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太阴之夜

然回程后立即嘱咐了族人抓紧时间先回去相助抢救兵库。自己则返回小屋中,让少年稍安勿躁,并且告诉他待兵库事情解决之后便送他离开。

直到第二天日落她才赶到现场,只见火已经灭了,洞口还冒着焚烧殆尽后的滚滚浓烟。

数百族人已经围落在洞口,首领立于前,虽然帕布罩着口鼻,不过从露出的双眼仍旧可以看得出坚毅愤慨的神色。

不一会儿,远远只见一小厮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对站在洞口的一行人大喊道:“他们挖开了洞底,在另一侧凿了个洞,这才顺着风势将火引了进去”,

然看洞口还剩下焚了一半的车轱辘,心中有数,料想是他们将战车尽数挪到了近洞口位置做火引,借着突然兴起的贯穿两头的风势,才将这白米深的兵库付之一炬。

火沿着洞口的藤蔓烧出来,将这方圆数里的一片山林囫囵焚了个尽,如果从地势高的地方俯视,一定就像是翡翠色的原野上突然生出了一块巨大的疮疤。空气中到处飘扬着浓烟和灰烬,叫人只能小心翼翼的呼吸。

好在南面呈平原地势,这一处的密林独立于此,族人从昨夜间起围着山林挖出了一条宽约数米的隔离带,火势没有蔓延到其他地方。

此时,然注意到母亲的眼中好似燃烧着熊熊的怒火。

女首领猛地一勒缰绳,奋力调转马头,便策马朝北而去。

然当然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当年先人们作为侥幸逃过一劫的墓葬建工,为了长期抵御上山的追杀者,不得不增强自己的对战实力,便举全族之力,掘了一处随葬的军械坑,把兵器藏入这处他们当时为了修建工事临时挖通的隧道中。当时俞帝陵寝浩浩荡荡修建了二十余年,为了对抗南方湿气,他们在此处洞壁内增砌了一层红砂岩墙,以保证运上来的墓建材料不腐。就这样,因着此处红砂岩能隔离湿气,最大限度地保留这些军械,他们便将兵库设在此处,又为了以防万一山下人乱入,便用了红砂岩废石垒砌隔墙,没想到阴差阳错,如今还是毁于一旦。

这些军械在三百年间并没有派上真正的用场,在这一次的危机苗头出现之时,族人们一直视之为他们最强大的后盾,眼前被毁,显然预示着他们已经失去了最大的倚仗。

这绝不是敌人们为了引开他们的注意力偶然为之,很显然,这是他们为了准备卷土重来而作的未雨绸缪之计。

然放心不下母亲,便一路驱兽跟在了后面。

“那些跑掉的人怎么处理?”然边疾驰着紧跟上母亲策马的速度,边朝者母亲喊话。

“不需要费力气,来日我定叫他们有来无回”,母亲道。

这些日子,母亲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在那日祭祀台事件后,族人间也迅速传开她果然因着是善斗者后裔,才如此这般残忍,罔顾贵生之义。

然听及此,再望向母亲毅然决然的脸庞,心中笼上一层厚厚的阴影。

母亲抵达南面便径直趋向那日祭祀场旁的行刑房,勒缰,下马,拔剑一气呵成。

然急忙唤了驯兽趋停,跃了下来跟上去,母亲才行了两步,猛的止步回过头来对然道:“你留在此处!”。

母亲眼神中一时杀气十足。

守在行刑房两侧的族人们来不及反应过来,便见母亲直接劈了门锁,一行人跟着便鱼贯而入。

然本能的觉得大事不妙,便紧随其后,刚立于门口,眼前所见令然恍然一惊,只见和她正对上眼的便是那日行刑台上被拉下去处决的人,一行人除了那日的皮肉伤,均无大碍。然此时才反应过来那日情形不过是当时为了逼供临时演的一出戏,为的是杀鸡儆猴。

然一只脚刚踏进去,话还未说出口,只见母亲已经手起剑落,将方才与她恰好对上眼的那人一剑封了喉。那人脖颈间红色的血液立即喷涌而出,还未来得及发声间,脸上便因为急性的失血立时变得煞白,从然的角度,她仿佛能看到他瞳孔急骤的放大整个过程,直到他砰地一声倒在了血泊中。

