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意识如同沉溺于冰冷粘稠的深渊,挣扎着,却被无形的力量拖拽向下。死亡的气息,那浓烈呛人的焦糊味、皮肉被灼烧的剧痛、令人绝望的窒息,仿佛还缠绕在灵魂深处。

然而,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却霸道地将她从混沌中生生拉了出来。

是痛,并非烈火焚身的灼痛,而是一种尖锐的、干涩的、牵扯着喉咙的痛楚。每一次吞咽,都像有无数刀片狠狠刮过,剧痛火辣辣地蔓延开来。

“呃……” 一声破碎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她干裂的唇间泄出,在死寂的房里格外清晰。

紧接着,一股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苦涩药味钻入鼻腔,驱散了记忆中最后一丝焦糊。这味道如此真实,如此……鲜活?

眼皮沉重得像压了千钧巨石,赵邑安费力地掀开一丝缝隙。映入眼帘的,是模糊晃动的光线。不是冷宫破败梁柱间透进的残月清辉,也不是吞噬一切的刺目火光。而是透过纱帐滤进来的、柔和却陌生的天光。

她猛地睁大双眼,视线瞬间清晰,头顶是素雅却陌生的帐顶,绣着几枝疏落的玉兰。身下是柔软的锦被,触感细腻冰凉,此刻她正躺在一张软榻上。空气里弥漫着股浓重的药味,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女子闺阁的脂粉香。

这是哪里?

她不是……不是应该在那片冲天的烈焰中化为灰烬了吗?死在姬夏舒布下的陷阱里。

她挣扎着想坐起,却牵动了喉咙的剧痛,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眼泪都咳了出来。

“小姐,小姐您醒了,天菩萨保佑,您可算醒了!” 带着浓重哭腔、充满惊喜的少女声音在近处响起。

赵邑安强忍不适,循声扭头,一个穿着青碧色衫裙、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正端着一个药碗,红着眼眶扑到榻前,脸上是毫不作伪的狂喜和后怕。

小姐?她是谁?这丫鬟又是谁?

“这……是何处?” 赵邑安艰难地开口。

小丫鬟一愣,显然没料到小姐醒来第一句竟是问这个,忙道:“这是您的闺房啊!定国公府绛红院。您感觉怎么样?可还认得青禾?”

定国公府?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她脑中炸响,姬夏舒家的那个定国公府?她怎么会在这里?还成了什么劳什子“小姐”?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寒意席卷全身。赵邑安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腕,细瘦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指,指甲修剪得很短,透着一种营养不良的脆弱。身上穿着素净的细棉布中衣,料子普通,绝非她惯用的云锦宫绸。

这绝不是她赵邑安的身体。

借尸还魂?

一个带着刺骨寒意又夹杂着一丝诡异生机的念头钻入脑海,她竟重生在了仇人的府邸?

“水……” 喉咙的灼痛让她无法思考更多,只能嘶哑地挤出这个字。

“是是是,奴婢糊涂,这就给您倒水。” 小丫鬟慌忙放下药碗,转身去倒水。

趁着这间隙,赵邑安强撑着虚软的身体坐,急速扫视这个陌生的闺房。

房间不大不小,陈设中规中矩,透着几分清冷。一张半新的梳妆台,一个衣柜,一套桌椅,加上她躺的软榻。梳妆台上的物件不多,只有几样常用的脂粉。墙上挂着一幅笔法寻常的仕女图,画中人眉目低垂,带着几分柔婉。

“小姐,水来了,您慢点喝。” 青禾小心翼翼地捧来温水,端给她喝,脸上挂着劫后余生的担忧,“您可千万要保重身子啊!那安郡王是年岁长了些,前头……前头也确实没了几位王妃……” 她声音越说越低,带着掩饰不住的恐惧和无奈,“但终究是正经的王府门第啊!您过去了,就是名正言顺的王妃主子,好死不如赖活着……” 她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自己的小姐,只是用恳求的目光看着赵邑安,或者说,她的小姐。

一股不属于赵邑安的、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绝望和恐惧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般猛地涌入她的感知! 那是这身体原本主人残留的意识——被至亲视为无物、当作货物般随意称量、即将被推入一个已知火坑的彻骨无助!最终,无路可走,选择了上吊自绝,难怪喉咙如此剧痛。

这可怜女子也是刚烈之人!

安郡王,赵延,论辈分,算是她父皇的堂弟。年逾五十,体胖如猪,性情暴虐乖戾在宗室里是出了名的。更重要的是,他前后四任王妃,皆是嫁入王府不出几年便“病逝”或“意外身亡”,死因成谜,却无人敢深究。他虽无雄才大略,却因是宗室近支,又曾在早年领过闲职,在宗人府和京畿巡防营里都埋着些盘根错节的关系,有些不大不小的实权。在如今这皇权更迭、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之际,他这点兵权和宗室身份,便成了值得拉拢的筹码。

定国公姬伯渊这只老狐狸,为了在即将到来的权力洗牌中多攥一枚棋子,竟将女儿当作一件廉价的礼物,打包送给了那个声名狼藉、视人命如草芥的老匹夫做第五任续弦。

她命青禾取来铜镜,镜中映出一张完全陌生的、年轻却苍白憔悴的脸庞,眉宇间笼罩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怯懦和愁绪,眼神黯淡无光。然而那张脸的五官轮廓,那眉梢眼角的细微走向,为何隐隐约约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像某个她非常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具体是谁的人?

