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感激地接过地图,不知不觉眼眸有些微红湿润,说她不想回家是假的,只是碍于这几日凌阳忙碌,她实在不好意思催促,一颗心始终悬在嗓子眼那,想言不敢言。这下好了,他主动画好地图,还让她明日就走,确实解了她心中忧惑。
再三道谢后,她送凌阳出门,自己立即开始收拾行李。
不过收来收去也没几样东西,除了来时那一身旧衣裙,以及凌阳所赠的墨雨江山图,旁的物件都是道观的,本就该归还他们。
这样也好,来时空空,去时亦空空,免得两厢牵挂。
天一亮,青岚就换好自己原来的干净衣衫,去向云修和云翊辞行。
两个道童与她相处多日,很是投缘,再加上吃了她的蜜汁板栗,更是依依不舍。
云修眼巴巴地问:“你还会来看我们吗?”
“当然,等我回京见过父母家人,就会想法子为你们筹些香火钱,再寻人来给道观修葺一番,让你们在这里舒舒服服地生活。”
云翊听得十分感动:“你真是大好人。”
她笑道:“你们待我也很好啊,只是往后可不能再偷懒,好生经营后院那块菜地,保管吃喝不愁的。这样你们道师也能放心了。”
“哎,对了,凌阳道长去哪了?”她最先开始是去同凌阳辞行的,可他屋内无人,半点人气都不见。
“噢,道师天未亮就出门了,说要外出云游一段时日。”
青岚反应过来:“怪不得他急着打发我走,原来是他自己惦记着要出门呐,甚是有趣。”
云修:“道师就是这般性情,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无人能左右他。”
青岚想着反正以后她还会再来的,因此并不十分伤感,喜笑颜开与他们告别后,独自踏上回家之路。
云修和云翊倚在大门处,一直看她的身影渐行渐远,小声嘀咕:“她一个人回去也不知道会不会遇上危险……”
“咱们还是别乌鸦嘴了,去祖师爷神像前多为她磕头祈福才是。”
“对对,此话有理。”
二人转身就去神像前祷告了。
秋来枯叶舞,随风动山林。
层林尽染,渐生萧条,连鸟雀的身影都少了许多,想是都飞往南边避寒去了。
裴青岚形单影只,踽踽独行,虽心中有些害怕,可回家的念头在她心里强撑着,无论如何都不能退却。只不过此地乃是京郊,又有成片山林,按凌阳地图所绘,以她的脚程恐怕需要三天才能走回裴家,到时不知爹娘该急成什么样。
她出来时,云翊往她的小包袱里塞了许多干粮和饮水,还转达了道师的叮嘱,让她回家时只说被女道姑所救,不要透露更多细节,免得被外人猜测,对她名声有损。
她一边啃着干粮,一边感慨凌阳心细,连女子名节都顾虑得十分周全,实在不错。
身上的衣裙有些繁复,行动时搅动地上的落叶,经常绊脚,让她十分不便。幽山人迹罕至,想着无人会看见她的形貌,她索性将裙摆都捋起来,抱在怀中,只留了一层内里的衬裙,这样一来就轻便许多。
她走走歇歇,不知不觉日头渐斜,天色开始暗了。
她从未独身在外露宿过,此时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她必须在夜幕来临前找到容身之所。
边走边注意山林四周,她盼望能找到暂栖的山洞,让自己度过这一晚才好。
脚下踩着窸窸窣窣的枯叶声,对未知的恐惧开始袭上脑门,似乎山风都变得凌冽,怪石也开始狰狞。
举目四望,一棵棵高大树木环伺,全然无山洞的影子,这该怎么办?
她怕自己还没走到一半路就会被野兽吃了。
娇滴滴、白嫩嫩的裴大小姐,吃起来应当十分可口,也许连骨头都会被嚼干净……
想到这里,裴青岚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浑身的汗毛不受控地竖起来,风也像针一样刺进骨血里。
又冷又惧。
她无助地将包袱里那卷墨雨江山图紧紧抱在怀里,企图从画中得到一丝力量。
脚步沉沉,日头亦沉沉。
由远及近,空山中忽然响起齐刷刷的脚步声,打破原本只属于她一人的寂静。
来者何人?
裴青岚提心吊胆,慌慌张张找了棵最大的树隐蔽身形。
她不敢露面,躲在树后压低呼吸声,生怕引起来人的注意。
“都睁大眼睛四处查看清楚,找到大小姐者重重有赏!”
一名男子的声音响起,有些耳熟。
她从树后探出半个脑袋,欲瞧个究竟,转头时没成想撞上一堵人墙,坚实有力的胸膛对上她的额头,有一瞬间的发麻。
她抬起头,对上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是长兄!
