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宋嘉禾眸光一沉,毫不犹豫地闪身跟进密室。甫一踏入,眼前景象令他呼吸微滞——若说皇宫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那这密室便是穷奢极欲,极尽人间富贵之能事。

四壁镶嵌夜明珠,幽蓝冷光映照下,正中央堆积如山的金条灿然生辉,粗略估算,竟有五千万两之巨。四周琉璃架上,南海珊瑚、西域宝石、前朝古玩琳琅满目。

他尚未细看,忽闻破空之声骤起——

"嗖!"

一枚淬毒飞镖直取他咽喉!

宋嘉禾侧身疾闪,毒镖"铮"地钉入身后石壁,尾羽犹自震颤。他瞥了一眼泛着幽蓝寒光的镖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还是个擅用毒的。"

那侍女已持剑逼至身前,寒芒如电,直刺心口。宋嘉禾为免打草惊蛇,此行未佩长剑,此刻只得反手抽出袖中玉笛格挡。"铛"的一声金铁交鸣,笛身竟被剑气震出裂痕。

少女剑招狠辣,招招致命。宋嘉禾以笛代剑,虽身形如鹤,却在逼仄密室中渐落下风。三招过后,左臂已被划开一道血痕;第七招时,腰间再添新伤。殷红浸透青衫,他却恍若未觉,反而轻笑:"姑娘好身手。"

"宋侍郎的功夫,不过如此。"侍女剑锋一抖,直指他咽喉。只需再进半寸,便能取他性命。

宋嘉禾却突然仰首,染血的唇角扬起诡异弧度:"是吗?"

"砰!"

侍女身形猛然僵住,瞳孔骤缩。她不可置信地低头,只见心口处一点朱砂般的红痕正迅速晕开——竟是一根细若牛毛的银针,不知何时已没入要穴。

"你......"她张了张口,长剑"哐当"坠地,整个人如断线木偶般轰然倒下。

宋嘉禾慢条斯理地拭去唇边血迹,从袖中取出一方玄铁机关匣。匣内七十二枚透骨针,此刻少了一根。他俯身掀开侍女袖口,果然在腕间发现一朵祥云刺青。

"果然......"他望向密室深处那几口贴着封条的檀木箱,眸色幽深如夜。

宋嘉禾还未来得及细想,忽闻"嗖"的一声破空之响。一支淬了毒的冷箭以雷霆之势袭来,他虽有所察觉,却因失血过多动作迟缓,箭矢"噗"地没入左肩。

"呃!"剧痛瞬间席卷全身,那箭上淬的毒竟比想象中更为猛烈。宋嘉禾双腿一软,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豆大的汗珠顺着惨白的脸颊滚落,眼前阵阵发黑。在彻底陷入黑暗前,他似乎看见一抹熟悉的藕色身影破门而入,那张素来从容的脸上竟浮现出罕见的焦急之色...

"宋嘉禾!"

瑞昭赶到时,只见他已然倒在血泊之中。她环顾四周,这藏于地下的密室金碧辉煌,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在夜明珠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只一眼,她便明白了七八分。

纤纤玉指迅速搭上他的脉搏,瑞昭紧绷的神色稍缓:"还好,只是寻常的断肠散。"她从腰间锦囊取出一枚白玉小瓶,倒出两粒朱红色药丸喂入他口中。

"殿下,这..."随后赶到的侍卫统领震惊地望着满室珍宝,话都说不利索了。

瑞昭起身,衣袖轻拂:"全部查封,一件不留。"

当官兵们将一箱箱财物搬出地窖时,陈府门前早已围满了闻讯而来的百姓。金锭银锭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光芒,绫罗绸缎、古玩字画堆积如山。

"天爷啊!这陈老将军竟贪墨至此!"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说道。

"啧啧啧..."旁边的小贩摇头晃脑,"这些年克扣的军饷,怕是养活了整个北境的军队都绰绰有余!"

人群中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有愤慨的,有震惊的,更有暗自盘算的。谁也没注意到,街角处一个戴着斗笠的身影正死死盯着这一幕,随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人群...

