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小儿女假山私会暗生情

直到太子发话,庄舒白这才动身,收敛了衣摆上前。又听得太子说道:“先生不必紧张,今日在别苑,没有什么君臣尊卑。你为访客,我为主家,仅次而已。先生请坐。”

庄舒白不敢造次,却也放开了些,他微微抬头看去,太子坐在屏风后,背对着他面向明窗,手执茶杯,屈膝侧坐,坐姿颇为放荡不羁。这般随和,庄舒白也就大着胆子上前,坐在太子对面。

太子没有转过来,依旧朝着明窗,目光远眺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不开口,庄舒白也开口,对坐无言。

庄舒白偷偷打量着太子的侧脸,着实被惊艳到,素闻戚家人以貌美才高闻名,戚皇后未嫁时为临安第一美人兼第一才女,戚家大公子出门也是次次掷果盈车。太子生得白如敷粉,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鼻梁高挺,棱角分明。他应该是长得像他的母亲,脸庞多了几分柔和,却又不显得阴柔,看上去十分平易近人。

沉默了良久,太子突然开口:“临安城里这么多达官贵人,先生为什么会想要投效我门下?”说着他转过脸,眼里带着些微笑意,看着庄舒白。

庄舒白心漏了一跳,连忙从对美貌的欣赏中清醒过来,恭敬回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太子听了这话,轻笑一声,正眼瞧了庄舒白两眼,又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是个英明的主公?”

庄舒白胆战心惊,沉思片刻,吟了一首诗:“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这首诗,殿下四年前在城东替游侠叶红燃打抱不平,题在石碑上。这诗原本是寒门志士慨叹功业难成,被门阀世家压制之苦。殿下却能从另一面解读,用以激励友人奋发上进,可见殿下是个不看重出身。都说英雄不问出处,富贵当思原由。我本一介布衣,偶得机遇,入琅環书院求学,多年寒窗苦读,亦是在思考士子读书是为了什么。为了为官做宰,做人上人?未免太过世俗,失了志气。可要是捧着心气儿,逃到深山老林里去当个隐士,却又不甘心。”

说了这么多,庄舒白有些口干舌燥,他又觉得自己说的不在点子上,竟是些废话,正担忧着,抬头一看,太子神情悠然,似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庄舒白咽了口唾沫,又道:“世家门阀皆看出身不看才能,我便是托关系门户去做门客,最多也不过是端茶倒水的末流。其他公子,各有外戚,唯有殿下,孤身一人凌峰远望,不骄不躁,沉得住气,当得上个贤主之名。”

听完这些恭维的话,太子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庄舒白垂眸,瞥见他神色淡淡,似在出神。庄舒白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心里惴惴不安,正此时,太子轻轻“嗯”了一声,施施然开口道:“你下去吧。”

庄舒白心里咯噔一下,冷汗当即就从背上冒出来,忽又听见太子说道:“近来孤在朝中受制,恐难为你安排职位,若你还愿跟着孤,孤会找人安排你为东宫幕僚,若你不愿,大可自去。”

庄舒白的声音轻轻颤抖,“臣,万死不负主上知遇之恩!”

直到庄舒白离开二楼静室,脚步还是轻飘飘的。

常丰隆和查兆和从楼梯下迎上来,后头还跟着刚刚楼下遇到的那个小太监。

常丰隆满目赞赏,拍了拍庄舒白的肩,查兆和满脸堆着笑,贺喜道:“我先瞧着先生就觉得是大师风骨,心里暗暗佩服,想着定能得主子爷重用,果不其然,日后还望先生提携。”庄舒白笑笑,查兆和也没有再奉承,陪笑着把两人送走。

且说姜令宜与郑昀,那日天然居一会面,第二天就在欣荣居重逢,她是来送花的。

姜令宣与文明澜一起扎的绒花八朵,送了两支给郑晓,两支给郑昭,三支给世子妃,余下的原本准备自己留着,但姜令宣想着前些日子王妃身边的绘朱对她们姐妹多有照拂,又记得她提过一嘴她喜欢牡丹花,就把最后一朵赵粉专留给她做谢礼。

