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夜色深沉,镶亲王府的书房内烛火摇曳,瑞鹤鸣斜倚在紫檀木太师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白玉棋子。窗外细雨霏霏,雨丝在烛光映照下如银线般闪烁。

一名黑衣探子跪伏在地,声音压得极低:"王爷,张府被端了。"

瑞鹤鸣指尖的棋子微微一顿,随即轻轻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嗒"响。

"哦?"他唇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宋嘉禾做的?"

"是。他带着杜若衡的人马突袭,黄金全逃了,但地下练兵场暴露,兵器库也被查抄。"

瑞鹤鸣低笑一声,指节轻轻敲击桌面:"有意思。"

他站起身,负手踱至窗前,望着雨幕中朦胧的灯火,缓缓道:"本王原以为,宋嘉禾被贬出京,该是个识时务的,没想到……"他顿了顿,笑意更深,"倒是个敢掀桌子的。"

探子不敢抬头,只觉书房内气压骤低。

瑞鹤鸣转身,眸光幽深如墨:"他查到什么了?"

"兵器上的徽记……还有,张大人与黄金全的密信。"

"呵。"瑞鹤鸣轻笑,语气竟带着几分赞赏,"好手段。"

他走回案前,指尖抚过棋盘上的残局,低声道:"宋嘉禾此人,若不能为本王所用,便该尽早除掉。"

探子心头一凛:"王爷的意思是……"

瑞鹤鸣抬眸,眼中寒芒一闪而逝:"不急。"

他轻轻落下一枚黑子,棋局瞬间逆转。

"本王倒要看看,他能翻出多大的浪。"

初春的京城,柳絮纷飞。朱雀大街上人头攒动,百姓们挤在道路两侧,踮着脚尖张望。一队禁军开路,宋嘉禾骑着白马缓缓而来。他一身玄色官袍,腰间玉带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面容清瘦却目光如炬。

"快看!是宋大人!"

"听说他查办了襄阳张府,连黄金全那个狗官都栽了!"

"可不是吗?圣上龙颜大悦,直接让他做右丞相呢!"

议论声此起彼伏,人群中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压低声音:"我听说啊,那张府地下藏着兵器库,是要造反的!"

旁边卖绸缎的妇人赶紧"嘘"了一声:"小点声!这事也敢乱说?"

不远处,一辆华贵的马车静静停靠在茶楼旁。车窗垂着轻纱,隐约可见里面端坐的人影。

渺渺跪坐在车内,轻轻掀起帘子一角:"殿下,宋大人回来了。"

瑞昭指尖抚过茶盏边缘,目光透过纱帘,落在那个挺拔的身影上。她唇角微勾:"倒是风光。"

马车外,百姓的议论声隐约传来——

"宋大人这次立了大功,怕是要加官进爵了吧?"

"我听说他和长公主......"

"嘘!不要命了?"

瑞昭指尖一顿,茶盏中的水面泛起细微的涟漪。

渺渺察言观色,小声道:"殿下,要回府吗?"

瑞昭放下茶盏,声音平静:"再等等。"

她目光追随着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宋嘉禾似有所感,忽然转头看向马车方向。

四目相对,隔着轻纱和人潮。

春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青石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瑞昭端坐在主位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茶盏,目光却瞥向厅门方向。

"殿下,宋大人到了。"渺渺轻声禀报。

瑞昭立刻收回视线,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神色恢复往日的清冷:"让他进来。"

宋嘉禾一袭月白色长衫,腰间玉带温润,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檀木匣子。他行礼时动作有些滞涩,右臂似乎不敢用力。

"微臣参见殿下。"

瑞昭眼皮都没抬:"宋大人如今风光正盛,怎么有空来本宫这儿?"

宋嘉禾微微一笑,将木匣奉上:"嘉敏顽劣,多蒙殿下照拂。这是微臣一点心意,还望殿下笑纳。"

匣中是一尊羊脂白玉雕,玉质温润,雕工精细。瑞昭余光扫过,"本宫不过是闲着无聊,拿那小丫头解闷罢了。"

她终于抬眼,目光在宋嘉禾右臂停留一瞬,又迅速移开:"听说这次平反凶险万分,宋大人右臂的伤可还严重?"

宋嘉禾轻笑:"殿下消息灵通。不过是些皮外伤,不碍事。"

瑞昭又说,"文浩如今伤势如何?"

