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午后,少年和然别过之后,远远目送她向南而去才进了屋。
少年清查了下身上的伤口,肩后和手上的伤分别经过草药和汁液的护理,渗血和疼痛已经缓解了很多。
他摩挲着手心的药瓶,心里盘算着,只消好好将养,不出十天半个月或可痊愈。
他准备在小屋休憩片刻,再趁这两日的空档往南碰碰运气,寄希望于能有所发现。
撑开屋顶的天窗,少年于榻上和衣而躺,他感到难得的惬意和平静,迷迷糊糊地渐入了梦乡。
突地一声鹰鸣打破了午后的安静,少年睁开眼,只见零星几朵硕大的木棉花从天窗上飘落了下来,屋中的蓄水陶缸旁,一只突然闯入的鹰正在喝水。看样子是跑了很长的路,刚刚从天窗上冲进来的。
少年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起身,警惕着靠近,一手按住了猎鹰。果然,他在猎鹰翼下摸到了一处鼓囊囊的皮革口袋,贴着猎鹰翼下毛发,仔细看像是用什么东西粘合上去的,小心探指进去,正有一信笺,打开曰“此行艰难,西南已返,万望保重”。
看着信笺上程潇的亲笔落款,少年恍惚山中势力比他想象的还要强盛,这些猎鹰不仅能够截获他们的信鸽,还能训练有素地将信掩于革袋中带回来,真是奇妙。一时间他便更觉前路孤独难行了。
不过转念一想,却有几点蹊跷之处不解。其一,程潇怎么可能至今没有发现跟了一路的猎鹰,不知道这信根本就送不出去。直觉告诉他,另一种可能性更大,那就是这封信是程潇施的障眼法,用来故意迷惑敌人,让对方以为他们已经往返,穷寇莫追,这样才能求得生存之机。其二,程潇一队,原本循正西而上,为何现下强调西南,难不成是程潇也抱了侥幸,若是这信能传到他手中,便最好也能作他用,而目前最重要的莫过于传达他们的接头信息。
虽然全凭猜测,不过目前别无他法,只能一试。
少年阅完把信重新放了回去,由着猎鹰向窗南而飞。他内心笃定,南面必定是关键所在。
现下又料定程潇一行正在途中,便打算不再耽搁,准备启程出发先往西南面去碰碰运气。
少年借了柜中火折便上了路,到峰顶西南方不知需要耗时几何,夜间赶路想是不可避免,火可以帮助他驱赶凶兽。
夜间的峰顶被月光照得通明如白昼,直至行入深夜,也未遇见任何凶禽猛兽的袭击。
一路上植木分布稀疏有致,完全不似山下般荆棘密布,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如履平地。更是有一路上从未间断的水渠,与其说是造化万物,却更像是特意兴修的,绵延不绝,为人取用。
这里除了荒无人烟,算得上是一处真正的世外桃源。
少年循着星辰和日光,在第二天黄昏,终于到达峰顶西南一面的尽头。立于崖边,放眼望去,只见此处山形地貌诡异至极。此平峰外,有较之高度更甚的俊峰数十座,均是俊俏的石峰,石峰之上,从未见过的奇藤怪木,或缠绕攀援其上,或陡然破石而立。林立的峻峰底座浸在飘渺的深林雾气里,峰顶又无端插入蒸腾着的金黄色昏黄云海中,看起来不知从何处始,也不知在何处终,就有如数十根擎天大柱接天连地,恢弘壮阔莫可名状。
见此处亦天险当关,少年便心意灰冷,想是自己多想了那信上的话,便打定主意赶快返程。他需要在明日午时然回去之前赶到树屋,后面再寻机会直往南行探探情况。
云海翻涌着迅速吞下了天边最后一缕微光,天暗下来了。
正在少年转身之时,另一侧悬崖伴随着一阵间断的窸窣声,猛然有什么撞击地面的声音。
少年警惕着避到一侧灌木丛中,观望间,只见地上匍匐着一硕大身型的黑影,向他这侧慢慢移动。
想是刚刚自己已经暴露,少年便干脆迅速拔了火折去点身前的灌木丛,想要驱赶那巨兽。
随着火折微光闪动,却只见那黑影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本能地往后挪了数步。
少年朦胧中看到了人形,才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持了火光一步步靠近。
那人当着突然照见的光,眼睛被晃得什么也看不清楚,只借力手上的剑拄地,拼尽最后的力气站了起来,拔剑以待。
等到眼前的黑影被烧起来的火光照见,少年终于认出来,正是程潇!
