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她们站在两排架子中间,光线不足,王老师傅走进些才看见黄雅芙手里还捧着个小陶人,他哼了一声,又将手中的拐杖利落地打到了黄雅芙的腿上。
“乱动些什么!还不赶紧放回去!”
久安和宋久攸在一旁看的皆是倒吸一口冷气,哪有一个千金小姐被艺人打的道理。这搁家里哪个不是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存在,就算是太仆寺少卿估计都没忍心打过自己的女儿。
谁知黄雅芙竟是半点儿也不生气,她傻笑着揉了揉腿,又颇为狗腿的将小陶人放在垫板上放回了架子中。期间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一个小瓷娃娃,又是被王老先生好一顿数落:“办事毛手毛脚的。”
宋久攸只觉得是被下了个下马威,杵在一旁大脑一片空白。
久安咽了咽口水,上前走了一小步问道:“小女子京城人士,今日携家妹前来冒昧拜访,是我等思虑不周,扰了师傅的兴致,还请师傅原谅。”
王老师傅挑着眉后倾着身望了久安好一会,眼神上下不停地瞟,像是看着个怪人似的看着久安。被他这般盯着,久安只觉得如芒刺背,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的,背上都发了汗。
过了许久,他才抬了抬拐杖说道:“哦,我是王崇德,新平人,没扰我兴致,不需要要原谅。”
说完他便潇洒地直起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回去。
黄雅芙向久安使了使眼色,便一齐跟了上去。
王崇德工作的桌案在窗口,那儿光线好,瓷盏上的雕花清晰可见。
他坐下,用那种沾满瓷土的手给大家倒了杯茶。这土掺了水薄的和糊糊似的,粘在手上片刻就干了,有些地方还开了裂,粉尘不断的往下掉。
王崇德倒了杯茶递给久安,那杯沿上都是土干了的印子。久安咬了咬牙,喝了一大口夸赞道:“好喝,多谢王老师傅款待。”
王崇德止住了手中正在倒茶的动作,又用那看怪人的眼神看着久安:“你为什么要这么说话?”
“什,什么?”
王老师傅以为久安听不见,扯着大嗓门说:“我说——你为什么说话还掉书袋子!”
久安无助地看向黄雅芙。黄雅芙一对上她的眼睛就心虚的立马转开,捧着手中茶若无其事地哼着小曲儿。
久安揉着身前的衣裙,尴尬道:“哪敢在您面前掉书袋啊。”
王崇德不再看着久安,转眼看向宋久攸又向她递了杯茶:“姑娘还没听你说过话呢,是哑的吗?”
宋久攸和久安对视了一眼,一把接过茶盏,喝了一大口:“当然不是啊,我口齿伶俐,可能说了!”
王崇德耸耸肩,架起了二郎腿,又向久安扬了扬下巴:“瞧你妹妹不说话不挺正常的嘛,你怎么还拿腔拿调的——哦,对了——”他拍了拍手,放下腿倾身过来:“你不会是见我这叫‘明月里’以为我好这一口吧?”
王崇德见久安不说,皱着眉头拍了下手道:“你瞧这事儿给闹的!这‘明月里’不过是我当时想不出名字,随意在一本书上瞎指了三个字。我这人啊一辈子没读过什么书,这手艺也都是靠吃祖辈们的饭,所以咱们之间聊天就随便瞎聊啊,我不讲规矩,也不懂规矩。”
“行啊,那准没问题!”一旁的宋久攸拍手叫好:“话说我听师傅您的口音倒像是和我们北方人打了不少交道?”
王崇德抖了抖腿,窃喜道:“那可不,我打小就跟着父亲和你们这群人打交道,可是有不少人千里迢迢买我家的陶瓷器。这钱嘛,当然也赚了不少,哈哈哈哈哈哈哈。”
久安见宋久攸激动的还要继续问,在桌下悄悄掐了掐她的手,转而自己问道:“既然您都是和北方人做生意做惯的,那我也是北方来的,咱们也算是朋友了对吧?”
王崇德坐正扯了扯自己的褂子,指着久安看了眼黄雅芙道:“这小姑娘倒还挺有意思的哈。”
久安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倾身上前:“既是朋友,我倒有些关于瓷佛的事儿想向您请教。”
王崇德看了黄雅芙一眼,见她没有特别的反应,试探性地问道:“什么瓷佛?”