姜令宜也有几日没见过绘朱了,有些念她,便自请出来送花。

碰巧绘朱房里有一碟桂花藕粉糕,她分了半碟装起来,递与姜令宜道:“我也没什么好东西,恰巧今日得了一碟子好糕点,原是二公子送来讨王妃娘娘欢心的,王妃娘娘吃不惯甜,怕腻胃,就赏给了我,我吃了一块,怪好吃的,你们也尝尝。”

两人又叙了些旧情,姜令宜才告辞出来,绘朱送她走至廊上,迎面就遇上了郑昀。

姜令宜一抬头,郑昀正好也低头看过来,四目相对,她心慌,忙别开眼。

绘朱似是没察觉到二人的眉眼官司,只向郑昀笑道:“二公子来得不巧,王妃刚刚睡下,近来秋乏得厉害,怕是没个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二公子若是有什么事,可以与我说了,我晚间报给王妃。”

郑昀亦笑道:“没什么事,前些日子忙,没怎么来看看祖母,这几日闲下来,来请个安。”

绘朱笑道:“二公子有心了,今天午饭时王妃还在夸您孝顺呢。”

郑昀笑笑不语,像是才发现姜令宜一般,“这位妹妹是……”

姜令宜早在听见“二公子”三字时就低下头,果然如她猜想的那般,又听见他这般说,吓得心跳都漏了两拍。

绘朱“诶呀”了一声,道:“二公子还没见过姜三姑娘吗?我还以为你们早就认识了。”

郑昀调笑道:“原来是救母恩人,那我要好好感谢一下姜姑娘。”说着就要向姜令宜作揖。这戏演得挺真,可惜姜令宜不是个好角儿,她面上透露出尴尬,快要撑不住了,忙上前拦了一把,“当不得,当不得。”

正说话时,就见染碧从廊上小跑而来。

王妃屋里伺候的老一辈丫鬟们都嫁了人,现这一辈年轻的四个大丫鬟都十六七岁,分别名叫流金、染碧、绘朱、画紫。

其中画紫年轻略大些,她是家生子,早由王妃做主说与外院管马匹车辆的小傅管事,只等过几年放人就成亲。

流金最有体面,最得王妃喜欢看重,她的老子娘是从文家跟来的陪嫁,王妃最早的几个贴身丫鬟之一,后来嫁了人才调出去做事,因着两代的情分,王妃早许诺过待流金到了年纪就放她出去,销掉奴籍,所以流金待王妃十分用心,事无巨细,心里眼里只有王妃。

至于绘朱,她有个外号叫“呆菩萨”,她心地善良,不争不抢,凡事让着别人,所以人缘极其好,远到西府两房,近到王府内外院,各处都有她的朋友。

独染碧不同,她是外头买来的,原先也是清贫人家,九岁上亡父,家里实在养不起这么多张嘴,就把她和她妹妹卖进王府做丫鬟。染碧生的标致,身段袅娜,面庞白净,做事也勤快利索,被王妃一眼相中,从三等丫鬟开始做,升到如今一等在内屋当差。早有人调笑着说染碧必是要指给二公子的,“就像当年的芳兮一样”,这芳兮说的便是大姑娘郑晓的生母芳姨娘,染碧因此便有了念头,以为自己将来准是郑昀的房里人。

染碧遥遥地就笑道:“二公子来了!您上回说鞋子不合脚,我又给您做了两双,没经过旁人的手,连鞋底都是我亲手纳的,我还配着做了两双鞋垫,你等着,我这就给你拿去。”说着便往屋里走。姜令宜见有人来,脸上火辣辣的,便急忙告辞离去。

