禧嫔赵梦清有一个秘密,她从未告诉任何人。
她是重生的。
在燕京里,赵梦清不敢说是一等一的贵女,但怎么也是寻常人高攀不上的名门望族大家闺秀,她的父亲赵敬斐是赵家家主,更是吏部尚书,母亲出身世家胡氏,她的亲戚都是达官贵人。
这样的家世,便是宗室王爷、世子皇孙也是配得上的,偏她傻,看中个穷酸举子,迷了心窍,拼着和父母断绝关系也要嫁过去。
为了王慈忠,她夜半私会,名声尽毁,气得她父亲斑白了头发,才终于嫁给他,又陪着他穷苦半生,结果换来了什么?
熬了将近十年的苦日子后,王慈忠借着赵家、胡家、夏家的人脉终于爬上去,做到大理寺少卿,眼见着好日子就要来了,他却在赵家倒台后一脚把她踢开,把他藏在外面的外室接了回来,堂而皇之地当作正房太太,把赵梦清这正妻一笔勾销。
那时她的父亲卷入当年的殷氏谋逆平反案,以污蔑威远侯殷济的罪名革职下狱。
她眼睁睁看母亲一日比一日忧愁,愁白了头,她的表姐夏皇后被废,幽居西郊行宫,夏家和胡家失势,只能暂避风头。而她的异母姐姐赵梦瀚,那个流有殷家一半血脉的孽种,逆父叛族,和殷家余孽搅和在一起,竟被强捧上皇后之位。
她的人生一落千丈,几乎什么都没有了。
为了救父亲,她冒死入宫,向太后求助,太后病重失权,无力助她,但太后身边的孙嬷嬷给她指了一条明路——圣眷正隆、权倾朝野的丽皇贵妃,她是唯一可以抵抗殷家余党的人。
赵梦清在嬷嬷的帮助下乔装打扮成宫女,偷偷跑进皇贵妃的宫里,抱着最后一搏的心态来,没想到皇贵妃居然愿意见她,皇贵妃问了她一些问题后,让她回去安心等着。
她像是拽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满怀希望地离去,可谁知,才走到出宫大道上,就遇见一群黑衣人阻拦。
她极力往前跑,想在大门关闭前离开,结果一支利箭从背后射来,穿透了她的胸膛,她感觉好痛好痛,身前一摸,满手的鲜血。渐渐的,她感觉到血在从她的身体里流失,浑身冰凉,她再也支撑不住,无力倒下,意识越来越模糊。
再醒来,她回到十几年前,回到自己年少时的闺房,她以为自己死了,在阴曹地府看生前幻象,哭了好久。直到看见父亲完好地站在她面前,母亲依旧年轻美丽,她才明白,她重生了,重生回到十四岁这年,她与王慈忠相遇前一个月。
她看着镜中少女稚嫩的脸庞,暗暗下定决心。她发誓,这一次,她绝不会走上以前的路,她要远离王慈忠;这一次,她要保护父母,保护表姐,绝不让殷家逆党有翻身之日。
她决定要进宫,协助皇后表姐,联合太后和丽皇贵妃,保证赵、胡、夏家三姓世家的地位。
可惜她已经错过了选秀,那时她求着父亲寻关系拖病躲开了。幸好,太后补了一年选秀,选世家女充盈后宫,她便求着父亲把她送进宫。
父亲那样疼爱她,自然不愿意她去那规矩森严的地方受苦。
与父亲的一番促膝长谈,她撒谎说自己梦到家破人亡,梦到殷氏复兴。
父亲听完脸色立刻就变了,他神色复杂地看了她许久,他本是不信,直到听见了昔日几乎无人知的秘辛,才相信自己女儿的梦真的是预兆,最终同意她入宫。
她自进宫那一天就在找丽皇贵妃,可翻了全妃嫔的名册,也没找到一个封号为“丽”的。偏偏她那些年陪着王慈忠读书,只顾着打理后宅,没留意前朝后宫动向,连这丽皇贵妃姓甚名谁,是哪里人氏都不知道,只能靠着一面之缘,微薄的容貌记忆寻找。
她记得丽皇贵妃生得很美,浓眉大眼,自带三分英气,有种刚柔并济的妩媚。
她还记得,孙嬷嬷给她引荐时提了一嘴,“皇贵妃娘娘出身不大好,夫人切记不要提什么世家、勋爵,自以为傲,咱求人就摆出求人的态度,她吃软不吃硬。”
赵梦清猜想,这丽皇贵妃出身一定不好,说不准是地方上六七品官员家的女儿,又或是太后偶然提拔上来的宫女。可她在满宫里打听了半年,就没有出身低于五品之家的妃嫔。
她一边找一边等,直到这次太后补召进宫四位妃嫔,她一拍脑袋,丽皇贵妃肯定就在这四人中了。
她最先怀疑的是那位太后宫中女史出身的妩采女,从种种迹象上来看,她是最符合的,可还没等赵梦清找到机会去接洽她,妩采女就命陨御花园了。
她又去打听那位为人低调的冯宝林,她这种冷清孤傲的性格,不可能是丽皇贵妃。
最后的最后,她把目光放在寂寂无名的姜令宣身上,对着那张脸左看右看,确是和当日的丽皇贵妃有几分相像,只是丽皇贵妃盛装华服,满头珠翠,自有一种妖艳自负的气质,而姜令宣衣着简朴,看上去柔弱温婉,笑起来像御花园里洁白清丽的山茶名品东方亮。
