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从青禾口中,赵邑安得知这具身躯名叫姬芊楠,年方十六。方才探望她的李氏是她生母,定国公妾室。膝下除她之外,还有一子姬云鹏,仅八岁。母子三人居于绛红院。

定国公原配徐氏,乃武安侯之妹,多年前已故,留下嫡子姬夏舒。徐氏所出的女儿早年便已夭折,此后定国公未再续弦。

这一点,赵邑安清楚,姬夏舒初赴西南边陲历练,正是随其舅父武安侯。

另有一房妾室丁氏,也育有一子一女:子姬展翔,年十七,素有才名;女姬芳雪,年十四。丁氏母子三人居海棠院。

府中如今由定国公之母,姬老太太掌家。

另姬家二房,分府而居,姬仲霆任观文殿大学士。

“老爷……从前极宠姨娘的,”青禾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不甘,“只是近些年,渐渐少来咱们绛红院了。可也没见常去海棠院,都传老爷在外头有了人,只是忌惮着老夫人,才没敢领进门来。”

青禾小心翼翼觑着小姐那双锐利如刃、全然不似失忆者的眼睛,声音又弱了几分:“小姐……当真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赵邑安缓缓摇头,目光沉沉地落到她脸上,“青禾,你可愿帮我?”

“小姐要奴婢做什么?” 青禾声音里那股惯常的懦弱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只要奴婢能做到,刀山火海都听小姐吩咐。”

赵邑安抓住她微凉的手,“本宫…我死也不要嫁给那个安郡王做填房,我要离开这里,今晚就走。”

青禾倒抽一口冷气,脸色瞬间煞白如纸:“逃、逃出府?小姐,这要是被抓住……” 那下场,她可不敢想。

“被逮住,最坏不过仍嫁过去。”赵邑安眼神灼亮,逼视着她,“何不放手一搏?”

青禾看着眼前判若两人、眸中燃着决绝火焰的小姐,心一横,重重点头,“奴婢自小跟着小姐,小姐待奴婢好,奴婢拼死也护您出去。”

“好青禾。”赵邑安欣慰点头,迅速吩咐:“第一,现在立刻去收拾,只拿最轻便紧要的东西,银钱、几件换洗衣物,打成一个小包袱。第二,想办法弄点吃的,要顶饿的干粮。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府里守卫森严,你可知道有什么僻静角落,或者废弃的角门之类,能通向外面的?”

青禾拧眉苦思,她眼睛突然一亮,“有,奴婢想起来了。咱们绛红轩后头,挨着堆放破烂的旧库房,那院子墙根底下有个洞。以前府里有个被撵走的老酒鬼木匠提过,他躲懒就钻那儿溜出去喝酒。不过奴婢没亲眼见过,也不知那洞还在不在,能不能钻过人。”

“赌一把。” 赵邑安当机立断,“就它了,天黑透我们就动身,此刻,速去打包东西。”

夜晚很快来临,白日里的喧嚣沉寂下去,只剩下巡夜侍卫单调的脚步声和远处更梆的回响。

赵邑安与青禾早已换上了一身洗得发白的深蓝粗布衣裙,脸上也胡乱抹了几道锅底灰,活脱脱两个不起眼的粗使丫头。青禾将那个小小的包袱死绑在胸前,紧张得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两人如同融入夜色的幽影,借着假山花木的掩护,朝着府邸最偏僻的西北角摸去。

废弃的旧物库房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息,断壁残垣在月光下投下狰狞的暗影。两人屏息凝神,几乎是匍匐着在冰冷的墙根下摸索。青禾双手在湿滑的苔藓和纠结的杂草中急切探寻。终于,在一丛异常茂密、几乎与墙体融为一体的藤蔓后,她的指尖触到了空洞。

“小姐,” 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狂喜,“找到了!”

赵邑安迅速贴近,拨开纠缠的藤蔓,一个被岁月侵蚀、仅容一人勉强匍匐钻过的破洞,赫然暴露在月光下。

“青禾,你先过,小心点。”

青禾深吸一口气,伏低身体,先将包袱塞出去,然后像只灵活的狸猫,蜷缩着肩膀,一点点挤过那狭窄潮湿的通道。

赵邑安紧随其后。扭曲身体时,喉咙旧伤被牵动,尖锐的刺痛阵阵袭来,她咬紧牙关,强忍着,终于也爬了出来。

当混杂着尘泥气息的夜风轻抚过脸颊时,她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不是梦,她,借着这具名为姬芊楠的躯壳,活了过来!

“小姐!”青禾颤抖的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臂,狂喜道,“我们……我们出来了!”

“嗯。”赵邑安淡淡道,目光扫向沉寂幽深的街巷,“走,先离开这里。”

主仆二人在京城沉睡的暗影里疾行。直到定国公府那压抑的轮廓彻底被抛在后方一段距离,赵邑安才停下脚步,望向青禾:“你可知安平侯府在何处?”