“程将军,是你!”
眼前人听到少年熟悉的声音,激动和惊喜中,拄着剑立起的身体再次失去重心,重重跪坐在地,躬首行礼道:
“少主,末将来迟,万幸可以再遇到你!”
“程将军快请起,我亦等候多时”,少年曲膝去扶人,所见却触目惊心,他难以相信眼前人是凭着如何的孤勇走到了这里。
他遍身都是荆棘划破的皮肤创口,皮开肉绽之处无不血败脓腐,右腿取了木枝藤条夹定,看起来是已经重伤折了,膝下裸露着一个巨大的血肉模糊的烧灼伤口,看起来是同巨兽搏斗间留下的,已经溃败不堪,应该是伤了有些日子了。
“将军一路辛苦,深谢程将军大义!”,少年躬身感佩。
程潇看着少年仔细打量自己的伤口,便兴奋捉了少年的手,大喜道:“少主,您眼疾可是已愈”
“正是”,少年道。
“真是天不亡我等”,程潇欣喜着道,说着一把解开捆在腰上的罗绳,递给少年道:“这个给你”,而后终于松散着瘫卧在地。
少年循着一路垂到崖边的罗绳望去,立时惊觉过来,崖下还有他们的人。
“是云梯!”
少年将罗绳拉向往里处树根上圈牢,又立悬崖边,心中有定地往下间投了几颗山石,不一会儿,只见罗绳猛地绷直。
料定山下人已开始循云梯行进,少年且定了神,回过头来,取了陶瓶的药,帮程潇打理起伤口。
山下一行也才剩了三人,陆续上了崖。
少年只大概告诉了他们山中所见之事,而缄口不提山中偶遇,并且特意告诉他们南面定是关键所在。
他真诚地在心里祈祷,那女子如她所述,只是这山中应时采药之人,不日将循着她所说的独处小径安然下山。愿她此后也如初,秉持自由天性,一尘不染,畅意于天地间。
他心里想着眼下既然已经和程潇他们会和,此后便再无相见的可能和必要了。
对他而言,虽与她只有短短数日之缘,确犹如惊鸿一瞥,那明艳的,跳动着的一抹原色将始终映照着他的暗淡无光,让他难以不介怀自己的相形见绌。
就这样,在少年的划策下,一行人便打定主意朝南面去,路上先寻一处庇身之所,落定后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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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在值夜处一得了驯鹰带回的西南面的的消息,谨慎起见,还是遣了驯鹰向母亲传信。自己则第二天天刚亮便往西南而驱。她私心希望能尽快确认下西南的情况,然后能在约定的两日内赶回去。
为了方便照顾伤者取水用水,少年则领了一行人沿水而进。
一夜间风平浪静。
程潇左顾右盼间道:“少主,这山上似有蹊跷,我等南行一夜,虫兽绝迹,这山顶荒野平地,水源充沛,按说应是山下那些巨兽凶禽必据之地,此时却如此风平浪静,事出无常必有妖”
程潇一语道破利害,这也正是少年所忧心之处。
他正准备开口,手持罗盘的一厮内敛沉静道:“却有不寻常之处,这一夜下来观星象和地势,此处乃少有的天人相应之风水绝佳地,且我等一行贴流水而上,罗盘所指确不左不右,恰是正南之位,绝无如此巧合,除非…”
“除非这是人为改之,为了便捷取道指明方向!”少年应到。
“看来我们所料非虚,果真人外有人”,程潇看向少年,二人会意。
“现下还不是我等现身的时机,我等还是速速离了水源之道,隐蔽而行是为稳妥”程潇立时反应过来道。
“却是,遥失察了”少年道。一行人刚准备取道离开水边,远处疾驰的蹄声便打破了一行人的平静。
此处地势开阔,除了参天巨木树干林立,低处无所遮蔽,此时又已日出天明,雾气稀薄,眼见着他们已经来不及规避,只能立在远处严阵以待。
透过薄雾少年隐约看到了什么,一时间手足无措,看那光影,无疑是然驱着驯兽赶来了。
“听声音只有一只兽,勿慌”,程潇一声稳住一行人,沉着中拉满弓朝薄雾那端疾驰而来的巨影锚定。
少年仿佛听到紧绷的弓弦被直拉到最满的筋挛声,心跳疾速地加快,额角的因为紧张而渗出的微汗发散开来,让他觉得不寒而栗。
“不!程将军”
少年一把抓住程潇即将飞出的箭,沉静道:“现下情况不明,不宜打草惊蛇”
一行人无不惊讶。
蹄声渐近而缓,一行人方才看清,原是一人趋兽而来,。
此刻只消倏尔,然便能穿过薄雾,认出他来
“程将军,劫住我!”少年低沉喊道,一个转身,拔了程潇的剑挡脖,捉了他的手挟持住自己。
程潇惊讶于少年的反应,只是自己也不知是何情形,只得顺势而行,随机应变。
一行人终于看清来人的面目,一个个面面相觑,没想到来人居然是一弱质少女,只是他们这群方才逃过劫数的亡命之徒,看着她身下的巨兽,一个个莫不胆战心惊,连带着立于其上的少女,此时也变得威严无比。
少年只能极力克制不让自己眼中的光投向她。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带走他”,然问道。
“是你!”少年佯装才听声识出她的样子
程潇等人一惊,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他明白了少年的用意,知晓他们或可凭此全身而退,便朝来人道:“我们来山中求仙,受了重伤,只要他交出解药之方,我们便自行离去!”
