让我帮他做些小事,各取所需。”
李县丞答得毫不磕巴,似乎不知道这样说会有什么后果,表情却昭示着他的震惊和崩溃,这种对比在外人看来着实好笑。
慕北冥看向杜谨言,后者笑意盈盈,却给人一种邪魅的危险感。
“‘那人’?谁。”
“我不知道,是我招来的。”
“为什么招来?”
“转运。”
慕北冥叹了一声。得了,李县丞这下算是完了。
转运分为两种。第一种就是最常见的施法或者找什么物什来去除霉运,不过效果不明显,也不会增加原本没有的福气。第二种可谓禁术,但效果显著——最起码一时显著。与其说是转运,不如说是夺运。也就是把别人的运数强行转移到自己身上,从而改变自己的福气。
李县丞这种情况多半就是后者了,只是夺运只是改变运数又不改变命数,该活多久还是多久才对啊……
慕北冥思索间,杜谨言已经又问了几轮。见再无线索,杜谨言走到李县丞身边,在原来那个位置拍了他一下。
拍这一下不重,但李县丞直接跪倒在地,连叫饶命。
“我们暂时管不了你,若是从今日起,好好对待百姓,或许还能赎上几分罪过。”杜谨言正色道:“虽有夺运,但轮回报应不可不信。”
*
等到两人出府,慕北冥问道:“李县丞那样老奸巨猾,我还以为要问好久呢。”
“你也不想想,这才第一次看,你都成什么样了,当然没那个时间跟他耗。”杜谨言斜睨一眼慕北冥,说不出是嫌弃还是别的什么。
慕北冥当即不乐意,反驳道:“搁平常谁见得着这么一堆生蛆的碎尸啊,我们鲛族还天生感官灵敏,我现在好好站着没让你抱回去就不错了好吗?”
杜谨言不应声,心里却暗暗记下。
等泽襄这边处理完了,就回去问问陈相养鲛人还有什么注意的。
养这么条鱼可真是娇气……
或许是刚刚得到了不少信息,事件进展还算顺利,杜谨言走路速度比平时慢了些:“我在幻境里见到的‘那人’年纪应该不大。阵法就在这附近,我们再去找找,还有没有别的痕迹。”
“万一又……”
“水镜阵配**阵而已,设阵的人可没想要我们的命。重点是阵里的人。”杜谨言打断道:“你担心出事就别跟着,我一个人也行。”
“那不行!”慕北冥声音提了一度:“我又不拖你后腿,给你当个照应也行啊。你一个人,一个人怎么……”
怎么让我放的下心啊……
杜谨言垂眸看他,忽然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慕北冥一愣,瞪大一双眼看着杜谨言,就像是个小玩偶般木讷得可爱。
当事人全然不觉有什么不对,没一会就收了手,挑眉回了个“嗯”就没了后文。
杜谨言脸色都没有变化,一如既往的冷峻而拒人于千里之外,搁旁人谁也猜不到这位杜将军还能干出捏别人脸这种事。慕北冥又目测了一下两个人身高差,终于接受了自己不能乘人不备报复回去的事实。
换句话说,有苦说不出,气又没处放。
慕北冥抬手揉了揉被捏的半边脸颊,说不出来的气,不觉间微鼓了腮帮。
相处有了一段时间,除却众多疑点,慕北冥这种性子倒当真让杜谨言感到新奇,偶尔露出的孩子气和护食一样的炸毛总让他有逗弄的心思。虽然不到一个月,他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偶尔逗逗对方的相处方式。
如果都能简单些多好,杜谨言有时就会不着边际的想,如果他真的像表面这么单纯该多好。
慕北冥跟着他又走了一段,还是忍不住问道:“刚才到底怎么做到的,为什么问什么都说了?”
杜谨言停了脚步,低头看他。
“魅术。”
“哦,魅术……魅术?!”慕北冥一脸不可置信。
“嗯……准确来说,是这个。”杜谨言抬起衣袖。慕北冥看到一个东西在他衣服里蠕动,不久,一条银色小蛇从里面探了出来,乖巧地盘在杜谨言手腕,像是一个质地特殊的银色手镯,衬得杜谨言的手更加白皙。如果忽略掉握兵器形成的茧,真的看不出这是全国赫赫有名的龙骧将的手,反倒真看出了几分清冷与魅惑。
“它的毒液辅以蛇族的一种法术——大部分人叫它魅术——就能做到这个效果,有问必应。”
“那用这个去审罪犯岂不是很方便?”