镜中那双眼睛深处,在最初的茫然、震惊和那丝诡异的疑惑过后,一点冰冷、锐利、如同淬炼了地狱烈焰的寒芒,正破开原主残留的怯懦,熊熊燃起。

不管这身体是谁,不管这是哪里,她赵邑安,从炼狱中回来了。

“咚”

“咚”

“咚”

沉重、悠长、带着某种穿透灵魂般哀戚的钟声,毫无预兆地,自远方皇宫的方向传来。赵邑安猛地僵住,这钟声她太熟悉了,这是只有帝后或极其尊贵的皇室成员薨逝时,才会敲响的国丧之钟。

是谁?难道是……母后?坤儿?

她转身,对青禾厉声命令:“快,立刻出去打听,宫里谁不在了,快去。”

青禾被小姐眼中那骇人的光芒和语气中的威严震慑住了,只觉得此刻的小姐陌生得可怕,仿佛换了个人。她不敢怠慢,连忙应道:“是,是,奴婢这就去。” 提起裙摆,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赵邑安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她盯着窗外皇宫的方向,巨大的恐慌让她浑身发冷。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匆匆传来,青禾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小脸跑得通红,额上带着汗珠。

“打听到了?快说。” 她一步上前,抓住青禾的手臂。

“小、小姐……” 青禾吃痛,望着小姐眼中那几乎要噬人的寒光,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长公主。宫里传出的消息,邑安长公主昨夜紧跟着先皇,薨了。”

是她自己。

那宣告死亡的钟声,敲响的竟是她自己的丧音。而她,竟在这仇人的府邸深处,顶着他妹妹的皮囊,亲耳听见了!

“呵……呵……”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轻笑从她齿缝间挤出,裹挟着刺骨的悲怆与无边的讥诮。她猛地闭上眼,身体抑制不住地轻颤,良久,才长长吁出一口浊气。

还好……不是母后,不是坤儿。时间……还在父皇驾崩的次日。一切,或许还能争一线生机?

青禾被小姐这又哭又笑、状若疯癫的样子吓坏了,“小姐您没事吧?您别吓奴婢啊。”

赵邑安睁开眼,敛去所有悲凉,“新皇可已登基?”

青禾被问得一愣,茫然地摇摇头:“没听说啊,府里都乱着呢。” 她凑近赵邑安,压低声音:“不过奴婢刚在回来的路上,听到好些人在议论,说咱们老爷似乎是拥立小皇子殿下的。”

“什么?” 赵邑安瞳孔骤然收缩,这怎么可能?

青禾小声嘀咕道:“是啊,奴婢也奇怪呢。大家都在议论,说老夫人和世子爷都是极力拥戴大皇子殿下的,老爷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放着自己嫡亲的外甥不拥护,反倒去拥护那没根基的小皇子,真是怪事。”

姬伯渊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门外突然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刻意放柔、带着几分敷衍的妇人声音:“楠儿,听青禾说你醒了,娘来看你了。”

一个身着锦缎褙子、梳着整齐发髻的妇人款步走了进来。约莫三十许人,保养得极好,肌肤细腻莹润,竟比许多二八少女更显光洁。眉目如画,琼鼻樱唇,生就一副我见犹怜的绝色姿容。尤其是那双桃花眼,流转间自带一股天然的媚态,虽极力模仿着端庄,却不经意间泄露出几分勾魂摄魄的风情。

她眉宇间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刻意营造的柔顺与讨好,但这刻意,反倒像一层薄纱,更衬得那骨子里的艳**盖弥彰。

赵邑安下意识地抬头望去,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

那张脸!

眼前这位“母亲”的脸,与她那位母仪天下、风华绝代的母后,竟有七八分相似。

尤其是那眉眼间的轮廓,鼻梁的弧度,甚至微微抿唇时的神态,几乎像是刻意临摹出来的一般。若非母后眉宇间那份浑然天成的雍容华贵,赵邑安几乎要以为是母后亲临。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电光火石间,所有的疑惑、那镜中模糊的熟悉感,瞬间有了答案。

她重生占据的这具身体,是眼前这个酷似母后的人所生。所以,她的五官轮廓里,才隐隐约约带着一丝母后的影子。

一段被尘封的记忆碎片猛地刺入脑海。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次宫宴。觥筹交错间,她无意中瞥见,时任兵部尚书的定国公姬伯渊,在向母后敬酒时,目光竟如同粘稠的毒液般死死胶在母后脸上,那眼神里毫不掩饰的痴迷、贪婪和一种令人作呕的占有欲,让当时尚且年幼的她都感到一阵强烈的不适。母后显然也察觉了,端庄的仪态下是微微蹙起的眉头和一闪而过的冰冷厌恶。后来,父皇似乎也察觉了异样,冷冷地扫了姬伯渊一眼,那色鬼才如梦初醒,慌乱地低下头,额角渗出了冷汗。

姬伯渊,这个老匹夫,他竟敢,他竟敢一直觊觎着母后。这深藏在心底的肮脏念头,才是他当年极力促成自己与姬夏舒婚约的真正原因。什么门当户对,什么权臣联姻,都是狗屁。

而如今,父皇龙驭宾天,母后和幼弟坤儿孤儿寡母,孤立无援。姬伯渊手握重兵,权倾朝野,却一反常态地拥护坤儿登基?

想象着母后那张绝美脸庞,在失去父皇庇护、面对幼子生死和江山倾覆的巨大压力下,被姬伯渊这个手握权柄、心怀叵测的恶魔步步紧逼。想象着姬伯渊那张道貌岸然的脸下,藏着怎样令人作呕的算计和肮脏的**……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皇宫的方向,眼神变得无比幽深复杂。她必须尽快弄清楚外面的局势,想法子,离开这个牢笼。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长公主她借尸还魂仇人府
连载中不语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