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走的是皇宫正门，过了通天门之后，径直向北走，又过凌霄门。与上一次去太后的萱宁宫路线不同，这次没有拐去西边，而是绕过重明殿继续向北。此处有一座三开大门，正是隔开前朝后宫的坤宁门。
皇宫大内规矩森严，重兵把守。姜令宣带着如意和白草，每过一道门就要被侍卫检查一遍。到了后宫，又有专门的验身嬷嬷来检查她们的行李和随身物品。
查完行李后，一嬷嬷站在原地，有些无措，向另一位嬷嬷问道：“还要脱衣验身吗？”
另一位嬷嬷看着年纪大些，做事更老道，她板着脸道：“按大燕后宫例律，有品级的妃嫔非皇命不可随意验身。姜选侍是受太后旨意充盈后宫的女子，没走选秀路子，入宫时已有品级，你我不得随意决定。等到太后娘娘下令了，再验不迟。”
先前的嬷嬷一听便没再说什么，把行李包裹交还如意和白草，就放她们进去了。
姜令宣原以为会去太后宫里谢恩，还特意准备了几个装了碎银的小荷包，谁知教仪嬷嬷直接带她们去了分定的住所。她有意打听些消息，但想到宫中礼仪苛刻，她们又走在宫道上，便按下心中想法。
待到了地方，教仪嬷嬷才止步道：“此处是碧霞宫侧殿，名怡和殿，是内侍省为几位嫔御准备的住处。碧霞宫虽暂无主位，宫室都是记载在册的，不得随意入住。”
例行交待完后嬷嬷就准备离开，姜令宣忙上前两步，将小荷包掩在袖下塞给嬷嬷。
嬷嬷先是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是什么后，神情微微倨傲，轻轻地将荷包推开，“无功不受禄，选侍若有什么想问的，直接说便是了，不必用这种法子。”
姜令宣有些尴尬，她讪笑两下。她本来没什么问题，只是想和嬷嬷结个善缘，这下一弄，她倒有些抹不开面儿，她大脑飞转，迅速想了个问题。
“请问嬷嬷，那怡和殿的宫室都可以随意居住吗？”
嬷嬷轻轻“嗯”了一声，顿了一下又解释道：“怡和殿有四个宫室，此次受太后诏充入后宫的嫔御一共有四位，刚好一位一间宫室。”
姜令宣这才意识到这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要想住好房间得提前来抢。
像是在回应她心中所想，嬷嬷又道：“妩采女昨日就入住了，燕宝林和冯宝林午前也已住下，选侍还是早点安置行李，晚间还有太监传旨和嬷嬷训话。”说罢不再多留，转身离去。
碧霞宫很大，看着有些年头了，墙角的青苔，斑驳的灰色墙面，都表明这座宫殿年久失修，常年不住人。
怡和殿说是殿，其实是个四合院，四面四个房间，中间庭院里种了两棵树，摆了一口大水缸，草都长荒芜了，蔓延到石头铺的路上，一踩一个绿色的脚印。
如嬷嬷所说，姜令宣来晚了，好的房间早让人占了。她本想要坐北朝南的那间宫室，可早住进人了，只剩了南边那间。
房间未落锁，姜令宣便带着如意和白草推开门进去查看。
正堂的地面没有铺砖，还是最简朴的泥土地面，只摆上了一套老旧的木制座凳和一排三个扶手椅，也不知是落灰还是这里住过太多任主人，桌子漆黑，看不出是什么木头做的。白草把包裹放在桌上，只听得吱呀一声，桌子就倾斜了，低头一看，一个桌腿瘸了，上面还有老鼠啃咬的痕迹。
再往里走，里间倒是好一点，至少地上铺了石砖，炕上还算干净，上面放着一方炕桌，也是干净的。另一边还有炉子和铜壶，两个梅花墩，一个木质的旧得掉渣的衣箱，一个看上去比较新的矮柜。
进了卧室，家具更齐全一些，架子床、脚踏、条几、烛台、衣架，还有一个平头案和灯挂椅，两个角落还有花台、面盆架和一个坛子。只是花台上没有花，面盆架上的面盆看着像是几年没用过的，结的都是泥垢，落满了灰尘。
三人正在卧室里看着，就听见外面小太监在喊话：“若是有什么缺的坏的，晚上内务府的人会来，报给他们。”
姜令宣带着如意和白草花了一个下午时间收拾房间，其间听见屋外宫女的抱怨。
“这也太破烂了，我家宝林好歹是正七品，怎么就住在这犄角旮旯里。”
“你可知足吧，好歹是一人有一间宫室，东北角那块儿，还有原先安置在西宫的先帝妃嫔，都是几人挤一间屋子的，白日里换衣裳都展不开地方。”
“你是哪家的？怎么对后宫的事这样清楚？”
只听得一声冷哼，“我们妩采女原先是太后宫里的女史，我们都是在宫里待了三年的，自然比你们清楚！”
如意和白草倾耳听着，极力收集有用的信息，姜令宣却将手里放首饰的木盒往床上一扔，小声抱怨道：“这什么隔音，外面人说话，还没多大声呢，屋里听得一清二楚！”