"主上,铃铛死了。"

檐角铜铃在风中轻响,头戴青竹斗笠的男子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他垂首时,斗笠边缘投下的阴影恰好遮住了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

瑞鹤鸣斜倚在茶楼雅间的雕花栏杆上,手中白玉折扇轻摇,饶有兴致地俯瞰着陈府门前的闹剧。官兵们正将一箱箱赃物搬出府门,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议论声此起彼伏。

"你觉得..."他忽然轻笑,扇尖点了点远处被抬出来的担架,上面躺着昏迷不醒的宋嘉禾,"伤他的人会是谁?"

斗笠男子身形微僵:"属下...不知。"

"啪"的一声,折扇合拢。瑞鹤鸣缓缓起身,玄色锦袍上的暗纹在阳光下流转。他负手而立,望着陈府朱红色的大门道:"这宋嘉禾,怕是以为本王杀了陈将军..."

"属下并未让铃铛下毒。"斗笠男子急声辩解,膝行半步,"她只奉命监视陈府,那毒——"

"这瑞子昂,少时与本王对弈十局九输,如今倒是长进了不少。"瑞鹤鸣指尖轻抚着手中的青瓷茶壶,壶身上蜿蜒的冰裂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忽然手腕一翻,壶中茶水倾泻而出,在石桌上勾勒出一幅残缺的棋局,"只是这步棋...下得还是太急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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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嘉禾从混沌中苏醒时,左肩传来的剧痛让他不自觉地闷哼一声。那箭伤处的皮肉仿佛被烙铁灼烧,连带着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叫嚣着疼痛。他试图撑起身子,却嗅到一缕若有似无的幽香——是掺了茉莉的头油香气。

"别动。"一道带着倦意的女声从身侧传来。瑞昭揉着惺忪睡眼直起身,鬓边散落的碎发在晨光中泛着柔软的金色。见宋嘉禾终于转醒,她长舒一口气道:"太医说你再不醒,怕是要睡到明年开春了。"

宋嘉禾怔怔望着眼前人,地窖里那个模糊的身影渐渐清晰:"是殿下...救了微臣?"

"若本宫晚到半步..."瑞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绣纹,声音忽然轻了几分,"你此刻就该在阎王殿前喝孟婆汤了。"

宋嘉禾闻言就要挣扎着起身行礼,却被一只纤手按回榻上。这时渺渺端着药盏进来,褐色的药汁在白玉碗中微微晃动,蒸腾起苦涩的雾气。

"宋大人,"渺渺福了福身,"太医说箭毒未清,这药需连服七日。"她正要递上药碗,瞥见宋嘉禾虚弱的模样又犹豫起来。瑞昭见状直接接过药碗,素手执起银匙轻轻搅动,待热气稍散,舀了半勺送到他唇边。渺渺连忙往他身后多塞了两个软枕。

"让文浩..."宋嘉禾气若游丝地推拒,"怎敢劳动殿下千金之躯..."

"别同我说什么千金之躯,男女有别。"瑞昭蹙眉,药匙又往前送了送,"你这命都是本宫从鬼门关抢回来的,听话——"

银匙不由分说地抵上他干裂的唇瓣。宋嘉禾只得张口,苦涩的药汁滑入喉间,让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抬眸时,他注意到瑞昭只穿了件月白色家常襦裙,发间随意簪着的金凤衔珠步摇随着喂药的动作轻轻晃动,在床帐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药碗将尽时,瑞昭趁他启唇的间隙,指尖一翻,将一颗金丝蜜饯送入他口中。那蜜饯裹着晶莹糖霜,在唇齿间化开甜腻的滋味。

宋嘉禾素来不喜甜食,此刻却觉得这甜味恰到好处——

这一病足足养了近月余。瑞昭日日亲自盯着煎药。每当药碗见底,那颗金丝蜜饯总会如期而至,成了他每日最隐秘的期待。

第七日清晨,长公主照例来到小厨房。渺渺正守着药炉,手中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有话便说。"瑞昭挽起衣袖查看药色,被蒸汽熏红的脸上带着少见的烟火气。

待厨房众人退下,渺渺终于憋不住了:"殿下,奴婢是您的贴身侍女,为何要日日来给宋大人..."

"旁人经手,本宫不放心。"瑞昭截住她的话头,指尖试了试药温,"你是我的心腹,交给你最安心。"

渺渺突然跪直身子:"殿下莫不是...对宋大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瑞昭执扇的手顿了顿。她今年不过二八年华,虽自幼习得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功夫,此刻耳尖却悄悄漫上一层绯色。良久才道:“算是吧。”

渺渺倒吸一口凉气:"宋大人虽才貌双全,可毕竟是寒门出身..."

