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妩采女香销冯宝林受惊

每月初一、十五,是给皇后请安的日子。但由于皇后病重,据说是已经到了不能起床下地的程度,怕吓着各宫姐妹,也怕打扰了皇后养病,就免了六宫的请安。

进了三月,气温渐渐回暖,白日太阳高照甚至添了三分暑气,太阳落山后,到了夜间,又露寒风凉。

这种时节最容易生病,往年姜令宣不是躺在床上,就是天天抱着药碗度过的。所以如意十分谨慎,每天加衣减衣,晚间守夜,都处处留心,房里常备热水,每晚饭后熬一碗姜汤,以免姜令宣受风寒。

自从燕琳被召幸,晋为婕妤搬出去后,皇帝再没来过后宫,更遑论翻她们的牌子了。没有恩宠,没有地位,她们的饭菜越来越差,近来送的菜都馊的,要么就是热过好几遍的剩菜,米渐渐换成陈米,内里中空,外皮早酥了,窝窝头里掺的糠也越来越多。

姜令宣有时候会很焦虑惶恐,她不会就这样在宫里过一辈子吧?守着这破旧的怡和殿,对着这些残碎的砖瓦,吃着最烂的饭菜,像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度过余生。

她望着四四方方的墙角和昏黄的残灯,忽然想起来白居易的《上阳白发人》,她不会也落得一个“零落年深残此身”、“夜长无寐天不明”的下场,就此老死宫中,成为碧霞宫白发人。

若到了那一个地步,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为她写诗作词,记录这可悲可怜的一生。

三月初三,皇帝终于又来后宫了,可惜为的是那位禁足永巷的废妃文氏——她小产了。

“听说是上回挨了杖刑,抬回去就不好了,但没得太后的旨意,没人敢去请太医,就上了些金疮药,在床上趴着养伤。今天早上宫女给她上药的时候发现见红了,起先还以为是月信,后来文氏说肚子疼,宫女见血越流越多,不太对劲,才求着侍卫去通报。等陛下带着太医赶来时,已经太晚了,胎保不住了。”

妩采女的宫女站在庭院树下和另一个宫女说话,姜令宣和如意坐在里间,隔着一扇窗户,一字不漏地全听见了。

姜令宣唏嘘不已,有些同情文吟。那样温婉秀丽的一个女子,先是廷杖受辱,现在又失去了孩子,不知道她能不能撑过去。

自文氏小产后,皇帝来后宫比先前勤了些,第三日就翻了段德妃的牌子,又翻了禧嫔、芳嫔、顺嫔、燕婕妤等人。

姜令宣听着这些最新动向,有些心寒,她为文吟觉得不值。她为了心爱之人大胆冲撞太后,为此失去了孩子,而那个男人却日日流连花丛中,今日召幸这一个,明日召幸另一个。

可伤心难过又有什么用,时间不会为了她停留,世界也不会围着她转。

一眨眼又快过去小半月,燕琳自搬走后再没回来,姜令宣倒有点孤单。冯宝林是个冷清性子,天天在房里练字看书,到了傍晚才出来走动走动。姜令宣就半被动地和妩采女做起了朋友,有空一起说会儿话,做做针线,打发时间。

平静的生活并没有过多久,因为这后宫里从来不养清闲人。

三月十五,丁香回来碧霞宫传话,说燕婕妤思念旧日好友,邀请姜选侍去重华宫一起赏月喝酒。

上位者的话在下面人眼里很管用,碧霞宫的管事嬷嬷拉着姜令宣的手套近乎道:“选侍只管放心去,奴婢心里有数,便是选侍晚上不回来,若有人问起,我只说选侍早就睡了。”

姜令宣听不太懂她什么意思,待嬷嬷走后,妩采女在一旁幽幽地解释道:“她是以为燕婕妤要拉你一把了,这都是后宫常见的手段,举荐姐妹,献貌美宫女,只要能留住皇帝,她们什么都愿意做。”说着也来套近乎,“妹妹生得沉鱼落雁,陛下一定很喜欢,还望妹妹将来上去了,不忘提携我一把。我们姐妹这情分,总比旁的不知根知底的人靠谱。”

她们这一误导,姜令宣还真以为燕琳是要举荐她,又忧又惧。等到当晚去了重华宫,才发现根本没有那些事,不过是小姐妹聚一起吃顿饭。

燕琳在重华宫庭院中摆了一张梨花木方桌,备好了各式各样的吃食和酒,和姜令宣对桌而坐。姜令宣看见桌子上的鸡鸭鱼鹅,感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吃了两筷子鱼肉,便激动道:“你这鱼做的可真好,又鲜又嫩,是在御膳房花钱买的吗?”

燕琳故作高深,笑道:“你猜?”

“难道是你自己做的?”姜令宣有些兴奋,可一想又不对,“你去哪借的厨房?”

燕琳笑嘻嘻道:“不是我自己做的,也不是御膳房的手艺。重华宫主殿有小厨房,我找芳嫔借了两个厨娘,她们在小厨房做的。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好吃嘛,这可是甘泉山运来的泉水做的!”