青禾一怔,努力在记忆中搜寻:“在……在伍仁坊那边,靠近皇城根。”

“带路。” 赵邑安命令道。

“啊?!”青禾满心困惑几乎要脱口而出,但看着小姐冷静决绝的侧脸,她咽下了疑问。小姐醒来后就怪怪的,行事莫测,可她信小姐,此举必有深意。

途经一处门楼阔绰的府邸,檐下悬着的素白灯笼光芒刺目,映得人眼发涩。赵邑安目光冷然扫过门匾——安郡王府。

青禾说过,三日后姬芊楠便要嫁入此门。可眼下这府邸,朱门紧闭,一片死寂,哪有半分筹备喜事的迹象?

当真是昏了头…… 赵邑安心底掠过一丝自嘲。国丧期间,举国缟素,谁敢张灯结彩办喜事?

凭着记忆中的方位,两人最终驻足于一座气派森严的府邸前。高耸的门楼在夜色中投下厚重的阴影,两盏巨大的灯笼散发着威严的光晕,清晰映照着门楣上御笔亲题的鎏金大字——敕造安平侯府。这正是已故太后的母家,父皇血脉相连的外祖家。

赵邑安从贴身处摸出早已备好的信封,抬步便朝着那紧闭的、沉重的朱漆大门走去。

“站住!”守门的侍卫穿着精良甲胄,眼神锐利,立刻拦住了这位形迹可疑的女子,“侯府重地,宵禁时分,闲杂人等速速离去。”

赵邑安停下脚步,微微抬起下巴,月光照在她苍白却难掩清丽的脸庞上。她无视侍卫的呵斥,将手中的信封递出,声音沉稳中带着股命令:“将此信,即刻面呈贵府二公子谢书言。告诉他,故人有十万火急之事,要他务必亲启。”

侍卫皱眉,这女子好大的口气。他看着那普通的信封,又看看眼前女子,虽丫鬟打扮却难掩骨子里那份威仪的姿态,略作迟疑,接过信封,“在此等候,不许妄动。” 沉声吩咐时又看了赵邑安一眼,转身迅速拍响了门环,大门裂开一道缝隙,低语声和那封信迅速消失在门后。

安平侯府深处,烛影摇红。

一年青男子,枯坐案前,手中攥着一幅小像,画中少女笑靥如花。

今早传来她薨逝的消息,噩耗如雷,他犹自恍若梦中。胸腔里空荡荡的,又似塞满了碎冰,每呼吸一次都带着窒息感。画中人明眸在泪雾中模糊成两片水光,他张了张嘴,却连唤她名字的气力都没有,唯有喉间溢出断断续续的哽咽。

他该大哭,该嘶吼,该痛痛快快地宣泄这场剜心之痛,可所有的情绪都卡在喉间,化作两行无声的泪,顺着下颌砸在小像上,晕开少女唇角那抹凝固的笑。

这时,心腹小厮神捧着一素白信封入内:“二公子,门外有个奇怪女子,递了这封信,说是故人,请您务必亲启!”

谢书言抹了把泪,接过信封,狐疑地拆开,里面只有一张小小的素笺,上面是两行极其熟悉、却让他心跳骤停的字迹:

表哥速来相见。

——阿央

阿央?这字迹……这字迹分明就是她的,虽略显虚浮,但骨架笔锋,他绝不会认错。

她还活着?他的阿央还活着?!

他猛地站起身,素来温润如玉的脸上血色尽褪,随即又涌上难以置信的狂喜与惊骇,也顾不得仪态,推开小厮,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大门的方向奔去。

沉重的侯府大门被猛地拉开,谢书言几乎是冲了出来,目光急切地扫向门外,只见一身着粗布衣裙、脸上沾着灰痕的陌生少女站在那里,身边还跟着一个同样狼狈的小丫头。

不是阿央,这张脸……他从未见过,巨大的失望和被骗的愤怒瞬间涌上心头,他眼神骤然变冷,厉声质问:“你是谁?这信从何而来?”

赵邑安迎着他凌厉的目光,悄声道:“公子,此处不方便说话,先找一处绝对安全、无人打扰的地方,你自会见到你想见的故人。”

谢书言目光在她陌生的脸上逡巡,眼底疑云翻涌。那声“故人”如钩,直刺心渊。他喉结滚动,终是齿缝间挤出一字:“好。”

赵邑安旋即侧身,对紧跟的青禾道:“你且在此静候,我很快就回来。”

“小姐……务必当心!”青禾攥紧衣角,忧色难掩。

赵邑安颔首,只留一记安抚眼神:“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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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她借尸还魂仇人府
连载中不语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