然感觉到头颅中有什么东西在嘶嘶作响,完全无法抑制此刻的惊惧,叫出了声。

“你出去!“母亲听到惊叫声猛的回过头来呵斥道。

她看到母亲脸上斜溅上了一道血光,左眼因为飞溅进鲜血而紧闭着,整张脸显得格外狰狞,立时便双腿一软。

余下的被捆者一个个也是濒死恐慌。倏尔间,只见那女子的剑已经指向了下一个受害者的喉间。

千钧一发间,然奋力拔腿向前,挡在了母亲与那人之间,她努力望向母亲,眼中满盈着泪水,想试图唤醒她的理智。

“走开!”,没等然开口,母亲便语气决绝怒吼道,示意了随从,将她一把拉开,

然奋力挣扎着无果,被两个彪形大汉架着丢了出来。

只听到背后一声声闷哼的来不及反应的求救声,利刃划破空气的嗖嗖声和滚烫的血液飞溅在地面上的窸窣声,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戛然而止。

她害怕极了,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目睹这么多生命在眼前骤然消逝。

她恍惚间踉跄了几步,朝着驯兽趔趄翻身而上,一路狂奔向西。

然一路上想着按如今态势,少年一旦被发现踪迹,那就不是她能左右的,到时候他必定命丧于此。他必须尽快送他离开。

路上这样一折腾,又已是五日过去,抵达西峰瞭望亭下已是深夜。

然推开窗门,只见小屋中并未点灯,天窗也放了下来,眼前漆黑一片,按她这些天的观察,少年应该是习惯将灯燃到天明的。难道是他已经自行离开,追随同伴上路了?然这样想着,心中不免嘲笑自己,自以为是地计划好行事,却没料到眼下他竟然不告而别了。

她边思虑着边趋步朝内,才走了几步,便听到陶盏猛的坠地的声响。

她迅速起了火折,随着微光将屋中朦朦照亮,她看到少年依旧卧于榻上,塌旁的茶几上的食水和包裹一应照旧搁在上面,就像从她离开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起过身的样子。

空气沉静的似乎连少年滞涩的呼吸音也能听得一清二楚。然顿觉不妙,立刻点燃了烛火,朝少年走去。他看起来像是沉沉睡去了,塌旁的地上散落着饮水用的陶盏的碎片,毋庸置疑,那是少年方才听到她的脚步声发出的求救信号。

然急忙将烛火挑近,放在塌旁的茶几上,想看清楚少年的情况。只见他从额角到脖颈间都淋漓着湿汗,双脸好似在热症的熏蒸下虚浮着潮红的颜色,唇上也早因为失水而干枯成层层裂开的皱纸。一瞬间,少年的嘴唇微启,好像在说着什么。

然见状赶紧取了水,将他半扶起身,强灌了些进去,又将耳轻轻贴近,却听不清他到底在喊什么。

她刚想起身去取些解热凉血的药,便隐约感觉左手臂好像有些不对劲,有一种粘腻的触感,她抬臂一看顿时惊呆了,左袖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上了一片淡绿色液体,这颜色甚是古怪,看颜色更接近于什么草木的汁液,靠近一闻,竟是血腥味!

然赶紧将少年重新扶起来,看到他肩后伤口的外衫正是染出了淡绿色一片。她迅速退去他的衣物,眼前所见令人一个冷战,只见被林兽撕咬过的伤口已经腐烂,而尤为醒目的,便是伤口上遍渗着淡绿色的血液!这颜色不如山中人血液那般深绿,所以方才她才一时没往那方面想。然深知,少年定是和三百年前的族人一样,这些天受了这山中弥漫煞气的影响,已经开始异变了。

她还有一个猜想,于是便迅速起身,支起天窗。看着满盈的圆月,她心中一沉。先前光顾着赶路,倒没注意到今晚正是月圆之夜,她料想看伤口的样子,必不至让他伤及于此,多半是没能扛住这异化后必要承受的阴盛之夜的痛症,才虚脱晕了过去。

