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萱宁宫请安文妃犯太后

每月初一,是给太后请安的日子。听说太后自去年年底就很忙碌,免了每月的请安,仔细算了算,已经有两个月没叫后宫妃嫔去萱宁宫说话了。又因为三月初她还有前朝政事要忙,趁着二十六这日还算清闲,就免了下月的请安,改到二月二十六。

这日一早,姜令宣洗漱罢,就开始配衣服搭首饰了。进宫时匆忙,她只带了五套换洗衣服。

其实尚宫局的尚服司每季会为妃嫔量体裁制新衣,可惜她们四个进宫的时间不好,尚宫局春季的衣服才分发完,她们就进宫了。而低位嫔御人微言轻,太后没特意交待补制衣服,尚宫局自然装聋作哑,省得麻烦。

这件事情还是燕琳告诉姜令宣的,若她不说,姜令宣怕是没个一年半载摸不清这宫里的潜规则。

为防犯了太后忌讳,姜令宣前一天专门去问燕琳穿什么颜色好,燕琳只说“不要太艳,也不要太素,中规中矩就很好。”

姜令宣选配了一身湖蓝色窄袖罗衫和霁青色罗裙,颜色不算太浓艳。虽然有些老气,但显得她沉稳庄重。上身只有领口和袖口处绣了莲花,下裙只有裙摆处有一圈蓝色小碎花和浅色卷云纹。既不浮夸,也不会太平淡。

为了不显得太老气,以免到时候看上去比太后年纪还大,像太后的长辈,姜令宣让如意挽了个单螺髻,又簪上绢花镂空银簪,为映称颜色,在另一边补上一支烧蓝蝴蝶流苏步摇。

等她收拾好出门,正好冯宝林也准备去往萱宁宫。

两人说是有过节吧也不算什么深仇大恨,连小摩擦都算不上。若一起走,一路无话,各自尴尬,若一前一后走,又显得她俩不和。

于是姜令宣等了会儿,待她走远了,才出怡和殿往萱宁宫走。

待进了萱宁宫,堂上或站或坐的人都把目光投新来的陌生面孔,带着好奇和打量,姜令宣略有些不自在,她扫了一眼,落座的那几位打扮皆不凡,衣饰处处彰显尊贵,站着的也不普通,衣着光鲜,姿态端庄,再看冯宝林和妩采女站在最外侧,她便也从大流,站在冯宝林的旁边。

此时孙姑姑从殿后走了出来,笑着向众妃嫔道:“还请各位娘娘略等一等,太后刚起身。”

坐在最前排扶手椅上的秀丽女子向孙姑姑笑道:“太后娘娘日理万机,百忙中抽出时间来见我们,我们便是等一等,也是该的。”

坐她对面的艳丽女子双手捧茶,姿态优雅地撇着茶沫,却始终不饮,头也不抬地悠悠道:“若是段相前朝能少折腾一些,太后娘娘也不至于这样辛劳,段姐姐也不必在这里说这些场面话了。”

先前说话那秀丽女子正是段德妃,她听此言也不恼,笑里藏刀,回敬回去,“本宫父亲不才,哪比得赵大人能为太后娘娘解忧,三十万两雪花银,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这讽刺是河西土地兼并案。今年河东河西两地出现大量流民,太后特派都察院贝奕翎大人为巡抚调查,查出是往年灾年不减税,农户卖地求生沦为佃农,至去岁地方豪强坐地涨租,佃农不堪其苦,故流离失所。

户部掌管赋税劳役、户籍田地之事,户部尚书赵敬斐首当其冲,受到责难。但因是前任官员遗留下的问题,只贬了一个户部员外郎,罢免了下面的两个六品小主事。赵敬斐为解决土地兼并案,上议购田为皇庄,再降租减税佃与农户,为此花了三十万两从地方豪强手中购置土地。

在座的妃嫔,听不懂的一脸懵,听得懂的装聋作哑,不发一言。

那艳丽女子正是赵敬斐之女,她冷哼一声,把茶杯叩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便不再说话。

正此时,屋外太监躬身走了进来,伏在地上禀报道:“坤宁宫皇后娘娘告病”。

四座妃嫔似是习以为常,都神色淡然。孙姑姑微蹙着眉,憋了半天,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太后终于露面,由竹桑姑姑和一个头发花白、腰背佝偻的老太监扶了出来,坐在主位上。

这是姜令宣第一次见到梅太后,她比姜令宣想象中的要年轻许多。太后看起来最多三十岁,却梳着老人常盘的发髻,衣着老成,全身上下都是深色。光看脸,她还是一位皮肤紧致、容貌姣好的少妇模样,只是头发已经杂灰,盘起的满头青丝中夹杂着不少白头发。

太后坐在上首,目光扫过全场,“怎么不见皇后?”

孙姑姑忙上前一步禀告道:“坤宁宫那边儿告病,说皇后病得动不了身了。”

太后闻言眉心微皱,正好竹桑姑姑奉茶,她接过润了润喉咙,将茶碗轻轻放在一旁桌案上,“文昭妃呢?”

孙姑姑哑口无言,下面的妃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各异,一个比一个精彩。

自去年冬天甘贵妃检举文昭妃私制凤钗凤衣后,太后懿旨废文昭妃为庶人,不知哪个耳报神通报给皇帝,圣旨赶在太后的懿旨前到达临华宫,将文昭妃禁足。

说是禁足,临华宫里的宫女太监可以随意进出,皇帝还时常去看望,后宫众人都心知肚明这是缓兵之计,为了堵太后的嘴。

后来元宵节甘贵妃自裁,皇帝为了平息流言和安抚朝臣,口谕将文昭妃贬去行宫思过。但也只是口头说说,眼瞧着两个月过去了,文昭妃还在宫里安然住着,可知那口谕是为了糊弄谁。

被当成傻子一样糊弄了几次的正主就坐在殿上呢!