宋嘉禾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顺着她的话道:"文浩伤势确实不轻,太医说需要好生调养。"

"渺渺,去把库房里那盒雪参玉露丸拿来。"又补充道,"还有前年南诏进贡的金疮药。"

渺渺抿嘴:"是,殿下。"

宋嘉禾拱手:"殿下厚赐,微臣代文浩谢过。"

春日的洛水波光潋滟,御船缓缓行驶在碧波之上。甲板上,瑞子昂斜倚在鎏金软榻上,晋柏、晋苑兄妹分坐两侧,瑞昭与宋嘉禾相对而坐。舞姬们水袖轻扬,却掩不住席间暗涌的锋芒。

甲板上,瑞子昂执笔在案,宣纸铺展如雪:"诸位爱卿,今日既赏春景,不如各赋诗一首?"

晋柏会意,提笔蘸墨:"臣先献丑了。"笔走龙蛇间,一首《春望》跃然纸上,诗中"旧时王谢堂前燕"之句,引得瑞子昂微微颔首。

晋苑轻摇团扇,忽然转向宋嘉禾:"听闻宋大人家在蕲州,想必见过不一样的春色?"她指尖轻点案上青瓷盏,"不知蕲州的杏花,可似江南这般娇艳?"

瑞昭手中茶匙忽地碰响盏沿。渺渺连忙俯身欲换,却被她抬手止住。

"蕲州苦寒,"宋嘉禾目光掠过瑞昭微颤的指尖,"杏花难得一见。倒是胡杨,经霜愈劲。"

月色如银,洒在洛水粼粼的波光上。御舟二层的小阁内,三张檀木矮几临窗而设,窗外江水汩汩,窗内酒香氤氲。

宋嘉禾斜倚锦垫,手中把玩着一只越窑青瓷盏。月光透过薄如蝉翼的瓷壁,在盏中投下一轮朦胧的月影。"杜将军这酒,"他轻嗅盏中琥珀色的液体,"莫不是用洞庭秋露酿的?"

杜若衡大笑,玄铁护腕与酒盏相碰,发出清脆的铮鸣。"宋大人好灵的鼻子。"他拍开另一坛酒的泥封,酒香顿时溢满船舱,"这是用去年第一场雪水酿的,埋在梅树下整整一冬。"

晋柏的广袖拂过案几,取出一套白玉酒具。"既如此,不可无好器相配。"他指尖轻点,侍从立即呈上一碟晶莹剔透的鲈鱼脍,"今晨才从江中捞起的,佐酒正好。"

船身随着波浪轻轻摇晃,烛火在三人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宋嘉禾举盏:"敬这良辰美景。"

"敬知己相逢。"杜若衡接道。

晋柏的酒杯在空中顿了顿:"敬...山河无恙。"

酒过三巡,杜若衡已解开领口盘扣,露出颈间一道狰狞的旧伤。"当年在雁门关,"他拍案道,"若不是晋伯父那支奇兵..."

……

瑞昭独自凭栏而立,江风撩起她未束的几缕青丝,在月光下泛着银色的光泽。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栏杆上雕琢的云纹,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那种不疾不徐,带着独特韵律的步子。瑞昭的脊背瞬间绷直,却固执地不肯回头。

脚步声在距她三丈处戛然而止。

江风送来一阵清冽的沉水香,混着淡淡的药味。瑞昭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听见衣袂翻动的声响——那人竟转身离去。

夜风突然变得刺骨。她攥紧栏杆,指腹被木刺扎出血珠也浑然不觉。远处渔火明灭,像极了她此刻飘摇的心绪。

"殿下......"渺渺捧着狐裘匆匆赶来,却被瑞昭抬手制止。

"本宫想一个人待着。"声音比江风还冷三分。

渺渺退下后,瑞昭才松开紧咬的唇。一丝腥甜在口中蔓延,不知是唇上血,还是心头血。她望着宋嘉禾离去的方向,忽然轻笑出声,笑声散在风里,转眼就被江水吞没。

御船缓缓停靠在江城码头,岸边早已列队站满了身着彩绣百褶裙的苗家女子。为首的族长夫人头戴繁复银冠,冠上垂落的流苏随着江风叮当作响。

"恭迎圣驾。"族长夫人领着众女子行了个独特的屈膝礼,手腕上的银镯碰撞出清越的声响,"江城以女儿为尊,还请诸位贵客入乡随俗。"

瑞子昂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微微颔首。晋苑却忍不住小声嘀咕:"哪有女子见君王不跪的道理..."