这是她万万没能料到的。她自出生身体内便流淌着绿色血液。关于红色血液的传说都有赖于山中古史的记载和族人的代代相传。在族人遁世的头五十年,他们经年忍受着太阴之夜痛症的折磨,直到他们偶然间经驯鹰带回的消息提示他们世外已经朝代更迭,解除了族人在外的危机,他们才开始策划寻找出世之路。他们因为实在难以忍受疾苦,便由先驱者领路,出山去寻找新的家园。然而,先发出走定居的族人经验告诉他们,只要离开这里,断绝此处水源和食物一段时间,他们就将日日忍受阴寒痛症的吞噬,最后油尽灯枯而亡。这就是为什么那些出走的族人还没来得及返程,便折损在路上。当时零星劫后余生者将这个沮丧的消息带了回来,从此守墓一族方才绝了出世的念头,几百年来,闭关据守一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绿色血液是他们得以屏蔽墓葬地宫中金石厌镇之术所致煞气的凭仗,与山中的水源一脉,保护着他们的生命,让他们得以延绵不断。

得益于此,族人们平日里根本无需担心山中煞气的侵扰。只是每到太阴盛极之夜,阴气引发流弊,族人体内积久的煞气才会现行,需要在每个太阴夜之前几日,以悬铃草为君入药温通阳脉,才能逃过一劫。

只是少年的身体,只怕还没有那么快能生出抵御痛症的能力。现下痛症倒是好处理,见他还稍保有意识,她从随身携带的陶瓶中取出一颗早已佐制好的悬铃草药丸,引水灌了进去。片刻间,看着少年顺利的吞咽,顿时放下了心。她又给少年顺利地灌下了几盏水,料定只消等上半个时辰,药效便能起上作用。

眼下急症已解,最大的难题便是如何应对下山后的情况,若是就这么下山,他必定早晚会死于这煞气寒毒。

她从未想过事情会变得如此复杂,眼前已经无计可施。看母亲今日的反应,留他在山上必定是性命难保,而此时若是想要顺利离开这里,便只有一个办法。

传说,族中先辈当年因为出山不能,便只能尽力寻找能缓太阴之夜痛症的解药,因山中百草尝尽未果,他们便打定主意遣人下山探寻。他们因此需要下山寻药的族人能长久地寄居山外世界,以便寻到合适的药草。

他们想尽了能让山中人在外久留的办法,没想到最后居然是在机缘巧合下,发现了生机。

在一场几十年难得一见的暴雨中,山中一稚子失踪,族人便寻而不得。因着暴雨,加之中间又隔着太阴之夜,族人都快放弃了希望,没想到三日之后,居然在水涧旁边的岩石滩上找到了人,那稚子手中还握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红髓玉,不仅毫发无损,而且经询问得知,月圆之夜他并没有发作痛症。族人将信将疑,在接下来的月圆之夜便做了验证,结果屡试不爽,这山涧中偶然拾得的红髓玉居然是消解山中煞气之伤的灵石。

这实在是匪夷所思,山中人也派了人前往那稚子跌落的山涧和其他类似区域沿着水路查探,只是再也没有找到第二块一样的石头,这块石头就像是随着暴雨从天而降的,落在那里,解他们燃眉之急。

不久,他们就派了人带着那块红髓玉外出寻药。四季轮转,族人才等来了悬铃草。自此,他们才能安然寄居于山中。

那块红髓玉后来便成为族人自由出山的唯一通行证。

可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红髓玉却在不久后被地封藏了起来。

时过境迁,两百多年飞逝,知道那块石头过往的人已经少之又少,族中年长者每谈及此都讳莫如深。

然也是因着长辈们在族中的地位,在偶然一次祭祀中听到长老们谈及此事,才知道了其中些许渊源。那红玉自两百年前现身后不久,便被封藏在东面长生殿之中。

追溯族人史迹,他们都是当初俞帝子民,因此沿袭了尊太阳神的习惯。按祭祀习惯,除日落西面以外,族人分别于其他三面都设了祭祀场。南面祭祀场便是程潇一行途中所遇的八柱石阵所在,北方的正是那日行刑场,而东面一处的祭祀场,因着日出东方为尊的祭祀规矩则最为庄重,举当时墓建一族数百人之力,耗费数年才落成长生殿。除了作为最重要的祭司场所,长生殿还有另外一个重要作用,那便是作为族人陵园。

传闻中,那块红玉正是在建造长生殿时,被封藏进了神殿穹顶上盘踞着的太阳神鸟的爪中,用来净化殿中阴气,守护仙逝者们。

然料想两百年来,族人早已弃了要入世的念头,这红玉留在山上也并没有什么作用,便打定主意连夜带上少年启程,趁着夜色掩人耳目,顺利地话第二天天亮以前能到达东面,到时候再想办法潜伏进神殿中取下红髓玉,然后送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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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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