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复之也只能无奈叹息一声,疲惫的脸上尽显沧桑:“唉,都怪我大意,要是趁早将那封信托孤书信焚烧就好了,也不至于惹来如今的祸事。”
话虽如此,可书信若一早就焚了,那裴执也会同众人一起被瞒着,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秘密。
那么他和青岚将永远没有机会。
无人知晓他内心的想法。
“青岚的行踪你们可有消息?”
杨氏低声回:“她曾托林灵带回一封家书,可信中不曾提她的住址。我细问林灵,林灵不肯相告,怕为那孩子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裴执心中的一丝希望燃起来:“这么说林灵去找过青岚。”
“是,我还托她给青岚带了银两,想来青岚应当不缺钱用。”
即便如此,裴执还是揪着心。
他等不及休息片刻,转身就要走,杨氏急着喊:“你去哪里?”
裴执:“去找林灵。”
永毅侯府与裴家虽是世交,裴执却很少来。
因此侯府下人得知是裴家长公子后,就着急忙慌准备去禀报主母。裴执却拦住他们:“无需惊动家主,烦请你家小姐出来一下即可。”
下人们不敢怠慢,一路小跑请林灵来相见。
林灵在大门口看见他,说不出什么滋味,在青岚出事的时候,本该护着她的长兄却不见身影,如今人家安于乡野了,长兄却又蹦出来了。
她还来得及打招呼,裴执就开门见山:“林姑娘,麻烦你将青岚的住处告诉我,我有要事找她。”
林灵听青岚说过,她的身世裴家大部分人都不知情,为了保护她,最好不要再让裴家人与她相见,就算是裴执也不例外。
林灵脑子一转:“她与裴家已经没有关系了,还请长公子莫要去打扰她。”
裴执脸上的阴郁之色更显,他问:“是青岚的意思?”
“不是,是我的意思。”林灵解释,“她身份特殊,于你们裴家无益,为了你们双方好,还是不见为宜。”
裴执双手负后,神情冷然:“如果我说,我早就知道她的身世呢?”
林灵不敢相信,滴溜溜地转动眼珠子,再次试探:“你是说,你知道她姓什么?”
裴执刻意压低声音:“是,我不仅知道青岚姓傅,还知道她生父生母是谁。”
这?林灵的脑筋突然一时转不过弯来,青岚不是说裴家只有老夫人、国公爷夫妇和二老爷三老爷知道吗,为何连裴执都知晓,他可是刚刚才回到京城啊。
难道这裴家人真的藏不住一点秘密?
林灵阻止他,没让他再继续说下去。既然他什么都知道,那林灵再拦着也没意义,她索性将青岚的住址告诉他:“京郊远鹤书院附近,葫芦巷第六号。”
“近日天寒,你索性捎些厚被褥给她,还有暖手的袖炉也多带些,她一贯娇养,哪里懂得照顾自己,可别冻坏了。”
裴执只说了“多谢”二字,转身就走了。
可惜到了葫芦巷第六号,就见门扉紧锁。他四处打听后,才有人说见她往溪边去了。
再次重逢,竟已不复从前。
她裹着雪白的斗篷立在画架前,脸上娇嫩的肌肤被冻得通红,一头青丝温婉泻下,衬得她如剥了皮的龙眼,晶莹胜雪。
他静静走过去,脚下踩着被积雪压着的枯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青岚以为是路过的行人,并未转过头相看。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又紧张,全身的血脉几乎要喷张出来。
今日他的身份是什么?
他们之间,再也不可能是纯粹的兄妹情。
他千万次告诉自己,安耐一下,莫要吓着她。
可是眼底欲出的那团火,几乎要将她无情焚尽。
甚至只是看到她的背影,他下方的某处就有了隐隐的酥麻感。
他控制不住。
他脚步轻浅,缓缓走到她身侧,从袖笼中拿出早已备好的袖炉,缓缓递到她眼前。
青岚被突然出现的一只手吓到,可是这手背她很熟悉。
等等,既像是长兄的手,又像是凌阳。
她抬起头,清亮的双目对上裴执炙热的眸光,说不出是欣喜还是意外。
“长兄,怎么是你?”
