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庄舒白斗志昂扬投贵主

萧涵口中这人正是姜令安的师弟庄舒白,这事且得从一个多月前说起。

那时姜令安刚回家,在家安住了几日,姜日日吃住与姜令宽在一块,熟悉家族产业,也帮着打理些账目。他本是读书人,最不喜账本这等沾染了铜臭的东西,到了这境地,忽然发现账本就似晦涩难懂的偏门古书一般,越看越让人头疼,他便借口休息,往外透透风,散散心。

谁知姜令安才走出去没几步,忽听见有人喊他,一回头,就见他四妹妹姜令宣迎面走来,似是有事欲同他说。

姜敞生得风流倜傥,姜家儿女多面容俊秀,但姜令宣却与他们不太一样,她相貌生得过于标致,浓眉大眼,微微明显的高鼻深目,唇红齿白,三分英气,三分明媚,还有四分端庄,不似姜令宜、姜令宛那般长相柔弱甜美。

姜令安怀疑,她的生母和他与姜令宜的生母一样,可能有鲜卑人或者匈奴人的血统。

天生丽质也就罢了,姜令宣性子沉稳冷静,举止娴雅,寻常女子要是有如此美貌,就算不张扬轻狂、拿腔作势,也是有些小性子的,可她从没有行动不合规制过,总给姜令安一种高人隐士的感觉。

只见姜令宣走近来,向着姜令安略行了一礼,忽道:“方才三姐姐在寻大哥呢。”

令安不明所以,道:“她找我有何事?”

姜令宣摇摇头:“不大清楚,刚刚白二管事进府来汇报账目,想来应该是铺子银庄上的事吧。”

“铺子银庄上能有什么事找我…”说着姜令安忽想起来一件事,笑道:“险些忘了,想来是我那同门师弟,多谢四妹妹提醒我。对了,四妹妹这是要往哪里去,怎么不带个丫鬟?”

姜令宣将怀里的披风展示给他看,道:“阿宁的披风忘在我那儿了,我给他送去,夜里风大,怕他着凉。”

姜令安笑道:“这点儿小事,让丫鬟婆子们去做就是了,哪用得着你亲自去送。”

姜令宣道:“是我自己要送的,大夫说多走动走动,也能强健体魄。”姜令安点点头,又寒暄两句,两人错开,各向两边去了。

姜令宣所说之事,正是庄舒白,他听了姜令安一席话,下定决心要来投效太子,便拿着玉佩按他所说去了城西聚汇钱庄,要寻白管事,谁知那伙计却问他要寻的是白大管事还是白二管事。

庄舒白一时懵了,只道:“哪个听令于你们当家人,就是哪个。”

伙计又道:“你这不是废话,都是在聚汇庄里干事的,谁不受东家的差遣?这些时日白大管事出去了,只有白二管事在,要不我替你喊白二管事?”

庄舒白被着“大”“二”搅昏头,便摆摆手,随他去了。

白二管事是个年轻面孔,一身白袍,戴着儒巾,颇有几分士人的雅致气质。他打量了庄舒白几眼,便邀他上楼详谈。

庄舒白说明来意,白二管事既疑心这是个骗子,又怕耽搁了东家的重要事,就把他安置在姜家产业的客栈里,向姜令宜汇报去了。

姜令安与姜令宜通过气,终于两边对上了,姜令宜直骂他读书人脑子直:“我瞧你是读书读傻了,既然他也要上京,你也要上京来,你们顺路,何不捎上他一块儿,也算方便,到时住家里,主客皆宜,岂不两全其美。你倒好,把人家撇下,分两路走,还搞个什么玉佩做信物,弯弯拐拐的,绕好大一通,也不嫌麻烦。现在还把人晾外面,要人家求上门来,也不怕惹人家心里不快。”

姜令安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这不是没想到嘛,再说了,我是在帮他,他能有什么不快。”

姜令宜一边命人去接庄舒白,一边吩咐后厨摆宴待客,收拾出厢房,准备干净被褥、桌椅板凳,做完这些她回头白了自家哥哥一眼:“你还是行走江湖的人呢,连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你和人家关系好,同门情谊,又私交不菲,人家托你办事,是朋友的情分,而非利益的交换。他算不得旁人,你自当要拿出对待朋友的礼仪来对待,表示看重人家,免得给人居高临下之感。若是交给了下头人办,他们不知轻重,怠慢了人家,让人以为你心里瞧不起他,反疏远了,万一他再是个心思敏感又好面子爱记仇的,这下还要结怨呢!”

