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夜坐开窍令宣示好太后

姜令宣送完文太医回来,冯烟霜的宫女已经将药煎上了。这两人一人名绮岚,一人名绚雾,对冯烟霜都是忠心耿耿。

此时冯烟霜已醒来,绮岚在她腰间塞了一个软枕,扶她坐起。冯烟霜因向姜令宣道:“我听她们说,你为了请太医,花了不少银子。我不好让你这样破费…”

见她说话废力,一句一喘,姜令宣忙摆手,“一点小钱,不算什么,你的身体要紧,古人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银子哪有身子金贵。”

冯烟霜还欲说什么,姜令宣知道她要面子,不愿承这情,又看她屋内装饰朴素文静,衣被半旧不新,端出来待客的茶都是陈茶,心里猜到她手头拮据,便指着她卧房墙上的一副寒梅图道:“谈银子未免太俗,不如这样吧,你把你这副珍藏的寒梅图卖给我,互相抵过了。”

冯烟霜忽的脸红起来,绮岚向姜令宣笑道:“这副不是藏画,是我们宝林自己画的。”

姜令宣起身走到画前细细品赏,略微惊讶。这副寒梅图画得很好,笔力不浅,色墨交融掌控得极好,梅干古拙苍劲,新枝以细笔侧锋绘出,又添生机,梅花色彩不浓不淡,虽是梅红,却清冷而不娇艳,傲雪凌霜之姿跃然纸上。

“笔情恣意,构图奇险,我还以为是名家所出,没想到是你的大作。我瞧着,你至少有八年的工笔画功底。”姜令宣赞叹道。

冯烟霜脸上出现一种奇异的瑰丽的色彩,她的自信带着三分傲气,整个人像在发光,“我自六岁执笔,师承我父,七岁会书,八岁会画,至今已有十年。”

“能教出这样优秀的学生,令尊的书法绘画造诣也不低啊。”姜令宣叹道。

冯烟霜难得流露出真情,苦笑道:“造诣再高又如何,该穷困潦倒时还是穷困潦倒,才情又不能当饭吃,不过苦中作乐,暂寄情于此,排忧解闷罢了。”

直到姜令宣回自己房间,她的脑中还回响着冯烟霜那句“苦中作乐,暂寄情思”。她突然很迷茫,是否人生就是该在苦难中熬着,熬出头了就活着,熬不出头就死。

她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吃饭、睡觉、散步、闲聊、听墙根,对着别人的故事唏嘘,流两滴眼泪,再继续吃饭睡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重复三百六十五次,把自己变得麻木,变得茫然。

她们不能像男子一样随意走动,无论是在外面的世界还是这大内后宫。男人拥有天生被赋予的自由的权力,女人却要被束缚,像一个个养在固定猪圈里的猪,像被困在六方的小小的蜂巢里的蜜蜂———多可笑,即使是在后宫这女人窝里,能出入皇城的也只有太监。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脑海中突然想到一个“死”字,她极力把这念头驱赶,它却像一条毒蛇,往她的思想,往她的信念里面钻,在耳边悄悄蛊惑:这样的人生不值得,不如赤条条寻个干净,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若是她自己一人,去了倒也干净利落,可她还有兄弟姐妹们,还有姑姑姜太后。姑姑一生未有生育,早年受托付带大了旧主的遗子,中年病痛,一人独在宫中孤寂,才养了姜令宣在膝下,她视姜令宣为亲女,日夜陪伴,悉心教导。

令宜和令宽还在外面等她,姑姑和令实还在南梁等她回去,这叫她怎么忍心赴黄泉,留姑姑孤寂一人终余年,让弟弟连最后的血肉至亲都没有了。

如意和白草早在外间炕上睡着了,姜令宣在床边静坐了半夜,独自垂泪。夜深人静,突然传来了悉悉索索的爬动声和“吱吱”的叫声。

姜令宣抹了抹眼泪,寻声找去,只见屋内一角的坛子里有几只老鼠,在争坛中的枯馊的剩饭剩菜。

她有感而发,心中瞬时明了,这世道,她们就像坛中的老鼠,为了活下去,只能为这一点剩饭残羹争得头破血流,甚至同类互相倾轧。资源只有这么多,想要分一杯羹的人却不少。

活在这后宫里,要么得过且过,一条烂命去死,要么争破头,为自己争出一片天地。

她看着老鼠争斗,最终胜者咬死同类,吞噬它们,然后在这阴暗角落里独享污秽泔水。

她就这样一直看着,独坐到天明。

一些事情一旦想明白,就不再是烦恼,姜令宣的目的开始明了———她得去争,往上爬,才能活下去。

天亮后姜令宣才和衣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她睡得浅,巳时就醒了,她起身唤如意替她打水洗漱,又更衣梳头,给白草交待话,忙到巳时正中才出门。

