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这位便是您的心上人吧?"一直静立旁侧的花梦蝶突然开口,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民女虽无情郎,但在花寻坊这些年,见过太多怀春少女的神态......"
瑞昭指尖一顿,描金茶盏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本不欲与这萍水相逢的姑娘谈论此等私密话题,却听花梦蝶又轻声道:"这位宋丞相虽然面若冰霜,可方才他看您时,眼里的温柔都要溢出来了呢。"
"什么?"瑞昭手中的团扇"啪"地合上。
花梦蝶见状忍不住抿嘴轻笑:"民女胡言乱语,公主恕罪。只是......"她大着胆子抬眼,"方才宋大人接过茶盏时,指尖都在微微发颤呢。"
花梦蝶姐弟居住的小院坐落在城西最破败的巷尾,斑驳的土墙上爬满枯藤,院门前几株野菊在风中瑟瑟发抖。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院内零星种着些随处可见的野花,虽不名贵,却被照料得生机勃勃,想来是这贫寒之家唯一的亮色。
宋青禾把脉时,修长的手指在少年瘦弱的手腕上停留良久。三人移步院外那棵老槐树下交谈,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花姑娘,"宋青禾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令弟中的是江湖罕见的'懒筋散',此毒会让人筋脉渐弛,最终卧床不起。所幸解毒及时,再调养月余便可痊愈。"
花梦蝶闻言,眼中瞬间噙满泪水。她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绣着蝶纹的旧布袋:"这是民女培育多年的五色牡丹花种,虽不值钱,却是民女最珍贵的东西,请大人和公主收下。"
"那就全赠予公主吧。"宋青禾唇角微扬,目光扫过瑞昭泛红的耳尖。他话锋一转:"方才诊脉时,发现令弟筋骨奇佳,是难得的练武奇才。待他痊愈后,可愿来宋府做本官的贴身侍卫?"
"这..."花梦蝶惊得后退半步,粗糙的双手紧紧攥住衣角,"大人此话当真?民女...民女代弟弟谢过大人恩典!待他好转,民女会转达大人今日言语……"
暮色渐沉,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瑞昭倚在软垫上,指尖轻轻挑起车帘一角。晚风拂过她的鬓发,带来一丝凉意。
车外,宋青禾策马徐行。藏青色衣袍在暮色中更显深沉,玉冠束起的发丝被风微微吹乱。月光为他勾勒出一道银边,与初见时那个落魄书生的模样判若两人。瑞昭不由想起那日在破庙中,他衣衫褴褛却目光如炬的模样。
车帘落下,却在最后一刻,她似乎看见宋青禾突然回首。那道目光如有实质,仿佛能穿透厚重的车帘,直抵她的心底。瑞昭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车外,宋青禾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马蹄声与车轮声交织,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花城素以清正廉明著称,官员两袖清风,百姓安居乐业。瑞子昂难得放下政务,决定一睹今年花仙子的风采。
晋苑得知后欢喜不已,拉着晋柏和瑞昭整日在城中游玩。三人踏遍每一条青石小巷,尝遍每一家茶肆酒馆的招牌点心。晋柏总是不远不近地跟着,目光却时常落在瑞昭身上。
花魁节这日,整座城都淹没在花海之中。街边店铺门前摆满各色花卉,连空气中都弥漫着醉人的芬芳。瑞昭与晋苑特意订制了新衣——晋苑一身淡黄野菊纹样的衣裙,衬得她灵动可人;瑞昭则身着金线织就的华服,衣摆上朵朵牡丹栩栩如生,更显雍容气度。
二人发间未戴珠翠,只用新鲜花朵点缀。晋苑鬓边别着几朵雏菊,瑞昭则是一支含苞待放的红梅,映得她肤若凝脂。
晋柏与宋青禾皆着素白便服跟在后面。晋柏望着瑞昭的背影,轻声道:"从前竟未发觉长公主如此明艳动人..."话到此处忽然一顿,"说来太后娘娘曾有意让我尚公主。"
宋青禾面色如常,唯有握着长剑的指节微微发白。
"可知为何未成?"晋柏故意卖关子。
"愿闻其详。"宋青禾声音平静。
晋柏朗声笑道:"瑞昭说,她只当我是兄长罢了。"话音未落,忽见前方瑞昭回眸一笑,满街灯火都在她眼中流转。宋青禾眸光微动,终是垂下了眼帘。
逛至华灯初上时,花仙子选举即将开始。四人回到花醉楼雅间,此处视野极佳,能将楼下舞台尽收眼底。瑞昭倚在雕花窗棂前,见数十名少女已在台上整齐列队,每人手捧一盆被红绸遮盖的鲜花,在灯火映照下宛如一幅流动的画卷。
"诸位猜猜,今年花魁会花落谁家?"瑞子昂执起茶盏,眼中闪着兴味,"不如在座各位都来打个赌,猜中者朕重重有赏。"
晋柏闻言轻笑:"陛下既开了金口,不如先猜为敬?"