然审视着来人,看他们莫不伤痕累累,料想他们定是沿西面上山的那行人。
“什么解药?”然问道。
程潇从怀中取了那装药的陶瓶,道:“这便是我们要的解药,你等只消告诉我们何处有解药,我等必不为难于他”
“为难姑娘了,肖遥眼疾之人,未能得那日姑娘于何处取药,不然也不至于被胁迫至此,实在是惭愧”
“告诉你们解药之方可以,不过你们要跟我走”,事关族人安危,然不能放他们走。
“我们为什么要跟你走?你现在就交出解药,不然这小子马上人头落地!”
程潇将剑刃猛地贴近了少年的脖颈。
驯兽此时猛地一声怒嚎,气势亦涨。
双方僵持不下。
“这药我手上没有,你们跟我回去,我会把药给你们,这里不是你们能来的地方,等你们伤好我会送你们离开,我保证不会伤害你们”
程潇审时度势,便想一搏。道:“你好大的口气,我们凭什么相信你!”说着双手一紧,剑刃立刻划破少年的脖颈,鲜红的血沿着剑刃渗了出来。
“你放开他!”然说着便取了手箭朝程潇扔了出去。
没想到程潇稳稳用手接了箭,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飞射了出去,猝不及防闪躲间,挫过她右臂的衣衫。
少年见此心一紧,却只能面无惊色。
程潇佯装被惹怒了道:“你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放我们走,否则我手上的轻重怕是很难把握”
看着少年脖颈的鲜血淋漓而下,然只能松口道“你们可以现在就走,他必须留下”
程潇微微松了手下的剑,眼角余光瞟了一眼少年。
“诸位伤口想来都是崖下猛兽所伤,如不及时医治,怕是找到了神仙也是枉然,何不放了我,拿了药从此互不相干,去寻你们的神仙便是,何必要在此费力”,少年如是说。
程潇便了然于心,看情形把他留下来也没有性命之忧,便道:“如此,你交出解药,我等便哪里来,回哪里去”
然见此二话不说,又取了手箭疾速他们扔去,后面一小厮惊呼一声躲开。
霎那间,只见手箭插定在一行人身后的巨木上,乳白的汁液立时沿着箭刃渗出。
“这就是你们要的解药”,说着便驱驯兽走近少年。
程潇料定少年必有盘算,虏着他撤了几步,才一把撒开他道:“算你小子今天碰上好运”。
一行数人散入林中。
“遥再次谢过姑娘救命之恩!”
然没有言语,只一手拉了少年骑上驯兽,二人一道踏上回程的路。
少年此时心中却仿佛看穿,她必定与这山上隐藏的势力有着无法摆脱的干系。
他在身后望向然右臂划破的衣衫处,所见让自己心中一紧,只见少女方才手臂受伤处,碧色的血液点滴而出,渐渐晕染上衣衫。
他心中万分惊疑,又几乎笃定他要寻找的东西注定绕不开将眼前人搅进来的命运。
她到底是什么人,竟有着和这山中猛禽一样的碧色血液,这神龙山中,究竟又藏着怎样惊世骇俗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