话音未落,一个约莫七八岁的苗家女童突然跑到晋苑面前,歪着头打量她腰间玉佩:"姐姐的玉好漂亮,但不如我阿妈的银项圈。"说着骄傲地挺起脖子,露出挂满银饰的颈项。

瑞昭见状,主动取下腕上一对翡翠镯子蹲下身:"小妹妹,这个送你。"她动作自然地用苗语补充道,"愿你如月亮般明亮。"

女童惊喜地瞪大眼睛,用苗语叽叽喳喳说了一串,引得周围苗女们掩嘴轻笑。族长夫人诧异地看向瑞昭:"贵人会我们的语言?"

"略懂一二。"瑞昭浅笑,余光瞥见宋嘉禾正若有所思地望着这边。

夜幕降临,寨中燃起篝火。苗家女子们围着火堆跳起踩堂舞,银饰在火光中闪烁如星河。瑞子昂被请上主座,却见族长夫人自己坐在正中的虎皮椅上。

"陛下见谅。"族长夫人笑道,"在我们这儿,待客时主母必须居中而坐。"

晋柏刚想开口,却被一阵清越的芦笙打断。只见十几个盛装少女拥着位蒙面女子走来,那女子赤足踩着鼓点起舞,足踝银铃随着旋转叮咚作响。

"这是我们寨子的'月亮姑娘'。"族长夫人解释,"待会儿她要选一位客人共饮合卺酒。"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那舞者已旋至宋嘉禾面前,纤纤玉指递来一个牛角杯。四周顿时响起善意的起哄声。

瑞昭捏紧了手中的绣帕,却见宋嘉禾从容起身,说道:"多谢厚爱。"说着将酒一饮而尽,又添了句苗语。

晨光初绽时,江城长街上已铺满红绸。瑞昭一行人刚转过竹楼巷角,便听见震天的唢呐声。一队着彩绣对襟衣的迎亲队伍正缓缓行来,新郎胸前挂着大红绸花,脸上却不见喜色。

"这是苗家'走婚'礼。"随行苗女解释道,"新娘要由兄长背着绕寨三圈..."

话音未落,瑞昭忽然注意到露天花轿上泪眼婆娑的少女。那新娘兰芝身着苗式婚服,一双杏眼肿如桃核,正死死攥着轿帘上垂下的一截红绳。

"且慢。"瑞昭上前一步,"新娘为何哭泣?"

送亲队伍顿时骚动。一位鬓角斑白的苗家老妇拦在轿前:"贵人莫管,这是祖宗的规矩——我们江城女子不外嫁!"

晋柏凑到瑞子昂耳边:"陛下,这毕竟是他们..."

"兰芝与茶马帮的汉人相好三年了!"突然有个扎小辫的苗女冲出来,"可她阿爹非要她嫁给族长家的儿子!"

"陛下。"瑞昭转身对瑞子昂福了福,"臣记得《大周律》明载'婚嫁自主'?"

瑞子昂挑眉:"确有此事。"

族长夫人匆匆赶来,银冠都歪了:"贵人不知,我们苗寨自古..."

"本宫知道'女儿国'的典故。"瑞昭突然用苗语说道,声音清亮如银铃,"但真正的以女为尊,不该是让女子连心上人都选不得么?"

满街寂静。宋嘉禾不知何时已站在茶楼檐下,静静地看着这幕。

瑞昭径直走到花轿前,亲手掀开轿帘:"兰芝姑娘,你若不愿,现在可以走出来。"

新娘颤抖的手刚伸出轿门,就被她阿爹厉声喝住:"你敢!出了这个轿子就别认我这个爹!"

"那便不认。"瑞昭突然解下腰间玉佩塞进兰芝手中,"本宫在京城有座别院,正好缺个懂苗绣的女管事。"

族长夫人倒吸一口凉气:"这...这不合规矩..."

"规矩是人立的。"瑞昭转身时裙裾扫过满地鞭炮碎屑,"三百年前苗疆还不让女子戴银冠呢,如今不也成了传统?"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围观苗女中突然爆发出欢呼。几个盛装少女冲上来,七手八脚帮兰芝卸下凤冠。远处茶楼传来清脆的击掌声——宋嘉禾正倚栏而笑,指尖还沾着茶香。

瑞子昂若有所思地看着姐姐:"皇姐今日..."

"陛下恕罪。"瑞昭低头时,发间银簪流苏轻晃,"臣只是想起母后当年的话——真正的尊贵,是让人人都能抬头挺胸地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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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驾到
连载中一支林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