姜令安听了觉得有理,又啧啧称奇,语气揶揄里带着些微自豪:“我妹妹什么时候这样心思玲珑了,我瞧那些手下管大几百号人的人物,心思还不如你细腻呢。”

姜令宜被他夸得不好意思,微红了脸,腼腆笑道:“这是阿宣同我说的,她说,待人要体贴全面,将心比心,自己做的挑不出错了,人家心里才能少些猜忌芥蒂。”

姜令安一听是姜令宣,暗道果然是她,又笑道:“太过细致,总想着面面俱到,谁都不得罪,才会劳心伤神,她就是成日思虑太多,所以体弱多病。我们大老爷们做事,虽然心思不比你们女儿家细,但也是粗中有细,不妨事。”

说清楚后,姜令安便邀庄舒白入住姜府,当晚治了桌饭菜,因在孝中便没有喝酒,简单地招待了下。

到了第二日,姜令宜便托人去了西坊一处叫甜水巷的小巷报信。此处有一排私房,大多是宫里太监们在外置办的私产,姜令宜所寻的是东宫太监二把手常丰隆在宫外的府宅。

常丰隆原先是姜皇后宫里的太监,从底层打拼上来的,做事稳扎稳打,可靠,嘴也牢实靠谱,姜令容病逝前特意把他指给太子,以常丰隆为桥替太子和姜令宓牵线。通过联盟,太子后宫里有人可以通风报信,而姜令宓前朝也有了助力和人脉。

常丰隆长了一张方正的国字脸,看着就是敦厚实诚之相,他也不似其他太监那般阴柔佝偻,人端端正正的,穿常服走在大街上,和普通人无二,根本没人会发现他是个太监。

姜令宜托了白二管事引见,白二管事便提了厚礼,换了新衣服,恭恭敬敬地上门拜访,恰好这两日常丰隆在宫外宅子里住,便见了庄舒白。

庄舒白怕对着一个太监表现得过于恭敬,会失了读书人的风骨,又怕太过无礼,让对方觉得他倨傲、目中无人,容易得罪人,于是行了一个书生之礼,不卑不亢道:“大人安好。”

常丰隆天性稳重不喜笑,表情严肃,却也尽量表现得温和,忙搀扶庄舒白起身,道:“什么大人不大人的,日后都是替殿下办事的,不必要这么客气。”

说着把白二管事提来的礼推脱了回去,对白二管事道:“这是作什么,没来得让人生气,我是一直把自己看作皇后娘娘的人,到了宓娘娘那儿我也这么说,哪有托自己人办事还要送礼的,你要是真有心,空闲时来陪我喝喝茶,多替我照看照看哥哥嫂子就是了。”

白二管事笑道:“一码归一码,这可不是我送的,这都是东家挑的。上好的碧螺春和棉布,知道你喜欢喝碧螺春,也知道你不便穿贵重的锦缎,才特意选的棉布,秋冬做成贴身内衬和棉裤,当差的时候就不怕风了。你看,多替你着想?若不是把你当自家人,随手哪个客栈里拎两壶最贵的陈酿,谁管你爱不爱喝,打发就完事儿了。”

常丰隆听罢也笑了,倒也不拘泥,把礼收下了。他也不拖沓,中午便递了话进宫,传了太子的意思,寻了一处私宅安置庄舒白,等过段时间再见他。

庄舒白又喜又忧,喜的是太子这算是收他做门客,忧的是这样晾着,只怕也说不上几句话,但到底是比预想得要好,他便拜别师兄,搬出姜家,住在太子安排的住所。

就这样,一眨眼过去快一个月,秋去快入冬。

这一日庄舒白得到消息,萧涵终于要见他了,一大早他就起床收拾齐整,一直等到午饭后常丰隆才来接他。

眼看着马车越驶越远,沿路的人也越来越少,庄舒白有些忧心常丰隆是要卖了他,又或是要拖到无人处杀人灭口,就这样胡思乱想了一通,等到回过神来,马车已然到达西湖边上一处私人别苑。

马车停下,常丰隆让他等着,说完便跳下马车,走到门前,拉着虎头门环轻轻叩了四下,不多时门便打开了,走出了一个穿着常服的年轻人,看着最多十四五岁的样子,说话也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腔调。

不知常丰隆和那人说了些什么,很快就转回,喊庄舒白下车。

待庄舒白下了车,马车夫便架着车很快消失在街角,那开门的少年人也迎了上来,庄舒白浑浑噩噩地跟着上前,只听见常丰隆介绍道:“这位是查兆和,小查大人。”

庄舒白忙问好,查兆和年纪小,自然不敢托大,忙笑道:“常大人玩笑话,当不得当不得,叫我小查子就是了。”

