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影摇曳,瑞昭身形纤袅,款步移至宋青禾身前。她忽而抬手,纤细的双臂如水蛇般缠绕上他的颈项,指尖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探寻,轻轻摩挲过他颈后紧实的肌肤。温热的触感在两人相贴之处悄然弥漫开来。
宋青禾身量极高,瑞昭只得微微踮起足尖,偏过头,将温热的吐息若有似无地拂过他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慵懒的戏谑:“本宫要择两名贴身近卫,难道……还要敲锣打鼓,闹得满城皆知不成?”
只此一句,宋青禾眸色便是一沉,已然了然。他抬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轻轻格开她缠绕的手臂,温热的大掌转而扣住她纤细的手腕,语气低沉:“殿下……那也不必……”如此俊美吧?
“自然要合眼缘,”瑞昭不容分说地截断他的话,眼波流转间带着不容置喙的骄矜,“否则日日相对,岂不是平白污了本宫的眼?”
宋青禾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冷哼。瑞昭瞧见他眉宇间压抑的愠色,心头微痒,忍不住又凑近半分,眼睫轻颤,故意拖长了语调,声音甜腻如丝:“方才宋相所言……那个‘情’字……可是当真?”她红唇微启,贝齿在“情”字上轻轻一磕,咬得分外清晰,带着**裸的试探。
“公主殿下……如今也深谙以退为进、拿捏人心之道了。”宋青禾凝视着她,非但未恼,反而低笑出声。他宽厚的手掌并未松开,反而将她一双柔荑更紧密地包裹在掌心,指腹在她细腻的手背上缓缓摩挲,方才的冷硬褪去,眼神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缱绻。
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反倒让瑞昭心尖一颤。她猛地将手抽出,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她倏然转身,背对着他,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去,只有烛火不安地跳跃着。良久,她才低低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可母后……已为本宫择定了驸马。不日……圣旨便将昭告天下。”
宋青禾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顿,空气骤然凝滞。窗外一阵风过,几片嫣红的桃花瓣被卷入室内,无声飘落在地。他沉默着,足尖碾过一片落花,缓步上前,自后方将她纤薄的身子完全拢入怀中。有力的臂膀环过她的腰肢,下颌轻抵在她发顶,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无妨……花轿行至半途,微臣便带人……截了它。”
瑞昭肩头微颤,强忍着唇边即将溢出的笑意,侧首嗔道:“那可是抗旨不遵的大罪,要……诛九族的。” 她刻意加重了最后四字的分量。
“那臣……即刻便进宫去求陛下。” 宋青禾将她拥得更紧,声音沉沉地落在她耳畔。他并非惧死,只是想到府中尚在稚龄的幼妹嘉敏,心头便是一紧。他必须为她,也为自己,寻一条两全之路。
瑞昭在他怀中缓缓转过身,抬眸迎上他深邃的目光,眼底带着一丝无奈:“瑞子昂?他素来最听母后的话。” 当今天子的名讳从她口中道出,带着一丝近乎残忍的清醒。
“定有转圜之机……”宋青禾目光灼灼,紧锁着她,“臣……可以去求端惠太后。” 他试图抓住任何一丝可能的希望。
“放心,” 瑞昭唇角终于漾开一丝真切的笑意,带着公主独有的傲然笃定,“本宫不愿的事,便是母后……也无可奈何。” 她说着,一只素手已轻轻抬起,带着怜惜与爱恋,指尖抚过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语气忽而一转,染上关切,“听闻你近日又要启程往襄阳去?可是为了……镶亲王?”
宋青禾抬手覆上她贴在自己脸颊的手,宽厚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柔荑。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开合的红唇上,那诱人的弧度令他心头微动。他定了定神,沉声道:“镶亲王……私蓄甲兵,其心叵测,恐有异动。此行约莫半月。待臣自襄阳返京……”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锁住她的眼眸,誓言般郑重,“便立刻入宫,恳求太后恩典,迎娶公主殿下。”
瑞昭心头酸软,将脸颊轻轻贴上他坚实温热的胸膛,耳畔传来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奇异地抚平了她心头的忧虑。她闭上眼,声音闷在他衣襟间,带着浓浓的眷恋与不安:“镶亲王为人狠戾……你此行,定要万分当心,莫要……让我日夜悬心。”
阳城,地处南北要冲,自古繁华。然而,当宋青禾带着几名精干随从,持天子节钺踏入城门时,扑面而来的并非商贾云集的喧嚣,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寂静。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无形的警惕。
知府周炳坤率一众官员在府衙前恭迎,礼数周全,无可挑剔。
“下官襄阳知府周炳坤,率阖府僚属,恭迎丞相宋大人!大人一路风尘,辛苦了!” 周炳坤笑容满面,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
宋青禾面容清冷,虚扶一把:“周大人免礼。本官奉旨巡察,职责所在,何言辛苦?倒是叨扰贵府了。”
“岂敢岂敢!大人代天巡狩,莅临敝府,实乃襄阳之幸,下官等求之不得!” 周炳坤侧身引路,“府衙已为大人备下接风宴,请大人移步,稍事歇息。”
通判孙德海在一旁附和:“是啊宋大人,您一路劳顿,先解解乏,公务之事,明日再议不迟。” 他脸上堆着笑,眼神却飞快地在宋青禾带来的随从身上扫过。
接风宴设在府衙后花园的水榭中,珍馐美馔,丝竹悦耳。席间,周炳坤等人极尽奉承之能事,频频敬酒,绝口不提税赋之事,只谈襄阳风物人情,歌功颂德。
宋青禾不动声色,浅酌即止:“周大人治理襄阳,物阜民丰,本官一路行来,确实未见流民,甚好。只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如电,“本官离京前,户部呈报,襄阳府近三年盐税、官税皆有定额未足之数,且呈逐年递减之势。不知周大人对此,作何解释?”