“青岚”,裴执轻轻开口,满目疲惫难以掩饰,一身的灰尘对有洁癖的他来说,显然无心去擦拭。
她又惊又喜,几乎要跳起来,顷刻间眸中就盈满清泪,嘟嘟囔囔万分委屈:“长兄,我好害怕……”
裴执将她的脑袋搂进怀中,轻柔地抚过她的发丝:“长兄知道你受苦了,不怕,长兄带你回家。”
千言万语都难以诉尽此刻的哽咽,她将脸完全埋进长兄怀中,汲取久违的温暖,没有什么比家人的存在更安心。
有长兄在,她就有了靠山。
裴执将她打横抱起,穿过飘满落叶的树林,径直往山脚行去,唐游则带着家丁们紧随其后。
裴家的马车早已在山脚备好,车厢内铺上了厚厚的锦被和软枕,旁边还放着装了点心的食盒以及一壶热水。
将青岚安置好后,裴执率领队伍回府。
马车行进的速度远远比人徒步快,夜半时分,裴青岚就见到了早已等候多时的父母。
母亲杨氏不肯借他人之手,非要亲自搀扶女儿进屋,一双噙泪的眼睛布满红色血丝,青岚看了十分心疼。
她轻轻依靠在杨氏臂弯中,安慰杨氏:“娘,我没事了,你不用担心。”
杨氏喉中哽着哭声:“我的儿,这些天你去哪儿,娘想你整天整夜睡不了,如今可算是回来了。”
青岚被扶上床榻,盖上带着鹅梨香的软被,只觉浑身的疲累都被顷刻间抽走,眼前的一切让她很知足。
“娘,那日白马疯了,载着我没有方向地狂奔,幸好有位路过的道姑救了我,将我带回道观休养数日,我这才能安然回来。”
杨氏心里的石头重重落了地,被出家人所救是女儿最好的福报,她双手合拢,眉间愁云尽散,口中呢喃念叨:“福生无量天尊,福生无量天尊,多谢救我岚儿一命……”
裴复之虽不信鬼神,可眼前女儿确实得了出家人的恩惠,他也就没有阻止杨氏,反而主动问起:“不知那道观在何处?观中师傅可都是我裴家的恩人,抽空我与你母亲定要亲自去拜访道谢。”
青岚张嘴才要说,裴执便开口:“爹娘无需操心此事,拜谢一事交给我就行。”
他一身青衫,挺立如松。
裴复之对长子向来言听计从:“也好,此事就交给执儿,为父十分放心。”
“岚儿,这段时间你就安心在家休养,勿要外出,养好身子最要紧。”
杨氏也说:“对,就听你爹的,哪都不要去。”
往日青岚因不爱应酬交际,还常被母亲说教,怎么今天却改了性子,让她不要出门,莫非外头出了什么事?
她转念一想,是了,自己失踪这么些天,只怕京里流言四起,对她的污言秽语可能比从前更甚,爹娘不让出门也是为了她好。
她乖顺地点头答应:“爹娘放心,我不会出门的。”
杨氏擦干眼角的泪花:“好孩子,天晚了,你先歇息,有什么事明儿再说。”
杨氏和裴复之相伴离去,裴执落在他们身后,将包着墨雨江山图的包袱递给青岚:“我看你对这个包袱十分珍视,不知里面是何物?”
青岚对他很信任,直言不讳:“不瞒长兄,是陆揽的墨雨江山图。”
裴执眼底闪过一丝喜笑,不过很快消失,连青岚都没捕捉到:“没想到你能得到此图。”
青岚赶紧解释:“是救我的道姑所赠,她说与我有缘……”
“有缘便好,日后小心呵护,方不负让人所托。”
她将包袱轻轻放在枕边,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于是昂起头看着裴执:“长兄,我出事那天正好是太子选妃,不知最后是何人当选?”
她一进府便知道,裴若无望。因为满府之人并无喜色,更无人主动向她提起此事,思量之下便猜到几分。
裴执低声:“是尚书令家的小姐刘瑧姿,婚期定在半年之后。”
青岚:“真的是她。”
“怎么?你猜到了?”
青岚不屑于宫闱,并不代表她不懂前朝后宫:“刘尚书权倾朝野,又是太后母家,没有比他家女儿更适合的女子。况且,我猜测,太后也不会允许其他女子成为太子妃。”
裴执:“所以你那日不在,是一桩幸事。”
是,至少这样她没有在宫里引起轩然大波,更没有成为太后和刘家的眼中钉,更为裴家免了一场无妄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