"若是真心喜欢,布衣荆钗又何妨?"瑞昭打断她,目光落在蒸腾的药雾里,"天家女儿,不是和亲便是联姻。既然总要嫁人..."她忽然转头,眼中闪着渺渺从未见过的光彩,"为何不选个看着顺眼的?"

初夏的蝉鸣渐歇,庭前石榴已结出青果。宋嘉禾的箭伤养了足足两月有余,终是痊愈了。这段时日里,晋柏、谢士骏等朝中同僚络绎登门,带来的百年老参、雪山灵芝在偏厅堆成了小山。

皇帝亲颁圣旨,擢升宋嘉禾为兵部尚书。一时间,"宋尚书"三个字在朝野上下传得沸沸扬扬。

这日瑞昭刚同晋苑消暑归来,轿帘外日头正毒。她忽而想起什么,吩咐轿夫转道去了宋府。恰逢宋嘉禾下朝回府,两人在九曲回廊上不期而遇。

但见宋尚书身着绛紫官服,腰间金鱼袋随步伐轻晃。两个月的将养非但未损其风姿,反添了几分沉稳气度。阳光透过廊外紫藤,在他肩头洒下细碎光斑,瑞昭一时竟看得怔住。

"殿下。"宋嘉禾退至廊侧,行了个端正的官礼。抬眼时,眸中似有星子闪烁:"殿下的救命之恩,微臣..."

"宋尚书若要报恩,"瑞昭忽然打断,执扇轻点下巴作沉思状,"不如教本宫些防身之术?刀剑拳脚皆可。"说着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从前见你在月尊楼的身手,当真惊艳。"

她想起幼时偷摸过侍卫的佩剑,却被太后发现,搂在怀里心肝肉儿地哄:"昭昭是金枝玉叶,碰这些粗笨东西做什么?赏花弹琴才是正经..."

"不知殿下想学什么兵器?"宋嘉禾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瑞昭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剑!"随即又自觉失态,轻咳一声端出公主架势:"本宫觉得...剑器最为雅致。"

宋嘉禾望着她微微发亮的眼眸,忽然想起那日在地窖昏迷前,恍惚见到的也是这样一双眼睛。他垂眸掩去笑意:"微臣遵命。不过..."话音忽转,"习武辛苦,殿下可莫要半途而废。"

"有何辛苦?"瑞昭起初不以为然。品文作诗这等风雅之事,她虽不敢说造诣多深,好歹也能在宫宴上应付自如。学剑再难,难道还能难过那些晦涩难懂的诗词歌赋?

事实证明,确实更难!

晨光熹微中,瑞昭正蹲着马步,头顶着一本《武经总要》,额角已渗出细密汗珠。宋嘉禾负手而立,在她身前来回踱步,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书若掉下来,再加练一个时辰。"

渺渺和文浩侍立两侧,一个攥着帕子满脸心疼,一个憋着笑不敢出声。瑞昭双腿打颤,几欲放弃,可想起自己当初信誓旦旦的模样,只得咬牙坚持——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她还是金枝玉叶的公主。

半月马步练下来,倒真让瑞昭觉出些不同。从前她是个走几步就腰酸背痛的娇贵人儿,如今在御花园逛上半日也不见疲态。只是苦了渺渺,每晚都要用玫瑰精油为她按摩酸痛的腿脚,小丫头揉着揉着就忍不住打哈欠。

好不容易熬过马步关,谁知宋嘉禾又出新招——每日需绕公主府围墙跑五圈。望着那绵延数里的朱红高墙,瑞昭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

更可气的是,宋嘉禾竟派文浩全程监督。那日瑞昭跑完最后一圈,直接瘫坐在青石板上,绣鞋里早已磨出血泡。渺渺一边抹金疮药,一边红着眼圈嘀咕:"宋尚书这般折腾殿下,莫不是记恨那汤药太苦?"

想起喂药时宋嘉禾皱眉强忍苦味的模样,主仆二人相视一笑。只是这笑容很快化作痛呼——渺渺手上力道没控制好,棉签重重按在了伤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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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驾到
连载中一支林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