瑞子昂目光在台上巡梭,最终停在正中一名女子身上:"朕看这中间的女子胜算最大。瞧她双手粗糙如老树皮,衣襟上还沾着泥土,必是日夜侍弄花草之人。"
杜若衡摇着折扇,不以为然道:"微臣倒是看好那位华服女子。名贵花种最耗心血,需得重金求购,精心培育..."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况且这花魁选举,历来不乏以银钱开路之事。"
"杜大人高见!"晋柏击掌附和,"这花城虽以清廉著称,但人心终究难测。"
众人目光转向宋青禾时,他正凝神望着最左侧的少女。一阵清风拂过,掀起红绸一角,他眸光微动:"微臣选最左边那位。方才风过时,瞥见那花株的叶片形态特殊,当是幽灵兰无疑。"
见众人露出疑惑之色,他继续道:"此花生于古巴与佛罗里达的沼泽,无叶无根,形若幽灵,十年方得一开。能在此处得见,实属罕见。"
杜若衡闻言苦笑:"若真如此,下官怕是输定了..."
话音未落,一直静默的瑞昭忽然开口:"宋相既识得幽灵兰,可曾听过地狱玫瑰?"她指尖轻叩窗棂,声音清泠如泉,"此花通体玄黑,瓣若墨玉,只在子夜时分绽放。需以人血浇灌,三年方结一蕾,价比千金。"
众人闻言皆惊。晋柏倒吸凉气:"公主怎知这等奇花?"
瑞昭唇角微扬,目光却落在宋青禾身上:"不过是从西域杂记中看来。宋相博览群书,想必也..."话未说完,楼下铜锣骤响,选举正式开始。红绸揭开的刹那,一株通体漆黑的花株在灯火中妖冶绽放,花瓣上竟真有点点猩红,宛如血珠。
"难不成殿下也看到了那地狱玫瑰?"晋苑杏眼圆睁,手中的绢帕不自觉地绞紧。她凑近瑞昭,发间的雏菊随着动作轻轻颤动,散发出清甜香气。
瑞昭唇角微扬,指尖轻点鼻尖:"非也,只是方才风过时,闻到了一缕特殊的香气。"她眸光流转,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台下那盆黑玫瑰,"那花虽用红绸遮盖,却掩不住那股带着铁锈味的幽香。"
"公主当真好嗅觉!"晋柏抚掌赞叹,眼中闪过惊艳之色。他侧身对宋青禾低声道:"看来今日是公主拔得头筹了。"
瑞子昂闻言朗笑,明黄衣袖在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长姐慧眼如炬,朕心甚慰。"他执起玉盏浅啜一口,"不知长姐想要什么赏赐?但说无妨。"
雅间内忽然安静下来,只听得楼下传来阵阵喝彩声。瑞昭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似在沉思。片刻后抬眼,眸中含着温婉笑意:"皇上厚爱,不敢妄求。赏赐之事,但凭皇上定夺便是。"
"既如此..."瑞子昂目光扫过在座众人,最后落在瑞昭身上,语气忽然郑重,"朕便许长姐一个心愿。他日若有所求,无论何时何地,都可来寻朕兑现。"说着从腰间解下一枚龙纹玉佩,亲自递到瑞昭手中,"以此为凭。"
花仙子盛会尘埃落定,翌日黎明,瑞昭一行人便启程离开花城。画舫顺流而下,向着以渔业闻名的渔洲驶去。江面波光粼粼,倒映着天边渐沉的晚霞。
夜色渐浓时,瑞昭正在舱房中沐浴更衣。氤氲的水汽中,她披着半湿的青丝坐在窗前,等待侍女渺渺取头油来为她绞发。江风透过雕花窗棂,带来丝丝凉意,吹得烛火摇曳不定。
突然,一阵异常的木板吱嘎声打破了夜的静谧。瑞昭指尖一顿,敏锐地察觉到这不是寻常的行船声响。她迅速从枕下抽出随身长剑,剑锋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寒芒。
几乎同时,一道黑影破窗而入!刺客蒙面黑衣,手中短刃直取她咽喉。瑞昭侧身闪避,剑锋划过一道银弧,与对方兵器相击,迸出几点火星。
"何人指使你?"她厉声喝问,手中长剑挽出朵朵剑花。
刺客不答,招式愈发凌厉。水珠从瑞昭未干的发梢甩落,在剑光中化作细碎的水雾。她虽习武,但终究不及这专业杀手,不出十招便显颓势。一个疏忽,刺客的刀锋划过她手臂,顿时鲜血染红了素白的中衣。
瑞昭咬牙后退,左手悄悄探向袖中暗藏的机关。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刺客突然变招,一记重踢狠狠踹在她心口!