查兆和说罢就替他们在前面带路,常丰隆便在后面悄声向庄舒白介绍道:“这位是东宫首领太监查奇夫的干儿子。”庄舒白不知道查奇夫是何人,只连连点头。

进了这别苑,才知内里秀美,雕梁画栋,层层铺展,园中一片方形的人工湖,上面架着四合石桥,呈对称方正的形状,那砌桥的石头也不知是什么石头,在日光照耀下看着似白玉。

在桥上几折几回后,通入一处方亭,过了方亭才发现后面是假山瀑布,水留下汇入月牙形状的湖中,之后便是一处舫,上题“登临舫”。

庄舒白细细一看,才发现那月牙形状正是舫的前沿,特意做成水波纹的半圆形。舫前是连绵一片的琉璃宽檐,用以遮雨,其后是舫的舱楼。

这一路看过来,巧夺天工,钟灵神秀,早已让庄舒白目瞪口呆,他勉强撑着才没有做出失礼的举动。

除了别苑门口内守着的一二守卫,一路上无人,直到快进舱楼,才看见楼梯前站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他穿着明显比自己身形大一圈的墨绿色衣服,站在楼梯旁的巨大琉璃画前,和画混为一体,不仔细留意还以为是画中人物。

常丰隆也发现了那个孩子,远远的便向查兆和问道:“这就是你说的那孩子?”

查兆和微微点头,压低了声音道:“就是他。”

常丰隆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查兆和道:“殿下没给改,还是四姑娘先前给取的,叫称心。他姓罗,原先叫吉祥,和他姐姐名字是一对儿,听着倒是挺吉祥的,就是不太雅致。”

常丰隆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又道:“他年纪小,又福薄,压不住那个名字,还是四姑娘改得好,人生一世不图别的,能称心如意,也就够了。”

庄舒白一路听着,不明所以也不敢贸然搭话。就在这时,忽听见一声老迈的声音:“这句说得好,不求旁的,称心如意便够了。只盼着他也能让公子称心如意的好。”

庄舒白惊了一跳,才发现是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家,从楼梯拐角冒出来,他看上去慈眉善目,可庄舒白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看出此人绝非面上显露的那样简单。

常丰隆和查兆和也吓了一跳,但反应比庄舒白平静了许多,显然是内廷当差多年修炼出来的,常丰隆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阿公”,查兆和倒是笑嘻嘻地,小声道:“干爹怎么下来了?”

此话一说,庄舒白便知此人就是方才常丰隆所说的东宫大太监查奇夫。

查奇夫给人的感觉像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乡绅,虽头发花白,却慈祥和蔼可亲,说话也温温和和的:“殿下想要单独待一会儿,便让我出来。”

常丰隆一听,和庄舒白对视一眼,查兆和又问道:“干爹,宓娘娘介绍来的那人我带来了,现在是进去?还是先在楼下等着?”

查奇夫这才注意到庄舒白,庄舒白微微颔首示意,正要上前问好,只听得查奇夫说道:“带进去吧,殿下等他有一会儿了,早些见过了,也好早些回去,省得窈窕殿那位又要闹了。”

查兆和听罢应是,立刻就弯下腰,收敛了衣袖,小步上去通传了,他的脚步极轻,即使踏在木质的楼梯板上也几乎没有声音,看得庄舒白在心里暗暗称奇。

不多时查兆和下来,沉声道:“殿下请庄先生上楼说话。”

到了这里,常丰隆就不能再跟着上去了,他看了看庄舒白,对视一眼,便下楼去了,查兆和也下楼去了,只剩查奇夫还守在楼梯拐角处,笑眯眯地送庄舒白上楼,又替他开门关门,守在门外。

二楼舱室与一楼装扮不同,别有一番雅致,可庄舒白却没了欣赏的心情,来之前他带着满腔热情,总想着要怎样向太子展现自己的才华,好叫他叹服,临到头了,他才发现没他想得那么简单。

舱室里安静得掉跟针都能听见,甚至能听见香薰炉里烟雾袅袅腾起的声音,他便慌了,心砰砰得跳,好似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他紧张得口干舌燥,想挤出点唾沫,却感觉舌头像打了结。

他不敢说话,也不敢随意走动,更不敢东张西望,他就在门口站着。光从明窗向门口照来,庄舒白感觉自己想被人扒的一干二净,放在亮光下,丝毫无所隐瞒。

不多时,只听见茶盖与茶杯碰撞的声音,清脆可知是上好瓷器,又见光影交叠耸动,年轻而又沉稳的声音传来:“站在门口干什么?进来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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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命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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