席间气氛瞬间一凝。周炳坤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化作愁容:“唉!大人明鉴!非是下官等不尽心,实在是天公不作美啊!近两年襄阳水患频发,田亩歉收,商路亦受影响。盐税一项,更是……唉,去年漕运遇险,沉了一船盐引,损失惨重啊!下官已多次上奏陈情,想必是文书积压,尚未达天听。” 他言辞恳切,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孙德海连忙补充:“正是正是!那沉船之事,人证物证俱在,府衙皆有存档。至于官税,民生凋敝,下官等实在不忍逼迫过甚,恐生民变,只能尽力催缴,能收多少是多少了。还请大人体恤下情!”
宋青禾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沉船?天灾?民生凋敝?周大人、孙大人果然体恤民情。只是,本官职责在身,朝廷赋税乃国之命脉,不容有失。明日,烦请周大人将近年所有税赋账册,尤其是盐引发放、核销、盐税征收以及官田、商税、厘金等一应卷宗,悉数移交本官行辕。本官要一一核验。”
次日,堆积如山的账册果然送到了宋青禾暂居的驿馆行辕。宋青禾带着文浩和两名精于算学的随从,一头扎进了故纸堆。账面上,每一笔似乎都清清楚楚,有凭有据,沉船损失、灾情减免、商号破产等等理由,将亏空遮掩得严丝合缝。
宋青禾深知,这是对方抛出的第一道迷障。他并未纠缠于账册本身,而是吩咐文浩:
“文浩,你带几个机灵可靠的人,换上便服,去市面上走走。重点查两样:一是盐价,襄阳市面上官盐、私盐的实际售价几何?二是米价、布价等民生必需品的价格波动。再探访几家大商号,问问他们近年税赋缴纳情况,尤其是‘义丰’盐行。”
同时,宋青禾派人暗中寻访李主簿。此人掌管部分原始凭证,据说为人谨慎胆小,未必完全与周炳坤同流合污。
几日后,文浩回报:
“大人,查清楚了!市面上官盐价格奇高,且供应时断时续,反倒是私盐泛滥,价格只有官盐一半不到,买卖公开!米价布价也较邻近州府高出近三成。商贾们怨声载道,都说税赋沉重,尤其是‘义丰’盐行,几乎垄断了官盐渠道,却……” 文浩压低声音,“据说他们给府衙的‘孝敬’最多,实际缴纳的盐税,怕是不及账面上的三成!还有几个小盐商,因为不肯‘孝敬’,被孙通判寻了由头,罚得倾家荡产。”
此时,李主簿也在宋青禾的“请”下,战战兢兢地来到行辕。他面色苍白,眼神躲闪。
宋青禾屏退左右,只留文浩在侧,语气缓和:“李主簿不必惊慌。本官只问实情。府衙的账册,本官看了,条理清晰。但本官想知道,那些沉船损失的盐引凭证、灾情减免的里正具结文书,还有‘义丰’盐行历年缴税的原始票根,原件何在?”
李主簿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发颤:“大……大人!下官……下官只是依命记账,原始凭证……都……都在周大人和孙通判处保管!下官……下官无权过问啊!”
“无权过问?” 宋青禾目光锐利,“你是管账主簿,原始凭证不入账房存档,却由长官私藏,此乃大忌!你可知隐匿凭证、做假账,该当何罪?”
宋青禾决定亲自探探“义丰”盐行。他微服简从,只带了文浩,扮作外地大客商。
盐行门庭若市,伙计们趾高气扬。掌柜赵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眼神透着商人特有的精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
宋青禾开门见山:“赵掌柜,久闻贵号是襄阳盐业翘楚。鄙人从北边来,想进一批官盐,数量不小,不知贵号能否吃得下?价钱好商量。”
赵老板打量着宋青禾,皮笑肉不笑:“好说好说!贵客远道而来,是看得起小店。不过……” 他压低声音,“这官盐嘛,有定额,有引票,手续繁杂,价格也高。贵客若是急着要货,量大,小店倒是有门路,能弄到些‘干净’的盐,价格嘛,包您满意,比官盐便宜四成!如何?” 他手指隐秘地做了个手势,意指私盐。
宋青禾故作心动:“哦?竟有这等好事?只是……这盐的来路,可稳妥?官府那边……”
赵老板哈哈一笑,带着几分倨傲:“贵客放心!在襄阳这地界儿,我们‘义丰’的盐,就是最稳妥的!官府?呵呵,该打点的,一分都不会少。保管您顺顺当当运出去,绝无麻烦!”
宋青禾试探:“赵掌柜如此有把握?听闻朝廷派了钦差来查税……”
赵老板脸色微变,随即恢复常态,嗤笑道:“钦差?天高皇帝远,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查税?查来查去,最后还不是‘天灾**’四个字?贵客只管放心做生意,这些官面上的事,自有上面的大人物操心。” 他话里话外,透着对镶亲王势力的倚仗。
宋青禾得到了想要的信息,正要告辞。赵老板却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贵客是做生意的,和气生财最重要。有些浑水,能不趟就别趟,免得……湿了鞋,丢了性命,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话语中的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当夜,驿馆行辕便不太平。先是宋青禾的房间窗外发现了一支淬毒的袖箭,钉着一张字条:“襄阳水深,速离!” 接着,存放部分重要抄录账册的偏房莫名起火,幸亏王文浩警觉,及时发现扑灭,未造成大损失,但纵火的痕迹明显。显然,镶亲王的警告和阻挠,已从不露声色的操控,升级为**裸的威胁与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