过了两天,姑苏的第一批尾货抵达上京,姜令宜便寻了借口出门,拿着令牌去见郑昀。

郑昀当即约了一处茶室谈话,谈完正事,姜令宜准备起身回去,郑昀忽道:“以后你我不必约在外头见面了,沁园后山假山下有一条密道,通往前院我的书房,以后我们在哪里说事吧。”

姜令宜本想推辞,但想到每次要寻理由出来,还要应付门房的婆子小厮,也觉得麻烦,便点点头。

此后,两人便把见面地点换到假山下,每过三五天赴约一次,渐渐地相熟起来。

时光悠悠,一眨眼就是冬月里,这一天王府来了客,前院且有的忙,后院一日没见着王妃和世子妃的身影。

到了晚饭前,姜令宜正纳闷今日晚饭怎么送得这样迟,就见有人来请,原来是郑晓派人来请文明澜并姜家姐妹去碧瑶小筑一同用饭。

姜令宜因问那丫鬟今日是什么节日吗,那丫鬟笑道:“又来了一位表姑娘,是二夫人娘家的外甥女,今日来作客,我们姑娘做东,邀姐妹们吃顿饭,彼此认识一下。”

姜令宜便带了姜令宣去赴宴,席上却坐了两个新面孔,郑晓一一向她们介绍,一个穿兔绒红比甲的,长得一张长脸,是吴夫人哥哥的女儿,名叫吴宝环,另一个稍矮些,穿着深青色比甲,略显老气,却长得莹润,眉眼带情,有几分像吴夫人,是吴夫人姐姐家的孩子,姓卢,名唤知楠。

吃过晚饭,姐妹们坐在一块儿喝了会儿茶才散了。

姜令宜陪着姜令宣送文明澜回吹雪斋后才转身进了听雨轩,待到天黑了,姜令宣吹灯睡下,丫鬟婆子们也休息了,她又起身披了件黑色斗篷出门,白露递了一把小灯笼来,姜令宜却摆摆手,就黑灯瞎火摸出门了。

她算着路上何处守着婆子,从偏僻地绕开,走了一会儿终于走出园子,只见眼前一座大石拱桥,这是浣纱桥,馨园与沁园的交界处,过了浣纱桥前面就是沁园。

一路上没被人发现,姜令宜松了口气,还好她住在听雨轩,离浣纱桥最近,若是住在山月居那边,要一路走过王妃的欣荣居、世子妃的流云斋,那里值夜的婆子层层把守,过一只夜猫子都会被抓住。

浣纱桥下是浣纱溪,溪水东流汇入沁园的人工湖镜湖里。镜湖湖畔有高楼,挂着灯笼,所以过了浣纱桥前路稍稍明朗一些。

姜令宜怕被人发现,猫着腰从桥上过,下了桥便走旁侧桃林小路钻进沁园。

沁园里的院落早先是王爷和王妃的几个儿女的住处,后来各自嫁娶后,沁园里就不专门用来住人了,只有东北角的竹清楼住着秋姨娘,西南角的前世子故居清辉满园住着郑昀。

这是郑昀告诉她的,原本他也应该住在馨园里,但自从馨园住了亲戚女客,他便搬了出来,有时睡在前院书房存墨堂,有时睡在清辉满园,今晚他就住在清辉满园。

姜令宜顺着桃林小路走到尽头,便是入园主路,她不往里走,一转身进了假山石群。

正是夜里,假山里幽暗,道路难辨,姜令宜摸黑进来,小心走着,生怕撞在哪块突出来的石头上,上回来她没注意,膝盖撞在石头上,青了一片。

姜令宜只低头留意脚下,却没看见头上,从上斜伸下来一块儿奇石在半空拦着,眼瞧着就要撞上去,一只手从后头伸来把她拽了回去。

低沉的轻笑声从身后传来,带了揶揄意味:“人家都是吃一堑长一智,你倒好,长一智丢一智,只瞧着脚下了,反而不顾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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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命女
连载中陈教头风雪山神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