太后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又问了一遍:“文昭妃人呢?”

殿中无人应答。

“这是一点都不把哀家放在眼里啊。”太后一声轻叹,接着就是疾风暴雨。

只听得一声巨响,太后拍案而起,将桌上的茶杯掀了出去,上好的白瓷碎了一地,妃嫔宫女都被吓得伏跪在地上。

“太后息怒!”

太后如何息得了这怒火,她冷着脸道:“孙耀庭!把人带来!就是病得下不来床了,也给哀家抬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后殿立刻就有人应声,只见一个年轻高大的太监半弯着腰穿过堂上,堂堂正正走了出去,屋外守着的太监三三两两跟了出去。

“太后娘娘息怒,昭妃总归是年轻,气盛了些,不懂事,娘娘还请惜福,不必为了小辈生气。”站在竹桑身旁的太监自始至终没挪过位置,尖利又老迈的声音有着特殊的腔调。

姜令宣伏跪在人群中,微微纳罕,高贵如段德妃,亲近如孙姑姑,都惧怕太后的怒火跪下了,而这老太监竟站着,还敢出言相劝。

竹桑姑姑从后殿又端出来茶,先奉给太后,又给一开始坐着的六位妃嫔奉茶。茶都放桌子上了,人还都跪着,没一人敢起身。

太后的怒火似是平息了,向跪着的妃嫔们淡淡道:“都起来吧。”

跪在中央的几位妃嫔这才起身回座,一旁的低位妃嫔瞧见了,才慢一步陆续起来。

一时殿中气氛低沉,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生怕惹了太后的眼。大约是太安静了,有些尴尬,段德妃开了个话头:“这次进宫的四位妹妹,我们还没瞧过,该出来走一圈,大家互相认认,日后好一块儿相处。”

立刻就有人顺着话头道:“早听说这四位妹妹生得如花似玉,能让太后娘娘垂青的,我倒是好奇是什么样人物。”

“是啊是啊,快出来让我们开开眼界吧。”

姜令宣贴着墙边站着,决意不肯动。这种时候,太后不发话,谁敢出来乱走,乱认姐妹。

偏偏就有个傻的,燕琳不知从哪边冒出来,走到殿中央,向太后行了一礼,又向四周妃嫔见礼,道:“臣妾燕氏,正七品宝林,见过太后娘娘,见过各位娘娘。”

就听见有座位的几位笑着,又问:“还有三位呢?”

姜令宣扭头看了一眼妩采女和冯宝林,一时拿不住主意该不该站出去。

正此时一个小太监从外面匆匆跑进来,“昭妃娘娘来了”。

没人再关注新来的妃嫔,大家都齐刷刷向殿外看去,只见一位穿着藕色宫装的俏丽佳人带着宫女太监走来。

文昭妃是位难得的美人,悄娇的鹅蛋脸,白皙透亮,肤若凝脂。一双剪水秋眸,眼尾微微上扬,柳叶眉斜飞出去,别有一番韵味。再配上小巧挺拔的鼻子,樱桃小口,淡妆浓抹总相宜。

她此时脂粉未染,钗环简单,只发髻上簪一朵盛开的海棠花,颇有几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美感,站在殿中向太后婉身行礼,身量苗条,如弱柳扶风,更突显出倾国倾城之貌。

美人总是让人赏心悦目,太后的态度也缓和了些,“最近在忙些什么?哀家瞧你脸和腰身胖了些。”

文昭妃的声音悦耳动听,如清泉流过石上,如深谷的鸟语,“不过赏花看书,臣妾最近在看《论语》《尚书》。受一受先贤明达思想的熏陶,臣妾觉得心里也敞亮了许多。”

太后对她读书没什么兴趣,只道:“御花园的花四季都开不败,你没事去赏赏花是好的,也好知道什么叫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才是兴盛之道。”

太后话里有话,在警告昭妃不要独占皇帝的宠爱。旁的妃嫔已有人低着头偷偷笑,文昭妃却似没听出话中之意,向太后莞尔一笑道:“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此话诚然,陛下常与臣妾说,朝堂之上,若群臣争谏,便是海晏河清,若群臣不语,闭塞言路,任一人独断专行,指鹿为马,便是衰败之兆。”

这话太大胆了,姜令宣都替她害怕,这不是明着骂太后垂帘听政是独断专权,只手遮天么!

姜令宣微微觑了一眼太后的脸色,面无表情,还算正常,只是不知是真的不生气,还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皇帝总是和你谈论前朝的政事吗?”太后轻飘飘一句话传来。

文昭妃微微颔首,竟有几分羞涩,“陛下心里苦闷,无处排解,臣妾能为陛下分忧,让他开心,便是臣妾最大的快乐。”

“你可知,内宫不得干预政事,违者斩。”太后的语调平常,却让人害怕。

文昭妃抬眸看向太后,眼神中透着倔强,一脸无辜道:“原来内宫不许干预朝政,却可以垂帘听政,临朝称制?臣妾看《尚书》上说‘牝鸡司晨,惟家之索’。还请太后遵从宫规祖训,还政于陛下。”

此话一出,四座惊惧。姜令宣现在不觉得她胆子大了,她大概是嫌自己命太长了,想要个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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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命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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