裴执:“是我。”
“你何时回的京城?”
“今日才到。”他再次将袖炉塞到她手中,“拿着,你的手都冻红了。”
她捧着热乎乎的袖炉,掌心的温度在渐渐上升,连心里都觉得更温暖了些。她露出洁白的贝齿,笑意宛若三月春花,与这寒冬的肃杀格格不入:“多谢长兄,总是时时想着我。”
裴执怔怔地望着她,清朗的眉目间说不清是什么在徘徊,他伸出骨节分明的双手,轻轻将她拥入怀中,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前。
他的脸颊贴紧她的发丝,闻到的还是熟悉的发香。
她的身子软软的,毫无间隙地倚在他肩头,让他生出许多妄想。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青岚,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青岚有些贪恋长兄的怀抱,就像幼时那样,只要犯了错,她就往长兄怀里钻。
长兄总是护着她。
“长兄,你不要难过,我没有受委屈,我过得很好。”她抬起盈盈的眼眸,灵动如小鹿一般,极力掩饰自己慌张的过去。
他是在朝堂摸爬滚打多年的人,她所经受的苦楚他都能想象得到,即使她伪装,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宠溺地摸着她的头:“往后有我在,没有人能欺负你。”他看了一眼她的画,冰天雪地间,半枝寒梅悄悄绽出花骨朵,粉色的花朵成为茫茫中一点生机,倔强而坚韧。
她还是那般嗜画如痴。
也只有她的那双手,才能绘出世间万象。
他缓缓开口:“天冷了,回去吧。”
青岚点点头:“嗯,都听长兄的。”
裴执帮她收起画架,扛着画箱,二人并肩往小院的方向去。
离小院不远处,就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在门前来回踱步。
青岚认出,是白秋冉来了。
她加快脚步,喊了声:“白公子!”
裴执注视着那道似曾相识的身影,脸上渐渐浮起不悦。
白秋冉认出裴执,脸上虽有几分难堪的神色,却还是躬身向他行礼:“学生见过裴大人。”他一时间心里七上八下,青岚姑娘不是与裴家断绝来往,为何裴执还会出现在这里?
裴执冷冷的,唇间挤出几个字:“你不在书院好生读书,来这里做什么。”
白秋冉:“今日书院放假,学生就想来看看青岚姑娘可有什么短缺的物资,学生好帮她采买。”
裴执使唤他:“既然这么闲,就去把马车上的被褥都搬下来吧。”
白秋冉:“是。”随后就朝不远处的马车跑去。
青岚看出裴执有些不高兴,便想着解释:“长兄,白公子他帮过我许多,他是个好人。要不是他,我恐怕会过得很艰难。”
帮白秋冉说话?裴执心间涌出一股酸酸的醋意,这小子不过是趁火打劫的角色,能拿什么与他比?
裴执硬着嗓子,表情十分严肃:“你很了解他?”
青岚注视着白秋冉奔跑的背影,坦然自若:“谈不上了解,只是近来他多番出手相助,解我燃眉之急,我还没好好谢过他。”
裴执随她进入西厢书房,将画架等安置好,静静在窗前观察着小院的一切。他看似心不在焉,口中却十分郑重:“从今往后,你不需他的帮助,因为我回来了。”
青岚不理解他话中的意思,随手为他泡了一杯茶,端到他身前:“可是你始终是裴家人啊,我被祖母赶出来,再也不可能回去。你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时时护着我的。”
“我这里的茶叶比不上家里的,你将就用些吧。”
热腾腾的茶水冒着白色烟气,在半空中形成一层薄薄的雾帘,挡在二人中间。
青岚等着他接过杯子,没想到他的右手却穿过这层雾帘,直接触到她脸上的肌肤,凝白嫩滑,柔若最上等的丝绸。他的指尖不听使唤地摩挲,轻轻的,缓缓的,就像在触摸一件稀世的珍宝,舍不得用一点力。
她感觉脸颊像是碰到一块寒冰,冻僵之后很快就传来火辣辣的灼热感。
幼时长兄也经常捏她的小脸,可神情却没想此刻这样,眼中藏着一些她看不清的东西。
她惊颤得后退两步。
含波的眸光如被吓到的小白兔:“长兄,你这是做什么?”