她心里纳闷,到底是什么样的际遇,能让一个人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三月二十七,是芳嫔的生日。芳嫔平素为人很好,心地善良,爱管闲事,经常帮济各宫妃嫔,所以人缘最好。
在她生辰前半个月,宫中姐妹们就开始计划着为她做生日,大家伙儿一起出资置办酒席,想好好热闹一番。
姜令宣也得过芳嫔帮助,若不是芳嫔每次游园赏花集会都带着她,她也认识不了这么多人,融不进这个圈子。
她对芳嫔的生日自然很是上心,她记得芳嫔曾说过缺一个酿果酒的小瓮,于是花费了不少心思,托内务府的马公公从宫外搞到一套上好的并蒂牡丹青花瓷瓮,收在大红锦盒里,准备送给芳嫔作生辰礼物。
到了生日当天,姜令宣让如意抱着锦盒去登记名册,她自去入席,才坐下,就见冯烟霜带着宫女款款走来,她忙叫了冯烟霜两声,冯烟霜闻声左右张望,一见是姜令宣,便走过来同桌相邻而坐。
“大稀客啊,你居然都出门了。”姜令宣笑道,其实她更佩服芳嫔做事的周到,连冯烟霜都顾及到了,也下了请帖。
正是三月底,太阳光照充足,白天里也有几分热气,冯烟霜摇了摇手中的仕女图团扇,悠然道:“她那请帖用足了心,自己手写的,又派了身边的大宫女给我送来,倒让我不好意思推脱。毕竟是贺生辰,喜事,我也来沾沾喜气。”
姜令宣笑着,“出来走走也是好的,散散郁气,你现在身子怎么样了?还头晕么?”
“比先前好多了,就是夜里还会梦到那日情形,总会惊醒。”冯烟霜捂着心口,心有余悸。
姜令宣刚和冯烟霜说上几句话,就听见耳房那边吵吵闹闹,似乎是宫女们起争执了。有小宫女匆匆走来找她,伏下身小声道:“选侍您去看看吧,您身边的宫女跟人吵起来了”。
姜令宣素知如意是个沉稳性子,不爱与人争风吵架,别人不惹她惹急眼了不会还嘴还手,便忙起身离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耳房是摆放贺礼的地方,姜令宣一进去就见最前面的方桌上放着她那备礼的大红锦盒,盖子被打开翻放在一旁,露出里面精致圆润的瓷器,只是瓷瓮的盖子不见了,她正想问盖子呢,就见如意红着眼走上前,双手捧着裂成两片的瓷盖。
姜令宣一愣,有些心疼,这瓷瓮花了她三百两银子呢,这盖子一碎就不配套了。
这般想着,她从如意手中接过两片碎瓷,细细地查看,裂口不齐整,明显是外力所致的破碎。
如意哽咽道:“我叫白草把东西拿好,在屋里看着,我好出去给选侍登记名字。再叫她们过来验货记册时,就发现盖子碎了。守在耳房的小宫女说除了燕婕妤和薛婕妤没有别的人进来过,她在外面听见里面有什么东西掉了,没敢进来看。我也查看了,盒子原先是封好的,确实有被人打开过的痕迹,但她们不认,还说是白草打碎的,怕主子们责怪,才寻借口躲出去,赖在她们头上。”
她说完,哭得跟小花猫一样的白草低着头从后面一步一步攒过来,声音都是哭腔,说一句抽噎一下,极力向自家主子解释:“我看…看屋里面没人了,就…就去出小恭,回来就成这…这样了,都怪我…怪我没看好东西,可是…真的不是我打碎的,选侍你要相信…相信我啊,真的不是我…”
说着她咬着嘴唇,豆大的眼泪沿着面颊往下流,看得姜令宣心疼,白草不过十二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一旁的宫女都沉默寡言,低着头跟罚站似的。
“她撒谎!”一个粉色身影从屋外挤进来,气势逼人,瞪着眼道:“不是她打碎的,难不成是我?!我瞧这小贱蹄子是欠打了,把她抓去慎刑司,打个二十大棍,叫她长长记性,以后就不敢再撒谎了!”
听着她这咄咄逼人的声音,一股无名火从姜令宣的五脏六腑冒起,她感觉自己心肝胆肺都在颤动。
一旁的宫女见姜选侍面色铁青,忙上前劝道:“薛婕妤且息怒,有什么话慢慢说,别闹那么大,慎刑司的二十大棍打下去,就算不死也是半残呐!”
“谁叫她撒谎!!”薛婕妤姿态高高在上,冷哼一声,“死了就死了,让她这条贱命为自个儿犯的错付出代价。”
见姜令宣铁青着脸不回复,也不表态,她又双手环抱,斜睨了姜令宣一眼:“姜选侍怎么不说话,莫不是…”她话锋一转,脸上几分冷讽,“我瞧着姜选侍一点都不意外,难不成是早就知道这盖子是碎的。别是穷的送不起礼了,故意拿个坏的来,好讹人,反正打开前没人知道是不是全须全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