杜谨言轻笑一声:“这种法术很耗精力,而且涉及外族法术,难免引起非议。否则,现在天牢里还会有这么多囚犯?”
“不告诉别人是怕非议,那你告诉我……就不怕我说出去?”慕北冥走到杜谨言面前拦住去路,倒着走了几步看他表情。
“不怕。”杜谨言毫不犹豫地答道:“你不会。”
慕北冥眯了眯眼,继续威胁道:“回去我就告诉你们尊上,看他怎么想。”
杜谨言嗤笑一声,看他只觉得像小猫炸毛吓唬人:“你觉得,尊上是信你还是信我?”
“……杜谨言!”
*
审出来了个大概,两人回了店房。虽然这段时间睡眠不算很好,但最起码一天时间就收集到了不少信息,最起码达到交差的水准。只是真相如何还需要继续探索。
杜谨言找店小二借来纸笔,抬手写下李县丞勾结奸**乱一方的记录。
都说字如其人,可杜谨言的字体却是与他武将身份截然不同的端庄,透着浓浓的书卷气——因为这个,他一开始担任主将,写些什么奏章还要靠副将,免得被旁人看到,主观上认为自己性子柔弱,没有担任武将的能力。
慕北冥支着头看墨色点点晕染,忽然觉得不太对。
“杜将军,你这是要直接上奏啊?”
杜谨言抬眼,“嗯”了一声。
“才这点信息你就不接着调查,这就打算交差回去了?”如果没猜错,慕北冥声音里透着点不满。
慕北冥见他没搭理自己,干脆趴在桌上抬眼看他:“这背后人可不简单,能把我们耍成这样还不漏身份,你真不想知道……”
“闭嘴,我知道。”杜谨言眉心微蹙,打断道:“只是先汇报一下情况,这次出访时间不会短,自当及时上报给尊上。”
对方听话地闭了嘴。他忽然想起杜谨言不喜欢写字看书时被人打扰,这次纯属着急。现在看杜谨言薄怒,又恍然发觉自己完全是多虑。以杜谨言的性子,不弄明白这些事情他住在这都有可能。
到底是太久不见,很多事情都陌生了……
慕北冥不觉抿唇端正了坐姿,希望他能稍微缓和一下情绪。
杜谨言见他听话,一时间也没了怒气。细究起来慕北冥也是好心,自己这样无理由打断未免显得过于严苛。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在担心慕北冥因为这个疏远自己。
杜谨言借着灵火点燃纸张传递到朝廷后,再开口声音也放柔了些:“你们可能不是这样,但在这里,朝廷官员走访各地,尤其是边境地区,一旦有情况都要及时上报。所以在这里遇险的那个官员,其实是违背了朝中规定,尊上估计是看他精神错乱,一时不忍责罚而已。”杜谨言目光投向慕北冥,清冷中有了些人情味:“以后你别犯就行,要是因为这个出了事,我不会管你。”
慕北冥清楚他这是挂念自己,当即弯了唇角,声音清脆地应道:“不会的,谢谢杜哥哥!”
杜谨言见状,嘴角无意识扬了一点,但很快压了下去。原本想直接去阵法所在的西方,转念又想到早晨慕北冥在荷花池边的虚弱样子。
罢了,路途这么长,他身体不行还是个拖累。
想清楚这一点之后,杜谨言轻咳一声道:“马上中午了,先去街上转转,万一还有蛛丝马迹。”
出人意料的是,正午时分,李县丞暴毙而亡的消息传遍了大街。街上的人对这两位外来的“客人”更是尊重,只是少了些畏惧躲避。
“这李县丞怎么还死了?”慕北冥问完一个店家后,在路上接着问杜谨言:“是法术用过度了,还是毒液用多了?”
慕北冥说话间,那条银色小蛇又无声无息地从杜谨言袖中爬了出来,先示威似的朝自己吐着信子,转头攀着杜谨言的胳膊一路上行,在脖颈处嘶嘶几声。杜谨言毫不介意,等了一会小蛇又听话地缩了回去。
“不是。”杜谨言笃定地说。
慕北冥见状,明白是蛇族特殊的语言。
“杜将军,你……真是蛇族的?”慕北冥试探着问道。
杜谨言垂眸看他,只冰冰吐出两个字“不是”。
慕北冥这下着实更好奇了。
不是蛇族,通晓蛇族秘术,是蛇族,身上却有蛇族毒咒。
杜谨言,杜哥哥,你到底,都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