"呃——"剧痛瞬间席卷全身,瑞昭如断线风筝般撞破雕花木窗,坠入漆黑的江水中。冰冷的江水瞬间吞没了她的惊呼,刺骨的寒意从每个毛孔钻入体内。
下沉的过程中,时间仿佛被拉长。恍惚间,她看见母后在慈宁宫前翘首以盼的身影;想起渺渺那丫头总是毛手毛脚却忠心耿耿的模样;担忧晋苑那活泼的性子会不会在混乱中受伤——不过有晋柏在,应当无碍...
最后浮现在眼前的,是宋青禾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他定在全力护驾吧?
意识逐渐模糊,瑞昭感到身体越来越沉。一缕未束的长发在水中散开,如同绽放的墨莲。她徒劳地伸手,却只抓住一片虚无。
瑞昭是被刺骨的寒意惊醒的。她艰难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处陌生的河滩上。江水拍打着她的裙角,晨曦的微光透过薄雾洒在湿漉漉的鹅卵石上。
右臂传来阵阵刺痛,她低头查看,发现伤口已经被江水泡得发白,但所幸不再流血。她咬紧下唇,强忍着疼痛撕下还算干净的里衣下摆,用牙齿配合左手,笨拙地将伤口包扎好。
瑞昭每走一步,湿透的绣鞋都在沙地上留下深深的水印。半日跋涉后,她的嘴唇已经干裂,眼前开始阵阵发黑。
终于,在日头西斜时,她看到远处升起一缕炊烟。那是一间简陋的茅草屋,院子里晒着渔网。瑞昭踉跄着走到篱笆前,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大娘——"
屋内正在生火的范大娘被这声呼唤吓了一跳。她转身看见篱笆外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素白的衣裙上沾满泥沙和血迹,顿时惊得倒退两步。待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位面容姣好却脸色惨白的姑娘,右臂上缠着的布条已经被血浸透。
"哎哟我的老天爷!"范大娘连忙扔下烧火棍,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姑娘快进来!"
瑞昭刚被扶进屋内,双腿一软便昏了过去。恍惚间,她感觉到有人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身体,换上干燥的粗布衣裙,伤口处传来药草清凉的触感。
再次醒来时,已是次日晌午。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飘着鸡汤的香气。
"姑娘可算醒了!"范大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鸡汤坐到床边,"来,趁热喝。"
瑞昭虚弱地撑起身子,第一反应是查看自己的右臂——已经被细心地包扎好,上面敷着深绿色的草药。她试着动了动手指,顿时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别担心,"范大娘舀了一勺鸡汤吹凉,"郎中来看过了,说是皮外伤,养个十天半月就好。"她将汤勺递到瑞昭唇边,"倒是姑娘你...这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么..."
瑞昭小口啜饮着鸡汤,温热的汤汁滋润了她干涩的喉咙。她垂下眼帘,轻声道:"随家人出游遇了山匪,不慎走散了。"这个说辞在她昏迷前就已经想好,"不知大娘可否告知,这里是何处地界?"
"这儿啊,是蕲州地界了。"范大娘突然压低声音,"离姑娘落水的地方怕是有近十里远了。今早我家那口子去打鱼,听说上游出了大事,有官船遇袭..."