裴执上前一步,雾气淡了许多,他的脸无比清晰地出现在她眼前。他的身子逼得越来越近,似乎完全不想避开她。
青岚想要继续后退,却被他有力的双手一把抓住肩头,他将她抵在窗前,手趁势扶住她的后脑勺。
他的眼睛牢牢地逼视她。
她被禁锢得动弹不得,呼出的气息萦绕在二人之间。
她声音怯怯的:“长兄……”
他的鼻梁高耸,鼻尖微微泛红,淡粉的唇瓣张合,略微慌张的声音中透着强势:“嘘,别叫我长兄,叫阿执。”
青岚讶然,张大的嘴巴不知说什么好,长兄这是怎么了?
他比她年长,她怎可直呼他名讳,还是“阿执”这样冒昧的昵称。
她心里有种麻麻的感觉,像是篦子在一遍遍捋着汗毛。
她还没回答,裴执的身体靠得更近。
几乎就要挨到他的胸膛。
“叫阿执。”
她的小手握成拳勉强抵在他胸前,不让他直直对上一双软软的玉团。她有些吃力,小脸也憋得通红,摸不清长兄的心思,索性直接说:“长兄,你比我大,我不能唤你名讳。”
他却不甘心:“从今往后,我再不是你的长兄。”
“啊?你也要与我恩断义绝吗?”她眼中的惊讶变成惧怕,仿佛重要的东西马上就要消失不见。
裴执的呼吸变得压抑沉重,他的身子逐渐前倾,鼻尖碰上她的鼻尖,唇峰似有若无擦过她的唇畔,她浑身战栗酥软,险些站不稳脚。
他的嗓音变得缠绵暧昧:“我不会与你恩断义绝,我要做你的夫君。”
青岚被他控在怀里,动弹不得,长兄说什么?做我夫君?
她脑中霎时间一片空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嘭”的一声,白秋冉站在书房门口,手里的一摞被子毫无知觉掉到地上。
他直勾勾看着眼前这一幕,又听到裴执说的那句“我要做你的夫君”,整个人如同石化一般愣在当场,连呼吸都忘了。
一时间,书房沦为一座高温蒸房,灼得三人面色红赤,几乎要冒出热汗来。
白秋冉连被子都没有捡起来,连连后退,退至门外后,落荒而逃。
裴执从窗口看着他踉踉跄跄跑出去,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还算你小子识相。”
青岚费了老大力气,才从他怀中挣扎出来,重重地舒出一口气。
长兄一定弄错了,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兄妹情深厚,怎么可能会变?
她不可置信地偷偷瞄了一眼裴执,可是恰好对上他炽热的目光,一瞬间的对视,似乎要将她整个给吞了,吓得赶紧撇开头,眼睛只能盯着地上那团被子看。
裴执的手抚过她背上的青丝:“你在害怕什么?”
害怕什么?她虽早过了豆蔻年华,可于男女之事上并未开窍,从前的几桩婚事也都是爹娘做主,自己与那几位未婚夫并没有过多交集。
如今裴执忽地跑来说这些,吓得她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不知如何是好。
她刻意逃避他的目光:“长兄,你是爹娘的长子,是我的哥哥,你怎么可以做我夫君?这于理不合。”
“什么是理?你我并非亲生兄妹,而且你已离开裴家,与我没有亲情牵绊,想如何便如何。”
“不,不……”
青岚一时接受不了,她小跑出书房,跑到自己闺房中,转背就将房门关上,还上了门栓。整个人瘫靠在门后,胸膛起伏不已,一颗心脏比疯兔子蹦得还厉害。
很快,裴执就出现在门外:“青岚,你别害怕,让我进去和你说。”
“不,我不要听,你走吧。”她花容失色,全然没有理智再去听他说什么,如此荒谬的事情怎么能发生?
裴执在门外站了许久,北风呼啸而过,直至天黑他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