久安笑着看了看黄雅芙,坦然直言道:“就是用于水陆法会的瓷佛,这事儿还是雅芙告诉我的。”
见王崇德面色色凝重为难的样子,她又笑着解释道:“我不过是听雅芙所说实在是觉得匪夷所思,难以置信。您说到底是什么样的本事能将雕塑烧的那般大?”
黄雅芙见场面鸦雀无声,打着圆场道:“哈哈哈,久安那是你没见过这儿大的窑口,少一个部件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实在是我目光短浅,若是不见,实在是难以想象。”
王崇德拿起一旁放凉的茶水冲了冲自己的手,两指搓着虎口的土:“这可是皇宫里要的东西,你是看不到喽——不过,你若是对工艺好奇,不如在我这儿自己做个小陶人试试。”
宋久攸打开了久安按住她的手,拍手叫好:“好呀,我可想试试了!”
王崇德又用探究的眼神看向沉默的久安,哼笑道:“姑娘,这般急功近利可不好。”
久安起身欠了欠身,没有多说什么,默默向另一张桌案走去。
黄雅芙坐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和王崇德对视了一眼,晦暗不明。
一整个下午,久安就像个愣头青一样自己在桌前捏着瓷土研究着,而一旁的宋久攸在王崇德的指导下逐渐掌握了些门道。
久安摊着手,看着案板上糊的稀烂的瓷土,无奈叹气,抬手一撩散落的发丝,又成功将泥蹭到了脸上。
她羡慕地看向宋久攸,她成功捏了个小狗脑袋,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不说精致吧,起码能算上可爱。
她看着手中那一坨没有形状的东西,将其团了起来又狠狠的摔回了案板上。
这一砸将宋久攸吓得抖了一抖,将小狗的眼睛都刻花了。
王崇德撑在桌子上,久安以为他又是要生气,谁知又听他说道:“对嘛,多砸砸嘛!将气泡全砸出去才好嘛。刚开始着什么急?”
听他这么一说,久安来了劲,站起身来下了狠劲的往下砸,像是要把刚刚积的怨气给全砸出来才好。
那“嘭——嘭——嘭”的声音只叫宋久攸都看呆了,她的手拿着刻刀僵在那,目不转睛的看着反常的姐姐,直到王崇德拍了拍她的肩才回过神来。
等觉着累了,久安才重新坐了下来,从桌上将瓷土团给扒拉了下来。
实验了一个下午,她对自己几斤几两也有了点数,从一开始想做那坛场中央的毗卢遮那佛降级到一个能分清眉眼的小瓷人。
她将瓷土团切成了三分,以做头部,上身,以及下身。
久安正对着自己分好的土团沾沾自喜,总觉得这起码是一个好的开始,谁知没一下就听到了隔壁的冷嘲热讽:“嚯,这分了三等分,怎的,你是要做个大头娃娃?”
久安闭了闭眼,心中念着:阿弥陀佛,不气不气,他说的在理,在理。
可心中这把火的确是怎么都灭不下去。不得不说,看着他对宋久攸慈眉善目,和蔼可亲,一副良师益友的样子,她越发觉着这王师傅对自己算得上是面目可憎。
她心里倔强归倔强,手上却是听话的很,将那分给头的土团减少了一半。
不知是她又做错了什么,只听的王崇德又是好一声长叹。
大概是经历了这一下午的试验,久安对瓷土团也渐渐熟悉了起来。虽是没有师傅领进门,好得下的功夫深,铁杵也能磨成针。
她拿着小刻刀雕着瓷人脑袋上的发饰,用水却是怎样都无法将其粘上瓷人的脑袋。
好吧,也许这铁杵磨成的不是针,是根……是根细一些的铁杵。
念着大丈夫能屈能伸,久安假装累了的样子手撑在桌上向宋久攸的方向靠拢。
她脸背对着宋久攸,耳朵却是恨不得贴到宋久攸的身上。
“你拿这小棍在要连接的面上划些线,再糊些水,粘上之后再拿刮刀将连接处的土缝刮平,就行了。”
王崇德手把手的教宋久攸怎么将小狗的耳朵和小狗的脑袋粘连在一起,嘴里也不忘阴阳怪气道:“哎哟,听壁脚可是不礼貌的事儿啊。”
久安潇洒的用手撩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发丝上的粘土更多了。她得意洋洋的坐直身——哎呀,管他是不是阴阳怪气呢,起码技巧是偷学到了。
这好像是久安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回吃闭门羹吧,哈哈哈哈。
下次更新要到周一了哟,是入v万字更哟(下周入v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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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明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