这真的是神仙日子!姜令宣眼红了,她也想要小厨房,想要泉水,想要厨娘,想要顿顿吃鸡鸭鱼肉。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在碧霞宫过得好惨。

两人边吃边赏月,又小酌了几杯梨花酿,待到夜深了,姜令宣算着碧霞宫落锁的时辰快到了,才起身辞去。回到自家宫室时,她困得不成样子,简单洗漱后,沾床就睡着了。

因着前一天喝了酒的缘故,第二日到日上三竿姜令宣还赖在床上。睡梦中听见叮叮咚咚的搬东西声,她才被吵醒,揉着眼起身。

如意在外面听到动静进来,便坐在她床边,附耳低语道:“隔壁妩采女出事了”。

姜令宣被这话惊醒了三分,忙问怎么了。

“她们说妩采女在御花园乱转想勾引陛下,结果冲撞了尊驾,被打了三十大板,关入永巷。”

“三十大板?!”姜令宣觉得齿冷,二十大板就足以把身体娇弱的女子打得半残,三十大板下去,妩采女还能不能活命都不好说。

待到中午,姜令宣穿好衣服出去看了一眼,东边的屋子已经被搬干净了,干净就像她们来的那一天一样。

午后就传来妩采女被杖毙的消息,活生生被打死,太监们一摸没气儿了,一张草席一卷,就抬走了。

太后对此没有任何表示,仿佛妩采女不是她宫里出来的,也不是她懿旨送给皇帝的一样。

姜令宣为着这短暂的几天相处难过了一场。她站在庭院树下望向妩采女原先住的房间,似乎还能听见里面的欢声笑语,她心里淤积一口浊气,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去。

恰冯宝林经过,破天荒地安慰了姜令宣几句,又在妩采女的窗台上轻轻放了一支纸折的白花。

然后当天晚上,她就也出事儿了。

冯烟霜吃过晚饭,像往常一样出去散步,路过宫道时,遇上了内务府的人,他们推着两轮车运东西出去,那车上蒙了黑布,看不见里面是什么。冯烟霜没那个好奇心,只是站在一旁避让,宫道狭窄,让推车先过了她再过。

谁知一个小太监手脚不麻利,差点把车推翻,那推车险些侧倒,车上的东西从黑布里滚出来,滚到冯烟霜身前,吓得冯烟霜叫了出来,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那是一具尸体,年轻太监的尸体,面白如纸,双眼圆睁,死不瞑目,他外边衣服被扒了,只剩里面的单衣,白色单衣上还有污物和斑驳泛黑的血迹。

冯烟霜的两个宫女手忙脚乱地把她扶了回来,自此她就病了,当晚高烧不退,烧得迷糊了嘴里念念有词。第二天她的宫女去请太医,内务府核实后替她撤了牌子,才传唤了一个老太医。

那太医是个庸医,瞧不出什么病来,敷衍了事,随意写了个方子一丢,人就走了。

姜令宣旁观着,于心不忍,毕竟是邻居,这怡和殿内,只剩她们俩了,便去问管事嬷嬷怎么请太医,想尽一点绵薄之力。

“太医院那边的,都不好请,若是高位份的妃嫔,去内务府报备,指名了要哪个来太医来瞧病,内务府自会安排传唤。若不成,就只能另出钱请太医了。”管事嬷嬷道。

姜令宣塞给嬷嬷一个五两碎银的荷包,恳求道:“我人年轻,又是新来的,不大懂规矩,还望嬷嬷可怜可怜她,帮忙请个靠谱的太医。对了,这个是单给嬷嬷的谢礼,旁的打点银子,我另出。”

嬷嬷在宫里待了这些,多少有些人脉,也乐意和姜令宣结这个善缘,她没有拿荷包,直接找姜令宣要了二十两碎银,去内侍省、内务府找了几个老熟人,又花银子打点了几个管事太监,才传唤来一个靠谱些的太医。

那太医看上去不到四十的样子,举止很稳重,眼神从不乱瞟,就是不大爱开口说话,惜字如金。

姜令宣瞧他眼熟,可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太医给冯烟霜把脉过后,写了一张方子,让他的药童去抓药,又向宫女交待了一些忌口。

待把完脉写完药方,嬷嬷陪着笑迎上前,“有劳文太医了,真是麻烦您了,走这么远过来。”

姜令宣站在外间,听到“文太医”三个字,才终于想起这人是谁。这不是文明澜的二叔文和么?这就对的上了,他现在太医院任职。

她忙迎了进去,嬷嬷正和文太医套近乎,见人进来了,都往这边看了两眼。姜令宣喊了一声“文二叔”,文和就愣了,他眼瞅了半天,在脑中思来想去,不记得眼前人是谁。

姜令宣看他一脸迷茫,忙自我介绍道:“文二叔,那日在定西王府,我跟着明澜坐一起,我们见过的。”

文和的脑子里大概只对草药和医术眼熟,但他一听姜令宣提起文明澜,多少也知道这是亲旧家的女儿,笑着寒暄了几句。

药童腿脚麻利,很快抓了药回来,文和收拾好医药箱,准备离去,姜令宣便带着如意送他出去。

“今日真的是麻烦文二叔了,只是不知她这病重不重,要不要紧。”姜令宣道。

文和对待病人十分认真,“冯宝林这是惊吓引起的惊悸症状,一般症状为心悸心慌、胸闷气短,这牵扯的是五脏六腑中的心脏,她是心阳虚,乃胎中带来的,不好调理,要注意饮食,切记不可劳累过度或是再受惊。五日后我会再来一趟,回诊,到时候看她的恢复再进一步决定用什么药。”

姜令宣忙又向文和道谢,送他出去。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长命女
连载中陈教头风雪山神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