铺完床后，三人准备把落了灰的家具擦一擦，才发现没有水，如意拿了那个脏水盆，出门拦了一个小太监就问，那太监指了指庭院中的大水缸，“水在那里，要用自己取。”
如意端着盆走到水缸边，低头看了一眼，这水上都飘绿苔了，不知是猴年马月的雨水。但架不住没水可用，只能拿水盆把绿苔拨开，简单地把铜盆洗了，又撇了半盆还算干净的水，进屋去擦桌洗地。
到了晚间，先是来了几个小太监送饭，各房具是三菜一汤。菜色不是很好，也没得什么可挑，姜令宣带着如意、白草简单地吃了。
等用完晚膳，天就渐渐黑了，赶在天边还有斜阳余光，怡和殿来了一群太监。
由打头的老太监领着，一家一家地登记缺什么，姜令宣不知这宫室里本来的配制，想拉个人问，可看见太监们都忙忙碌碌的，有宫女报东西慢了还催两句，便跟着前面的人报，报了一个铜盆，两床被褥，外加茶杯、洗浴的东西。
太监走后，又来了嬷嬷，把所有人叫出去，在庭院里站着，教宫规，又把各宫室的宫女登名记册。
直到这时姜令宣才见到另外的三位嫔御，一个看着比她们成熟些，一举一动，一步一行，都很是规范端庄，想来就是那位出自太后宫里的妩采女。
其余两位，一个生的风流灵巧，一双含情目，两弯笼烟眉，泪光点点，娴静如娇花临水自照，自称是冯宝林；还有一个生的娇憨富态，肤如凝脂，莹润的鹅蛋脸，温柔的杏眼染了几分笑，自称是燕宝林。
待嬷嬷训完宫规，燕宝林就跑来找姜令宣搭话了，她先自报了家门，姓燕单名一个琳，小名娇娇。姜令宣回答了她，也报了自己的名姓。
燕琳一听便惊叫出声：“哦哦！你就是花朝节上被洛阳王救了的那个姑娘！”
她这一喊，四面的目光都聚焦到姜令宣身上。姜令宣有些不好意思，忙摆手解释道：“没，只是那日有匹马受惊发狂，险些撞到我身上，王爷怕我血溅当场，吓到郡主和各家公子，才拉了我一把。”
聊了两句，燕琳便邀姜令宣去她房里坐坐，姜令宣推辞了两下，最终带着白草去了，留如意在屋照看。
燕琳是个很大大咧咧的姑娘，不用人套话，她就自己把自家什么情况说出来了。燕家是武将，追随过郑家，也和甘家交好，因着和甘家有私交，被打成太后党羽，在炀帝时被贬去穷乡僻壤驻守，直到今上登基，太后翻身，重用甘家，燕家才调回燕京。所以她算是个不折不扣的太后党。
大概是太后交待过，宫人对燕琳都很客气，什么消息也不瞒着她。燕琳小得意道：“我在太后下诏前就知道是哪几家的姑娘要进宫了！”说着还把另外几人的背景情况说给姜令宣听。
住在东边的妩采女，是这次进宫四人中位份最低的一个，她的出身也最低，原先只是太后身边的二等宫女，因为貌美身段好赏给皇帝，太后还特意给她抬了身份，以萱宁宫女史的名号封为采女。
住在西边的冯宝林名叫冯烟霜，她是出身最好的，地方名门大族，但家族有些没落了，她后来寄住在燕京舅舅家。她也是最得脸的一个——她是太后亲自点名进宫的，据说三年前太后就惦记着她了，但当时她病了，错过大选，今年病才好些，太后就把她点进宫了。
姜令宣不知道燕琳是真单纯还是装傻，但这毕竟是尔虞我诈的后宫，只能把人往坏处想了，且当她是蓄意接近。
回到自己宫室后，已是夜里，只有架子床上一套被褥，外加炕上一个软枕一条薄被，连地铺都没有，姜令宣自然不忍心让如意和白草她们站一夜，便收拾收拾床铺，三人挤一块儿睡。
白草是个小孩子，姜令宣说什么她就照做，如意却是不肯上床，身穿单衣，手脚局促地站在床边道：“我们是下人，怎么能和主子睡一张床呢？让嬷嬷看见了，我们要打板子的。”
姜令宣拉着她的手往床上拽，她才半跪坐在床边。
“你怕什么？这里又不是外面，只有我们，你总不能站着睡一夜吧！”姜令宣对她的倔强无可奈何。
如意笑道：“不用站着，炕上还有被子呢！”
“炕上面什么都没垫，你就裹着那夏天才盖的薄被睡一夜？你可省得了吧，这还是二月天，夜里可不热，你要是听我话，就老老实实上来，我睡里头，你睡外面这总可以了吧！”
如意支支吾吾，还想再说什么，姜令宣把她拉上来，搂着她的胳膊倚在她肩上撒娇道：“等哪天我做了一宫主位，夜里要两三个人守夜伺候了，那时候你再讲究！等到那时候，你想和我睡一张床都没机会了！”
如意听了不再拘泥，躺在床的外侧，护着里面的姜令宣和白草。白草长这么大第一次睡这么大的床，也很是兴奋，直往姜令宣身上拱，又辗转来辗转去。
如意吓唬似地摁着她，姜令宣便挠她痒痒，三个人在床上闹成一团，嘻嘻哈哈。待到玩累了，才躺成一排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