姜令宣先是去了趟内务府,之前靠着燕琳牵线带她买水,她认识了在内务府广储司任职的一位公公,此人姓马,在宫里当差有些年头,会做人,会来事,会送礼,所以有些人脉。由马公公引线,她花了三十两银子买了御膳房制的一盒子马蹄糕。

提着马蹄糕,姜令宣便顺着长庚门往西六宫走,午时差一刻时到达萱宁宫。守门的太监见过她,以为是太后娘娘叫来问话的,查问了食盒中是什么后就放她过去了。

姜令宣才踏进萱宁宫的大门,就见七八个女官迎面走来,打头的一位身穿宝蓝色女官官服,方额广颐、面容清肃,她的妆容很淡,左上额角却用鲜艳的梅红色绘了一朵梅花,这让她在人群中十分醒目。

领头的女官昂首挺胸走来,她身后其余人站成两列,都是敛首垂目,无人左右张望、乱瞟乱看。

姜令宣与她擦肩而过,就听见身后太监谄媚的声音:“女尚书今儿个不在萱宁宫用饭?”

领头女官“嗯”了一声,音色微冷,“太后娘娘午饭前还要传召都察院的大人们议事,我就不留了。”

太监自知说错了话,忙自打了两嘴巴,赔罪道:“是小的不懂事,没眼力见儿,说错了话,还请清嘉女尚书宽恕。”

名叫清嘉的女官没有再说什么话,过了许久又传来小太监的声音:“那小的送送女尚书和才人们”。

人渐渐走远,姜令宣也有自己的事要忙,她走向侧殿,正巧遇上孙姑姑脚步匆匆从里出来,两人险些撞上,姜令宣忙搀扶了一把,向孙姑姑问好。

孙姑姑站定后还没认出来对面是谁,眯了眯眼瞧了半天,待回想起来后才道:“这不是姜选侍么?怎么这会儿来萱宁宫?是有什么事情吗?”

姜令宣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她轻轻咬了咬上唇,“我…我新得了一盒马蹄糕,觉着不错,想要孝敬给太后娘娘。”说着抬了抬手中的食盒,展示给孙姑姑看。

孙姑姑低着头瞥了一眼食盒,换上笑脸道:“那可不巧,太后娘娘这会儿正看折子,怕是匀不出功夫来见选侍。”

姜令宣豁出去了,笑道:“我等一等,也不碍事的。”

这种场景孙姑姑司空见惯,也不多劝,只道:“那选侍在偏殿坐着等,我叫她们上茶。”说着唤宫女去倒茶,又道自己还有别的事要忙,就此别过,往外走了。

上茶的宫女还是上回来时那位,只是姜令宣已经不再是无品级的白衣之身了。她将食盒放在桌上,坐在上次来时坐的那个位置,静静地等着。

约莫过了一刻钟时间,殿外传来微微嘈杂的说话声音,姜令宣起身走到门口望了一眼,就见孙耀庭并三个太监引着五六个大臣往正殿走,那说话声音是大臣的议论声。

采月端了新茶来,见她在殿门口站着,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向姜令宣道:“都察院的贝大人也来了啊,这一议事,少说又是大半个时辰,选侍若是有急事,不如把东西留下,待太后娘娘闲暇了,我再替你送去。”

姜令宣此刻也在犹豫要不要继续等下去,她抿了抿嘴唇,向采月笑道:“那真是麻烦你了。”她忽想起方才进来时遇到的那群女官,又向采月问道:“我才来时,在门口遇到位女尚书,她是萱宁宫的女官吗?”

“选侍是指清嘉女尚书?她是宫中女官之首,太后娘娘的左右亲信,专职制诰草拟文书,太后娘娘的懿旨大多出自她手。”

姜令宣忙点点头,从袖中摸了小荷包出来,别在采月腰上,笑道:“麻烦你帮我送东西,真是不好意思,小小敬礼,不成谢意,还望姐姐不要嫌弃。”

采月双手端着托盘,想拒绝却腾不出手,姜令宣便笑着拉着她的手,拦了一把,“我连累姐姐忙活半天了,姐姐莫推辞,叫我心里愧疚。”见采月不再拒绝,便轻轻按了按那荷包,“合该我和姐姐有缘,下回见面,我请姐姐吃糕点。”

待姜令宣回到碧霞宫,白草等的望眼欲穿,忙迎上前问:“怎么样?怎么样?见到太后娘娘了吗?”

如意怕自家姑娘心里难受,忙给她使了眼色,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白草见了,止住不语,自觉失言。

见自家主子心情不好,白草又岔开话题道:“燕婕妤也是的,明明和姑娘关系那样好,出去了也不记挂原先的姐妹,不来扶一把,好歹帮忙在太后娘娘面前说几句好话。”

姜令宣苦笑着摇摇头:“人世间行走不能总指望着别人拉你,也要自己能立得住。人与人之交本就是互换提供价值,两人得在一个水平线上才能共鸣,若是一高一低,只会越走越远。”说着她叹了一口气,“还需我自己立得住了,才能在高位待得久远,靠别人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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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命女
连载中陈教头风雪山神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